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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秘方

  1

  蛇醫紀坤背負藥蔞,手提藥箱踏入丁鎮的那天,正是個難得的好天氣。藏匿多天的日頭拱破淡淡的雲層,將金黃色的光亮均勻地灑在煥然一新的鎮街上。形形色色的人在街道上走動著,透一口新鮮空氣,晾曬著身上積了多日的黴潮之氣。

  紀坤邁著穩健的步子來到丁鎮最繁華的十字街口,輕輕放下藥箱和背簍,在一棵洋槐樹下擺開一個八仙桌般大小的地攤。

  紀坤就近在小飯攤上吃了兩個火燒,喝了一碗豆漿,臉上的疲憊之色減輕了幾分。他從藥箱裏取出幾粒像牛眼大小的、烏黑的藥丸,整整齊齊地擺在攤布上。然後,他又取出一麵紅布幌子,掛在洋槐樹的枝杈上,幌子上書幾個頗剛勁的柳體大字:紀氏蛇藥。

  一袋煙的光景,紀坤的地攤周圍就蹲滿了人。他站在攤子後的蛇蔞與藥箱之間,微低著頭,期待的眸子中充滿著自信。

  紀坤是先看到移近的兩隻穿著舊皮鞋的腳,順著腳看上去才看清了那人。那人歪戴著一頂舊禮帽,帽沿下是一張猴子P股似的紅臉,刀削般瘦。他大模大樣地走到紀坤的地攤前,用腳踢了踢攤布問:“喂,賣藥的,知道占的誰的地盤兒嗎?”

  紀坤漠然地盯著他的瘦紅臉,微微搖了搖頭。

  瘦紅臉霎時罩上了一層黑氣。他用雙手輪換著挽了挽袖子,然後將袖子擼到腋窩處,露出赤裸裸的一雙細胳膊。他做這些動作的過程中,雙眼挑釁地盯著紀坤。見紀坤毫無反應,他猶如離了水的大蝦般揮舞著兩條細胳膊,尖聲叫道:“這地塊兒全是老子的!快把地皮錢交上來!”

  紀坤冷冷地說:“我自家的肚子尚填不飽,哪有閑錢孝敬你?”

  瘦紅臉便彎下腰,抓住攤布的一角,歪著頭問:“交不交?不交本大爺這就給你行行規矩。”

  紀坤不說話,他以極快捷的速度掀開背簍的蓋子,探手入內,抓出一條尺把長的紅花蛇,隨手扔在攤布上。那蛇好似精通人性,落地後即前身立起,吐著鮮紅的信子向瘦紅臉撲去!“呀——”瘦紅臉怪叫一聲,跳了個高兒,然後倉皇後退了幾步,紅臉霎時血色褪盡,變作慘白臉了。

  紀坤不失時機地一伸手,抓住蛇的尾巴,將它扔回蛇簍,然後輕鬆地將攤布重新拽平,把瘦紅臉弄亂的蛇藥重新擺放整齊。

  瘦紅臉緩過神來,紅著眼睛又衝上前來。紀坤不慌不忙地又從背簍內拽出一條蛇。剛衝到攤布前的瘦紅臉便“嗖”地一聲退回到圍觀的人叢中,引來了一片哄笑聲。瘦紅臉站在人叢中,不必再耽心蛇的威脅,便又尖著嗓子吼道:“小子!甭跟大爺對著幹,咱走著瞧!”

  人越聚越多了。有幾個蹲在攤前,仔細地瞅著攤布上的蛇藥,不時地詢問著,紀坤不厭其煩地給他們解釋著。

  當有人正想掏錢買藥時,縮在人群後的瘦紅臉忽然尖叫道:“大家別信他的,這小子是個騙子!大爺用過他的藥,差點兒要了我的老命……”

  掏出錢來的幾個人便疑疑惑惑地看著紀坤,又看看地攤上的蛇藥,把錢放回了懷中。

  瘦紅臉幸災樂禍地吹起了口哨。

  紀坤冷冷地笑了笑,“刷”地一聲將左臂上的袖子擼上去,露出一條疤痕累累的胳膊來。他將右手探入背簍內,拽出一條土灰色的禿尾巴蛇。

  “地皮蛇!”

  “蝮蛇!”

  “毒蛇!”

  人群嘩然,人們紛紛叫出這條蛇的幾種名稱,並都後退了幾步。

  紀坤猛將蛇放在裸露的左臂上。蛇惡狠狠地在上麵叮了一口!

  “啊……”眾人不約而同地驚呼了一聲。

  不消片刻,紀坤左臂上的傷口便腫起來,並逐漸發黑,在日頭下閃著烏溜溜的光。

  人群靜下來,過往的行人也紛紛聚過來,圈子越來越大了。瘦紅臉那黃黃的眼珠也看得發直。

  紀坤從藥箱內取出一把銀亮的牛耳尖刀,輕輕割開黑腫的傷口,便有一股黑黑的濃血流下來。紀坤用右手的食指和二拇指在傷口周圍捏了一圈,將濃血擠盡。然後,他從攤布上拿起一顆草綠色的藥丸放在一隻小巧的銀碗裏,又從腰間取下水壺,往碗內倒了幾滴水,並用手將藥丸子捏成扁狀,小心地敷在了傷口上。紀坤不慌不忙地做完這些,將左臂微微舉起,展現在人們的麵前。

  人們都靜靜觀望著,明朗的陽光使他們都眯起了雙眼。

  在眾目睽睽之下,紀坤左臂上的腫塊在一點一點地縮小,最後終於與其它部位相平了。傷口處隻留下了兩排細小的牙印,膚色紅潤適中,與其它部位無異。

  寂靜的場麵於突然之間被打破,人群激動起來,紀坤周圍的圈子越縮越小,有人爭著察看紀坤的傷口,有人急切地詢問蛇藥的價格,瘦紅臉乘人不注意,悄悄溜走了。

  紀坤臉上平靜如水,毫無得意之色。洋槐樹上的紅布幌子隨風“撲啦啦”抖動起來,“紀氏蛇藥”幾個大字晃著人們的眼睛。

  2

  丁鎮是一座三麵環山,一麵靠水的古鎮。山裏草木茂密,雖沒有虎豹豺狼,毒蛇卻極多。千百年來,丁鎮的幾千戶居民幾乎家家戶戶都曾有人喪生蛇口。人們雖絞盡腦汁研究治療蛇傷的良藥,卻一直未能遂願。居民們便隻能以防為主。而毒蛇這種東西是令人防不勝防的。人們在山間的小路上行走,盡管小心翼翼,仍難免被草叢中或石縫裏突射而出的毒蛇咬傷。有些膽大妄為的毒蛇還遊進村子裏,分布在牆洞和臭水溝裏,有的竟鑽進人的被窩,使丁鎮的人們至今還保留著臨睡前抖被子的習慣。人們隻要被蛇咬了,非死即殘。若咬在上身的某個部位,如頭部、胸部,那就隻能等死,毫無幸免的可能。若咬在胳膊或腿上,則及時用布條勒緊傷口以上的部位然後拚命往外擠壓毒汁,如不見效,就得截肢,落個終生殘廢。也有一些人被蛇咬了胳膊不願往下截,想僥幸混過生死關,而最終卻隻能落個命喪黃泉的結果。因為這些緣由,紀坤進入丁鎮不到三天,就驚動了整個鎮子,所帶的藥很快便被搶購一空。紀坤不但所攜的蛇藥極為靈驗,對治療蛇傷更有一套精湛的技藝。他既能通過傷口的症狀看出蛇的種類,又能根據傷口牙印的深淺推斷出行凶者是公蛇還母蛇,是出洞蛇還是進洞蛇。這些技藝折服了丁鎮的所有居民,一時間人們幾乎把紀坤奉為神明。後來的幾天裏,紀坤每天都下午進山采藥,晚上配製,第二天上午拿到十字街去賣。一個晚上配製的蛇藥,往往半個時辰便被搶購一空。

  3

  紀坤是賣完藥後回客店時再次邂逅瘦紅臉的。

  瘦紅臉是丁鎮的首富霍雲通的管家,平日裏是個沒人敢惹的茬兒。但今天的瘦紅臉一改前幾天的蠻橫,遠遠地看到紀坤後,搶先幾步一揖到地,然後將笑堆滿在猴子P股般的臉上說:“紀先生,您今天可要發財了!我奉霍老爺之命,在此恭候您多時了。”

  紀坤頗感意外地打量了一下瘦紅臉:“我與霍老爺素不相識。”

  “可我們霍老爺久聞您的大名,想請您到府上喝杯茶。”

  “萍水相逢,還是不必叼擾了……”

  “哎,我說紀先生,霍老爺吩咐小人的事,如請您不到,小人可吃罪不起,還請紀先生賞光。”

  紀坤猶豫了片刻,便跟在瘦紅臉身後,走進了霍雲通的深宅大院。

  霍雲通的祖上曾有人做過明朝知府,後因官場失利而辭職還鄉,用為官時積攢下的金銀做本,在丁鎮大置田地,並開了一家“濟生堂”藥鋪,家境日益發達起來。在以後的數百年間,霍家能人輩出,使家財與日俱增,一代比一代興旺。到了霍雲通這一輩上,因為連年災荒,田地顆粒不收,又加之戰火連綿,藥鋪生意也逐漸蕭條了。霍雲通眼見輩輩都有進展的家業在自己手裏日漸衰敗,不免終日鬱鬱寡歡,一直苦思冥想著興家旺業的路子。

  紀坤坐在霍府客廳的賓位上,和霍雲通相互打量了片刻。霍雲通身材頎長,臉頰削瘦,頭頂光禿禿的一片不毛之地。額下一雙與臉型很不協調的顯得冷峻而機警的大眼珠。

  客套話簡短而迅速,霍雲通很快將談話切入了主題。

  “耳聞紀先生醫道精深,回天有術,來敝鎮幾日,便名滿乾坤,霍某萬分佩服,想與紀先生攜手合作,共創蛇藥大業,紀先生不會推辭吧?”

  “霍老爺過獎了。在下醫治蛇傷之術,不過雕蟲小技,聊以糊口而已,合作一事,恕難從命。”

  “紀先生,你雖胸懷絕技,諳熟秘方,但你沒有資金,沒有作坊,隻能手搓石碾,產量有限,永遠沒有發家創業的可能。如果與在下合作,在下願投入大量資金,置辦作坊,我們大量生產蛇藥,其收益一定比你叫賣街頭強百倍有餘。”

  “霍老爺,實不相瞞,蛇藥秘方,乃在下祖上所傳,祖祖輩輩隻為天下人消災救命,無意發家創業,請霍老爺諒解。”

  “紀先生就不必推諉了,如果你不想合作,在下願出五千塊大洋購買蛇藥秘方……”

  “霍老爺,請不必說了。先父臨終前曾反複告誡於我,蛇藥秘方,千金不換,更不能使之流入商界。告辭了!”

  紀坤衝霍雲通拱了拱手,大踏步走出了霍府。

  4

  出了霍府的大門,即是一條貫穿丁鎮的東西街道。紀坤在街中心略停了停,辨別了一下方向,然後拐進右前方的一條窄窄的胡同中,穿過這條胡同,就是紀坤臨時棲身的客棧。

  胡同彎彎曲曲,時寬時窄,兩邊全是青磚壘成的高牆,牆根處爬滿了青苔。紀坤的布鞋踏在青石鋪成的路麵上,幾乎沒有一絲聲息。陽光被一些高大的建築物擋在牆的另一邊,小巷內顯得十分幽暗。紀坤拐過一段狹長地段,折轉彎時,猛地愣住了。

  前麵兩步之外,站著一個人。

  紀坤愣了片刻,開口道:“朋友,請方便一下,讓我過去。”

  對方是個三十歲左右的黑臉漢子,戴一頂舊草帽,帽沿下一雙精悍的眼睛不錯眼珠地盯著紀坤。

  “……讓我過去。”紀坤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紀先生,”對方開口了,“請借一步說話。”說著,上前一把抓住紀坤的手腕,帶著他順胡同往前走去。紀坤身不由己地跟在他的後麵。紀坤不明白自己是因拗不過對方超人的腕力還是迫於對方那種淩人的氣勢,竟然一言不發地任他拽著拐進胡同口的一扇小門裏。

  進屋後,黑臉漢子隨手將門插死,然後示意紀坤在一張椅子上坐下。

  沉默了一段時間後,黑臉漢子說出一番令紀坤瞠目結舌的話來。

  “紀先生,請原諒我用這種方式把你請到這裏。我對你的大名早有耳聞,知道你是一條漢子,所以我也不用隱瞞我的身份,我就是日本人懸賞捉拿的八路軍遊擊隊隊長高呈祥。由於近期以來抗日工作進入艱難階段,我們遊擊隊不得不整日隱蔽在山裏。不幸的是,我們經常有人被毒蛇咬傷,已有兩名同誌犧牲了,還有十幾名同誌危在旦夕,這次來找你,是希望你能進山。”

  “高先生!”紀坤“霍”地站起來說:“如果真如你所說,我紀坤願效犬馬之勞!你們八路軍幹的是驅逐日寇、拯救民族的大事業,我願加入你們的行列!”

  高呈祥雙眼一亮,激動地抓住紀坤的雙手說:“紀先生果然深明大義,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走。”

  “好!你在此稍候,我到客棧把行李取來。”高呈祥重重握了握紀坤的手:“好,咱們不見不散!”

  紀坤出門時,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在小巷的拐彎處閃了一下,就不見了。

  瘦紅臉?他想幹什麽?紀坤略微停了停,苦笑著搖了搖頭。

  5

  紀坤前腳剛邁進客棧的門檻,迎麵撲過來兩個鬼子,他知道不好,正想轉身,後腰也被人抱住了,然後就被兩雙毛茸茸的大手抓住了雙臂。

  紀坤拚命掙紮,卻無濟於事。

  一個人站在他的麵前,得意地問:“紀先生,還認識我嗎?”

  紀坤“呸”地啐了他一臉唾沫。

  紀坤被帶到駐紮在丁鎮東南角的日軍憲兵司令部,瘦紅臉連推帶搡地將他帶進一間十分潔淨的屋子。屋子裏坐著一個鬼子,五十多歲的年紀,極瘦。

  瘦紅臉訕笑著對那個鬼子鞠了一個躬,然後對紀坤說:“紀先生,您今天可是交了好運了,這位是滕野太君,這裏的最高指揮官。”

  滕野極和藹地示意紀坤在他的寫字台對麵坐下,然後他操一口很熟練的漢語說:“紀先生,我名字叫滕野次郎,今天把你請到這兒來,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我們所在的丁鎮是毒蛇泛濫的地區,最近,我的士兵在山上搜索遊擊隊期間,經常被毒蛇咬傷,因此,我想聘請你做我們大日本皇軍的隨軍醫師。”

  紀坤冷冷地道:“太君,你恐怕找錯了人了。我隻是一個跑江湖賣野藥的窮郎中,哪能擔此重任。”

  滕野鷹眸般的眼珠盯著紀坤沉默了片刻,然後說:“紀先生,你的眼睛告訴我,你不太願為我們大日本皇軍效力。不過不要緊,我相信你最終會改變主意的。請問紀先生,你是願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活埋呢?還是願意留下來享受我們隨軍醫師待遇呢?如果你選擇後者的話,我會保證你的下半生享盡人間榮華富貴,等我們完成此地的使命撤離時,我會安排你一個舒適的位子,把你從一個卑賤的江湖藝人轉變成一個萬人羨慕的尊貴之人,你怎麽選擇呢?”

  紀坤無語。

  滕野接著說:“紀先生,你們中國有句名言,叫作‘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們大日本皇軍進入支那以來,勢如破竹,所向披靡,不久之後,整個支那都是我們的天下。如果紀先生與我們合作,前途不可估量。”

  瘦紅臉在一邊搭腔說:“紀先生,你如果不識抬舉,可甭想活著出這個憲兵司令部。”

  紀坤“刷”地抬起頭來,雙目中射出兩束憤怒的火炬。

  “好,我答應你。”紀坤用很平穩的聲調說,“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滕野不動聲色地問:“條件?什麽條件?”

  紀坤一指瘦紅臉說:“把他處死!”

  “喲希。”滕野沙啞著嗓子笑了,他對門口的兩個鬼子使了個眼色,兩個鬼子過來,架起瘦紅臉就往外走。

  瘦紅臉嚇得臉色蒼白,不斷地喊著:“太君,太君,我是有功的呀!我有功呀……”

  喊聲越來越遠了,直到一聲槍響過後,四周才安靜下來。

  “你的,還有什麽條件?”滕野微笑著問紀坤,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紀坤略略沉吟了一下說:“沒什麽條件了,不過,我的藥早就賣完了,我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配藥。”

  “好吧!”滕野爽快地答應了,並意味深長地看了紀坤一眼。

  紀坤走出屋門時,背後又傳來滕野陰險的聲音:“紀先生,目前我很需要你高超的醫術,為了避免你不辭而別,你的行李和蛇藥的秘方,我必須代你暫時保管。”

  一個鬼子過來,把紀坤全身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全搜了個遍,什麽都沒有搜出來。

  滕野走到紀坤麵前,溫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問:“紀先生,請你把秘方交出來吧,這樣對我們都好。”

  紀坤冷冷地說:“我的全身你都搜遍了,什麽都沒有,我所有的家當都在藥箱和背簍裏,你還想要什麽?”

  滕野沉吟了一下說:“那好吧,這藥箱和背簍皇軍暫時保管了,藥簍裏的藥材你拿去配藥。”

  紀坤無奈地點了點頭。

  6

  下午,紀坤被安排在司令部後邊的一處小院裏配製蛇藥,由兩個鬼子一左一右地立在門口,像兩個門神一樣,對他實行嚴密的“保護”。這還不算,鬼子還把一隻粗壯的手銬銬在他的左腕上,手銬連在指頭粗的鐵鏈子上,鐵鏈子的另一端鎖在一懷抱粗的房梁上。這樣,紀坤每動一下,鐵鏈子就會“嘩嘩”地響動。

  這時的紀坤已有些絕望了。他心不在焉地搗製著藥汁,兩眼透過對麵牆上的一扇小窗子望出去,見窗外樹木叢叢,山巒重重,“啾啾”的鳥鳴聲此起彼伏。這一切都提不起紀坤的情緒。憑他多年的治傷經驗,他明白今天自己再不設法同那個遊擊隊長聯係,受了蛇傷的十多名同胞就得命喪黃泉。紀坤無奈地歎了口氣,收回遠眺的目光。

  還不到半天的時間,滕野已經派人來過兩次了,向他催要蛇藥的秘方。顯然,鬼子已經把他的藥箱和背簍搜查了不止一遍了,沒有找到他想要的東西。滕野的目的已經昭然若揭,他不僅僅想讓紀坤為他們的軍隊效力,還想霸占蛇藥秘方。

  紀氏蛇藥的秘方傳到紀坤的手裏,已經傳了五代了,在紀坤多年的悉心鑽研和實踐中,比上幾代有了明顯的改良和完善。紀氏家族家規森嚴,為防止族人同室操戈,殃及紀氏蛇藥的名聲,自紀坤的曾祖父那一輩就立下了規矩:秘方世代單傳,每一代隻準許一人行醫,沒有獲準行醫的族人隻能另謀生計。至於秘方的傳授方式,更是別出心裁:秘方不形成任何文字或圖譜類的東西,完全靠口傳身授,這就需要被傳授者有過人的天資和超常的記憶力。祖宗立下這種傳授方式,大概也是為了消除存心不良的人對秘方的剽竊企圖。紀坤自幼聰明伶俐,三歲即能完整地背頌《湯頭歌》,深得長輩們的喜愛,早早地把蛇藥的繼承人選落在了他的身上。事實上紀坤也確實不負眾望,在二十歲的時候就對祖傳的蛇藥加入了兩味新藥,使蛇藥的臨床見效更加快,效果更加明顯,提高了治愈的機率,使紀氏蛇藥的名氣更是錦上添花。此後的多年間,紀坤牢記祖輩的訓導,懸壺濟世,救死扶傷,為紀氏家族贏得了很好的名聲。多年來,也有數不清的各色人物找到他,以種種誘惑讓他說出蛇藥的秘方,都被他或委婉或直接地拒絕了。

  紀坤搗完了藥汁,開始配藥了。一個想法在他的腦海中縈繞了半天了,他一直猶豫不決。即將製成的蛇藥還缺兩味草藥,如果沒有這兩味草藥,受了蛇傷的人服下去,無異於飲鳩止渴,蛇毒在血液裏會加快流動,在很短的時間內攻入心髒,致人死命。作為一個中國人,他很想把這些藥就這樣交給鬼子,讓受傷的鬼子盡快地斃命。但是,作為一個醫生,他又覺得這樣做有違職業道德,有違他行醫的初衷……

  前院裏忽然傳來一陣槍聲和爆炸聲,緊接著,有人大呼:“起火了!救火!趕快救火……”腳步聲、喊叫聲、叱罵聲刹時連成了一片。

  門口的兩個鬼子有些不安地走到小院門口,向前院張望了片刻,又看了看屋內的紀坤。其中的一個拍了拍另一個肩膀,說了幾句什麽,就向前院奔去,另一個鬼子則重新站在了門口。

  紀坤的蛇藥已經基本配製完了,再加上兩味草藥,就可以使用了。但這兩味草藥需要上山去采。他對門口的鬼子招了招手,想讓他給滕野傳話,自己要上山采藥。鬼子疑惑地進了屋,剛說了聲“什麽的幹活”,門外忽然竄進一個影,迅速地用胳膊扼住了他的喉嚨,一把匕首閃電般刺進了他的前胸!鬼子一聲不吭地癱軟在了地上。

  “是你!高隊長!”紀坤驚喜地叫道。

  來人正是遊擊隊長高呈祥。他把匕首在鬼子身上蹭了蹭,掖進了後腰裏。然後他上前一步,緊緊地握住紀坤的手說:“紀先生,讓你受苦了!”

  在這裏見到高呈祥,紀坤激動得幾乎掉下了眼淚。他萬萬沒有想到,鬼子的司令部裏駐紮著這麽多的鬼子,高呈祥竟然敢冒著生命危險闖進來救他,這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物呀!

  高呈祥看了看紀坤左腕上的手銬,皺皺眉,然後他把剛剛死去的那個鬼子翻了個兒,從他腰裏、衣兜裏翻找鑰匙,卻沒有找到。他抓起粗大的鐵鏈,又看了看一懷抱粗的房梁,恨恨地罵道:“他娘的,小鬼子把你鎖得這麽牢靠,我得去找鑰匙!”

  突然,兩個年輕的持槍漢子閃身進了屋,並關上了屋門,其中一個焦急地說:“高隊長!鬼子發現我們了,已經包圍過來了!”隨著話音,門外已經響起了密集的槍聲,五指厚的木頭屋門頓時被打穿了幾十個圓孔。

  原來,高呈祥為了分散鬼子的注意力,先派人在前院扔了幾個手榴彈,放了把火,製造了混亂後,他和這兩名隊員乘亂潛進來營救紀坤。但鬼子人多,準備又充分,很快就把火撲滅了。狡猾的滕野立即想到了後院的紀坤,就命令鬼子包圍了後院。

  屋門是出不去了,高呈祥果斷地抄起一條木凳,“砰”地一聲將後牆上那扇破舊的木窗砸了個稀爛。然後對兩名隊員說:“隻有從後窗戶出去了,你們先出去警戒,別讓鬼子連窗戶也封鎖了。”兩名隊員利索地翻窗而出!

  高呈祥將紀坤拉到自己身後,然後舉起手中的駁殼槍,對著鐵鏈子連開了三槍,鐵鏈子被打得火星四濺,卻絲毫無損。門外的鬼子對屋門進行了瘋狂的掃射,彈孔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門快要被打零散了。紀坤明白,門一破,鬼子很快就會衝進來,他和高隊長誰也走不成了。他咬了咬牙,用右手從高呈祥的腰裏抽出了那把鋒利的匕首,眼一閉,匕首閃電般從左手腕上劃過!他是醫生,對全身的骨節了如指掌,所以,僅僅是一下,就把整隻左手從手腕處切了下來!一股鮮血“噗”地噴濺在高呈祥的前胸!饒是高呈祥整天生活在槍林彈雨中,也被他的果斷和勇氣所折服,他“嗤”地一下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布條,麻利地紮在了他的斷腕處。這時,門“嘩”地一下散落在地上,幾個鬼子一齊湧到了門口!高呈祥一甩手,一梭子子彈打了出去,幾個鬼子應聲栽倒!隨後,他迅速從腰裏拽出一枚手雷,拋到了門外,“轟”的一聲炸響,硝煙頓時彌漫整個屋子。借著硝煙的掩護,高呈祥抱起紀坤,將他從窗口塞了出去,隨後,他一個魚躍也翻了出來!

  由兩個隊員斷後,高呈祥拽起紀坤向山上跑去。紀坤強忍住劇烈的疼痛,拚命地支配著自己的兩條腿,跑嗬跑嗬……耳邊是“忽忽”的風聲,眼前的樹木、花草一晃即過,背後槍聲大作,子彈貼著頭皮“嗖嗖”竄過。腳下的地勢越來越高,山路也越來越陡了。他腳下忽然被什麽絆了一下,“撲嗵”一聲摔在地上。臉磕在堅硬的岩石上,卻沒覺出痛。高呈祥將他拽起來,他繼續跟著跑,爬上前方一道山梁後,高呈祥忽然停了下來。紀坤再也跑不動了,他氣喘籲籲地坐在了地上。高呈祥忽然大聲喊道:“鬼子馬上上來了,準備戰鬥!”紀坤這才發現,山梁上已經挖好了一道長長的戰壕,戰壕半人多深,蜿蜒數百丈,裏麵每隔兩步都埋伏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同胞。他心下頓時明白,原來高隊長早就在這裏埋下了伏兵,這一下小鬼子要倒黴了。

  密密麻麻的鬼子端著槍,沿著山坡,氣勢洶洶地向山上衝來!隊伍前麵的那個鬼子,手握指揮刀,不斷地向山上揮動著,嘴裏還嚎叫著什麽。這人正是日軍駐丁鎮的最高指揮官——滕野次郎。

  鬼子們越來越近了。幾乎聽到了他們粗重的喘息聲。

  待鬼子和偽軍離山梁還有百步左右時,高呈祥從一個隊員手裏拿過一杆步槍,然後平端起來,扣動扳機,隨著一聲清脆的槍響,滕野次郎“噢”地叫了一聲,身子向上跳了一下,隨後栽倒在地上。

  槍聲大作,子彈像雨點般射向鬼子!前麵的鬼子頓時像斷了根的蘆葦般齊刷刷地倒下了一片!

  鬼子們見勢不妙,就地臥倒後,開始反擊。就在這時,兩側的山坡上也響起了槍聲,同時,手榴彈、石塊也雨點般砸向鬼子……

  這場戰鬥持續了有半個時辰,追來的鬼子無一生還,遊擊隊繳獲了大量的槍支彈藥,滿載而歸。

  回到根據地,高呈祥看著赤手空拳、衣衫單薄的紀坤,遺憾地說:“鬼子是消滅了不少,可惜,蛇藥的秘方落到了鬼子的手裏,我們的珍寶要傳入異族了。”

  紀坤笑了笑說:“高隊長,你放心,鬼子是得不到秘方的,秘方還在我這裏呢。”

  高呈祥又重新打量了一下身無一物的紀坤問:“是嗎?”

  紀坤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說:“這就是秘方,它比我的生命還要珍貴和重要,隻能藏在我的心裏,強盜們是拿不走的。”

  兩人同時“哈哈”大笑起來,爽朗的笑聲在山穀裏回蕩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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