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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鋤奸血恥記

  四野寂靜無聲。日頭不依不饒地在頭頂上炙烤著,路邊的野花野草,也都懨懨的低著腦袋。

  林山用手從臉上刮了一把,刮下一把汗水,隨手甩在了地上,濺起了一片微塵。他將頭上的草帽往上推了推,放眼遠望,目光所及之處,都是一片片齊腰的高粱靜靜地站著。

  林山踩著這條熟悉的小路,孤獨地行走著,隻有一條短短的身影,寸步不離地陪伴著他。他已記不清在這條路上走了多少趟了。從十幾歲起,他就為填飽肚子而天天進城賣魚,終日往返在這條彎彎曲曲的鄉路上。到二十歲上,他又去給城裏的店鋪打工,每隔一個月,他就回家一次,把掙到的有限的銅板交到爹娘手裏。爹娘說過,給他攢著,娶媳婦用。是日本鬼子的到來,使林山的生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鬼子在一天深夜血洗了他的村莊,燒了他家的房子,殺光了他的父母兄妹。那一天,他恰好住在城裏,才僥幸躲過了這一劫。為了報仇,他到處尋找八路軍遊擊隊,尋了半年多,終於成為了一名八路軍戰士。經過多年的曆練,已經成了一名出色的武工隊員。近幾年來,為探聽情報、進城給傷員買藥,林山更加頻繁地出現在這條小路上。

  這次的任務是武工隊郝隊長對他秘密下達的。縣城的地下組織裏出了一名叛徒,已經供出了整個縣城的地下聯絡網。目前,叛徒的供詞在兩個人的手裏掌握著。一個是偵緝隊隊長年大亮,另一個就是與我方單線聯係的地下黨員胡平。胡平在偵緝隊任副隊長,又說一口流利的日語,所以深得日軍大隊長龜田的信任。恰巧,這幾天龜田一直在省城的總部開會,所以,這件事至今未向日本人匯報。為爭取時間,胡平想盡了一切辦法阻止年大亮采取行動,讓他等龜田回來再說,年大亮因此已對胡平生疑,但礙於胡平在龜田麵前的特殊地位,他也不敢隨便得罪,這件事就一直擱著。林山的任務就是搶在龜田回城之前將年大亮和那名叛徒除掉,保存城內的地下力量。郝隊長原打算給林山安排兩個幫手,被林山回絕了。林山有一手出神的槍法和非凡的應變能力,已多次出色地完成敵後鋤奸任務,在魯北一帶素有“孤膽英雄”之稱。甚至在解放後的許多年裏,林山這個名字還經常出現在魯北一帶的傳說中。那時林山的名字上已被崇敬和懷念踱上了一層神秘色彩,傳說中的他已成了日行千裏,無所不能的神。

  而一九四三年盛夏的林山,還是個普通卻不乏神奇的人。他走在這條沒有風的小路上,承受著烈日無情的炙烤,額頭上的汗珠不斷地淌進眼窩裏,殺得雙眼生疼。他停下來,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塊手帕,手帕潔白無比,四周繡了幾叢綠油油的小草,正中,用紅絲線繡了一輪火紅的太陽。他癡癡地凝視片刻,把手帕小心的揣進懷裏,撩起衣襟擦了擦臉上的汗,甩開大步繼續朝前走去。

  此時,林山的胸口有了一種奇妙的感覺,像一隻溫柔的小手在撫摸。他放眼遠望,幾個零星的村莊在日光下無精打采地趴著,大片大片的高粱波浪般連綿起伏。再有一個月,這大片的原野就成一片深不見人的青紗帳。林山默默地想著青紗帳的樣子,想著自己穿越青紗帳時的那份熟稔和悠然。自然而然地,他想起了蓮花,想起了那次危險的邂逅。

  去年秋,林山進城取情報,傍晚出城時,在城門洞內正與偵緝隊長年大亮遭遇。兩人是同鄉,都知道對方幹的營生。目光一碰,林山來了個先下手為強,甩手就是一槍。年大亮慌忙就地一滾,一隻耳朵卻被子彈咬了下去。林山閃電般又連擊兩槍,城門洞外的兩個特務便應聲栽倒。他隨即發足狂奔,順著大路往西跑,眨眼間就跑出半裏多路。待年大亮驚魂稍定,帶領一幹特務追出城門,他已一頭紮進青紗帳。

  林山魚一般在密密的高粱棵子之間穿梭著,無瑕理會不時在頭頂呼嘯而過的子彈。跑了足有五、六裏路,他邊跑邊回頭張望了一下。就在他的注意力全部轉移到身後的時候,一下撞在了一個軟綿綿的物件上,一個脆脆的聲音“哎喲”了一下。他吃了一驚,定神一看,原來他撞倒了一個挎籃子的村姑。他趕緊將她拽起來,匆匆說了句“對不起了小妹妹,後麵有壞人追我”,就想拔腿接著跑。村姑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說:“別跑了!”林山定神一看,原來他已經跑到了地邊了。背後的腳步聲和撥動高粱棵子的“嘩啦”聲越來越近了。林山不假思索地找了個高梁棵密的地方伏下了身。

  不消一刻,滿臉血跡的年大亮和十幾個特務氣勢洶洶地趕到。此刻,村姑正蹲在地上,專心地撿著被林山撞翻在地的花生。年大亮便惡狠狠地問:“看見一個穿黑衣裳的高個嗎?”幾個特務迫不及待地一同嚷:“是呀是呀,看見了嗎?”

  林山拿槍瞄準了年大亮的太陽穴。

  那村姑氣哼哼地說:“往西跑了,還撞了俺一下哩。”隨後又彎下腰,專心撿地上的花生。

  年大亮把槍一揮,追!特務們一窩蜂般向西竄去!

  林山從藏身的地方躍出來,一把抓住村姑的手,拽著她往東疾奔。

  一直跑了五、六裏路,林山才停下來。村姑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籃子也跑丟了。天空已拉下漆黑的大幕,林山辨別了一下方向,問:“你是哪個莊的?”村姑喘息未定,強穩住呼吸說:“柳、柳家營的。”林山想起她與年大亮周旋的情景,心中油然升起一種敬佩,脫口道:“你真是一個聰明的姑娘。”村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突然又抬起頭來說:“這也比八路裏的林山差遠了,人家能撒豆成兵,刀槍不入哩。”林山“嗤”地笑出聲來:“那怎麽可能呢,我可沒那個本事。”“啥?你是林山?”村姑嚇了一跳,不錯眼珠地盯了林山片刻,疑惑地問:“你真是林山?那你剛才咋不把那些二鬼子除了呢?”林山覺得這個問題不是一兩句話能講明白的,就岔開話題問:“我能到你家落落腳嗎?”村姑興奮地一挺身說:“那太好了,俺們村裏人常提起你哩。”

  兩人一起上了大路,一溜正東直奔柳家營。村姑的爹娘都是窮苦的佃戶,做夢也沒想到林山這個富有傳奇色彩的人物會踏進他的茅屋,對他十分熱情。當晚,林山就住在了柳家營。第二天一大早,村姑一直把林山送到離村二裏多地的河壩上。臨分手時,林山握緊村姑的手溫和地問:“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村姑羞紅了臉,低下頭默默無語。僵持了片刻,林山緩緩鬆開了手,車轉身大踏步向前走去。走出十幾步遠,就聽見背後傳來一個清脆的喊聲:“俺叫蓮花。”他停下腳步,緩緩轉過了身。蓮花正站在晨風中衝他柔美而燦爛地微笑。

  從那以後,林山逢進縣城,必到蓮花家裏落落腳,與蓮花越來越熟識了。他不但和蓮花建立了深厚的感情,還把蓮花發展成了武工隊的地下聯絡員。有一次蓮花問林山:“山哥,共產黨到底是啥?”林山沉思片刻,指指頭頂的日頭說:“共產黨就好比太陽,沒有太陽,世界永遠是黑暗的;沒有共產黨,社會永遠是黑暗的。”蓮花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第二次見麵的時候,蓮花紅著臉塞給林山一方繡著紅太陽的白手帕。蓮花把手帕塞給林山的一瞬間如同初升的朝霞般豔麗絕倫,這瞬間給林山的感覺時常在林山的麵前疊現。

  縣城裏那根高高的黑煙囪已隱約可見了。往東一拐彎,二裏以外就是柳家營。林山算了算,他與蓮花已兩個多月沒有見麵了,心口便“突突”地跳。但他知道此次任務的重要性,不敢感情用事,反而加快了腳步。又走了一裏多路,他轉念一想,這次執行的暗殺任務無異於虎口拔牙,自己九死一生,萬一犧牲了,臨死都沒見上蓮花一麵,太遺憾了。他仰臉看了看日頭,天還早,便忽地下了決心,到柳家營拐個彎,見蓮花一麵,說幾句話就走。林山轉身上了岔道,從莊稼地裏的一條田埂上斜插著直奔柳家營。

  離村子越來越近了,林山用雙手撥著兩邊的高粱棵子,心跳陡地加快,滿腹要見戀人的激動與喜悅。他萬萬沒有想到,一時的兒女情長,竟使自己陷入了絕境。

  進了村,他加快了腳步,幾乎小跑著來到蓮花家裏。蓮花正坐在窗前納鞋底子,她一見林山,頓時又驚又喜:“山哥!你咋來了?”林山左右環視了一下,沒有看到她的爹娘,這時蓮花已經放下手裏的活計,小鳥般投到林山的懷裏。林山正想推開她,蓮花笑道:“俺爹娘都去姥姥家了,家裏就俺一個人。”林山緊緊地將蓮花擁在了懷裏,聞著她身上的馨香,竟油然生出一種生離死別的悲愴。他還沒來得及說話,村外便響起零星的槍聲。

  “鬼子來了!鬼子進村了!”

  兩人同時吃了一驚,蓮花一推林山:“你快走!”

  林山已走不成了。鬼子和偽軍已把住了這個小村子的路口,林山、蓮花和全村的老百姓都被鬼子驅趕到村內的麥場上,周圍架起了機槍。

  為首的鬼子中隊長叫柳生太郎,他的兩個哥哥都死在了侵華戰場上,所以,他非常仇恨中國人,經常屠殺無辜的平民。今天,他本意是來血洗村莊外加搶東西的,但一看村裏的人不但沒有露出害怕的表情,反而都對他們怒目而視,這使他臨時改變了主意。他決定侮辱一下這些中國人,從精神上將他們徹底擊垮,這比痛痛快快地殺了他們更解恨。他對身邊的兩個鬼子嘀咕了幾句,那兩個鬼子便端著刺刀來到人群裏,專揀年輕力壯的青年往外拽,一氣拽出了十多個人。林山因為個子高,在人叢中顯眼,也被鬼子拽了出來。林山不知道鬼子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就不動聲色地任憑鬼子擺布。

  鬼子們逼著林山和十幾個青年在群眾麵前一字排開。柳生太郎對一個翻譯模樣的漢奸“嘰哩呱啦”地說了一通鬼子話。那個漢奸便對那十幾個青年說:“大日本皇軍到我們中國,是為了建立大東亞共榮圈,希望大家都對皇軍效忠。現在,柳生太君要考驗一下你們對皇軍的忠心,凡是願為皇軍效忠的,跪下來,給柳生太君磕個頭,就沒事了。好了,下麵我數三個數,數完後大家要一起跪下向皇軍表示忠心。一——二——”那個漢奸剛數完三個數,包括林山在內的十幾個青年都不約而同地衝他吐了一口痰:呸!

  柳生太郎氣得臉都變了形,他幾步來到那個漢奸的麵前,左右開弓賞了他十幾個大耳刮子。然後,他“唰”地抽出了雪亮的指揮刀,陰著臉在林山等人的麵前來回走了一趟。林山預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駁殼槍。但隨即,他的手又無力地垂下。他想起了自己肩負的重任,想起了臨行前隊長的再三叮囑:“林山同誌,你這次執行的任務關係著全城數十名地下黨員的生死,你一定要謹慎!”林山當時一言未發,隻是沉穩地點了點頭。這是林山的習慣,他從來不說大話,但每次的任務都完成得很漂亮。想到這裏,林山裝出一副害怕的樣子,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柳生太郎用指揮刀指了指右邊的第一個青年問:“你的,跪不跪?”那青年“呸”地將一口濃痰吐在了他的臉上,柳生太郎狂叫了一聲,一刀劈了下去,青年倒在了血泊之中。

  柳生太郎在靴子底上蹭了蹭指揮刀上的鮮血,然後又用刀指了指第二個青年問:“你的,跪不跪?”這個血氣方剛的青年將頭扭到了一邊,同時輕蔑地“哼”了一聲。柳生太郎又一刀劈了下去!

  一袋煙的工夫,已有五個青年慘死在柳生太郎的刀下。

  一朵墨黑墨黑的雲遮住了太陽,整個天地灰黑了。

  麥場內的人們都木然地站著,沒有哭喊聲,更沒有求饒聲。這使柳生太郎非常失望。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中國的老百姓會有這麽硬的骨氣,他甚至有些絕望了。但他不甘心失敗,又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來到第六個青年的麵前。

  第七個就是林山。

  林山知道事情要麻煩了,心裏一陣緊張。他並不是恐懼死亡,死,對於幾乎每天出生入死的林山來說,已毫無恐懼可言。可林山感覺到命運在給他開了一個極其殘忍的玩笑,令他此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生命的份量,此刻,他的生命屬於城內的數十名地下工作者,不屬於自己,他沒有權力放棄。

  這時,第六個青年一聲未吭地倒在了柳生太郎的刀下。

  柳生太郎用滴著鮮血的指揮刀指了指林山,惡狠狠地問道:“你的,跪不跪?”

  林山沉默不語,大腦卻在激烈地運轉。前六名青年無疑都是好樣的,他們在死亡麵前沒有屈膝,用鮮血捍衛了民族的氣節和尊嚴。林山多麽想步他們的後塵,給在場所有的中國人以信心和勇氣啊!但是,林山知道,那樣做的話,他的任務就無法完成了。等組織上知道自己出了事,再安排人去縣城處決年大亮就來不及了。那麽整個縣城的地下黨組織將毀於一旦,組織的損失將非常慘重。他明白,眼下惟一的出路就是學當年韓信忍受胯下之辱,保全自己的生命,才能使黨組織避免不必要的損失。可他在心理上卻無法接受這條出路。這是什麽樣的恥辱啊,比當年韓信的胯下之辱還要難以忍受,這是一個民族的恥辱啊。

  也許是看到林山有點猶豫的緣故,柳生太郎的心中又升起了一線希望。他又追問了一句:“你的,到底跪不跪?”

  林山心如油煎,整張臉痛苦地抽搐著。

  柳生太郎“刷”地舉起了指揮刀!

  就在指揮刀將要下落的一刹那間,林山歪歪斜斜地跪下了!他緊咬著嘴唇,一縷鮮血從口中緩緩地流出來,同時,他的心如刀割般疼痛。柳生太郎發出一陣野獸般的狂笑。鬼子們也怪聲怪調地大笑起來。

  人們都憤怒了,罵聲迭起:“怕死鬼!”“敗類!”“畜生!”……

  笑聲和罵聲尖刀般紮著林山的心。他痛苦地低下了頭。雖然他背對著群眾,但他感覺到:此刻,蓮花是多麽地失望,多麽地痛恨他、鄙視他……

  正在林山心如油煎的時候,“轟”地一聲悶雷,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

  柳生太郎達到了目的,滿足了獸欲,見天不好,也無心再折騰了,就對鬼子們說了聲:“開路!”帶著鬼子和偽軍們匆匆回城了。

  林山緩緩站起來,猛然轉過身,見蓮花正隨著人群跌跌撞撞地向村裏跑去。林山心如刀絞,撕心裂肺般大叫了一聲:“蓮花——”也許是雨聲太大,蓮花沒有聽見,也許蓮花聽見了,但她不願再看他一眼了。總之蓮花沒有回頭,一步一個趔趄地消失在風雨中。一瞬間,林山萬念俱灰,真想掏出槍來結果了自己。但他一想到肩上的重擔,心裏一陣亮堂:等完成了任務,再找蓮花解釋也不晚。想到這裏,林山甩開大步,冒雨向縣城奔去。

  雨越下越大。天黑後,林山摸進縣城,順利地與胡平接上了頭。如果說林山的柳家營之行算是倒黴的話,那他的運氣從進城之後開始向好的方麵轉。這天晚上,那名叛徒正在年大亮家喝酒。林山在胡平的配合下摸進去時,兩人已喝得爛醉如泥。因為下著大雨,年大亮毫無防範,連門口的衛兵也睡著了。林山闖進屋中,沒費什麽事就把這兩個昏昏欲睡的家夥結果了。接著,他根據胡平提供的線索,在年大亮的臥室裏找到了叛徒供出的那份地下工作者名單。

  在胡平的安排下,林山連夜出了城。臨行前,胡平告訴林山,城內有三個聯絡點已被年大亮安排上了特務,我們的聯絡人員已經安全撤離了,讓林山回去後務必將這一情況告訴負責聯絡的同誌,這三個點以後都不能用了。林山一聽,心中吃了一驚,這三個聯絡點都是蓮花負責的。當下,他馬不停蹄地趕到駐地,向郝隊長匯報了完成任務的經過。當然,他隱去了柳家營的一節。郝隊長激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好!幹得利索,我明天就給你開慶功會!”

  第二天一大早,林山踩著泥濘的鄉路,迫不急待地來到了柳家營。到了蓮花的門前,他著實猶豫了一陣,硬著頭皮拍響了大門。“咚咚”兩聲之後,院內響起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門打開了,開門的正是蓮花。林山還沒來得及開口,門“砰”地一聲又關了,裏麵傳出蓮花冷冰冰的聲音:“你來幹什麽?這裏沒人要你跪!”林山趕緊隔著門說:“蓮花,你聽我跟你解釋,如果我不那樣,就隻有死路一條,就……”“你不用解釋了,誰都知道你不跪會死的,可別人怎麽不怕死?”蓮花打斷了他的話。林山見街上有人走過來,忙壓低聲音說:“蓮花,你打開門,我慢慢給你說。”蓮花將門又打開一條縫,露出一張充滿憤怒的臉說:“你把中國人的臉都丟盡了,還有什麽好說的!你快走吧!”說完,不容林山說說話,就“砰”地一聲重重地將門關上了。林山又大喊了一陣,蓮花仍然沒有開門。林山無奈地看了一眼蓮花緊閉的大門,邁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柳家營。

  回到駐地,林山在極度痛苦中昏昏沉沉地度過了三天。第四天清晨,林山剛起床,就被郝隊長叫到房間。林山一進屋,郝隊長緊皺著眉頭說:“我剛得到胡平同誌派人從縣城送來的情報,蓮花同誌在去縣城的地下聯絡站取情報時,被鬼子抓住了。”林山大吃一驚,同時暗恨自己粗心大意,那天去柳家營應該首先告訴她地下聯絡站暴露的事,自己隻顧向她解釋那件事,這麽重要的事竟忘了告訴她。郝隊長知道林山和蓮花的關係,見他不說話,臉色還這麽難看,就安慰他說:“你不要難過,我們要不惜一切代價營救蓮花同誌。不過,目前鬼子看守得很嚴,你吃過飯就動身去縣城和胡平同誌接頭,隨時掌握情況,一有營救的時機,就馬上回來送信。我們再商議營救的方案。”林山哪裏還有心思吃飯。他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就匆匆向縣城趕去。

  林山在縣城外的一家旅社裏化了妝,裝扮成一個賣西瓜的老鄉,挑著兩簍西瓜向城門走去,他想先混進城。剛到城門口,前麵的人忽然騷動起來,人們紛紛向路兩旁躲。林山也順著人流躲到了一邊。隻見從城門內出來一匹洋馬,馬上坐著一個瘦高個、戴眼鏡的鬼子,正是林山的冤家——柳生太郎。林山暗暗咬了咬牙,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腰裏的手雷。柳生太郎的後麵,是十幾個荷槍實彈的鬼子兵,還押著一個人。林山仔細一看,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那個被反綁著雙手的人正是蓮花。恰巧,蓮花也發現了他,兩個人的目光一碰,林山衝她點了點頭,鼓勵她不要害怕。但蓮花輕蔑地瞟了他一眼,就將頭扭向了別處。林山知道她還沒有理解、原諒自己,心裏十分難過,但他不露聲色,挑著兩簍西瓜悄悄地跟在了鬼子的後麵。

  鬼子們押著蓮花向一片亂墳崗子走去。那片亂墳崗子,是鬼子殺人的刑場。難道鬼子要殺害蓮花?蓮花生性剛烈,鬼子從她身上得不到什麽有用的情報,狗急跳牆也在情理之中。想到這裏,他扔下了西瓜擔,抄近道向亂墳崗子奔去!

  林山知道,他如果再去城內和胡平接頭,時間已經來不及了。要救蓮花,現在他隻能是鋌而走險,見機行事了。

  柳生太郎帶領著一個小隊的鬼子快接近亂墳崗子時,一拐彎,猛然發現前麵有一個人站在了路中間。他怒罵一聲“八嘎”!抽出了指揮刀。

  那人不但不害怕,反而笑著走上來,點頭哈腰地說:“太君,你不認識我了?”

  柳生太郎仔細一看,認出了林山,林山給他的印象太深了。於是,他將刀放回刀鞘,露出了一絲笑容,說:“你的,在這裏,什麽的幹活?”

  林山又湊上一步說:“太君,我有重要的情報向你報告。”

  柳生太郎一聽,頓時來了精神,他在馬上往下探了探身子問:“什麽情報?說出來皇軍大大的有賞。”

  林山將嘴湊到柳生太郎的耳朵邊上,做出要說話的樣子。柳生太郎又往下探了探身。林山把準了時機,猛然往上一竄身,左胳膊準確、有力的箍住了柳生太郎的細長脖子,就勢將他扯下馬背!他用左臂緊緊地勒住柳生太郎的脖子,將他擋在自己的身前,右手及時從腰裏抽出了手雷,露出了拉弦,大喊一聲:“都不許動!誰敢動就一塊兒死!”

  鬼子們這才明白過來,紛紛舉槍對準了林山。但因為柳生太郎的身子擋著林山,他們誰也不敢開槍。林山將手雷在柳生太郎的眼前晃了晃說:“想活命的,叫你的人趕快把人放了,要不我馬上送你見天皇!”

  柳生太郎嚇得臉都黃了,他嘶啞著嗓子喊:“放人!快快的放人!”

  一個鬼子趕緊解開了蓮花身上的繩索,將她往前一推。蓮花幾步就跨到林山的身旁。林山一邊密切注視著鬼子,一邊冷靜地對蓮花說:“你快走!我有辦法對付他們!”

  蓮花很幹脆地說:“不行!要死一塊兒死!要活一塊活!”

  林山說:“你再不走我們一個也活不成。”

  蓮花冷笑道:“我不怕死!”

  林山怕時間長了出意外,左胳膊又加了把勁,對柳生太郎說:“快讓你的人把槍統統放下,不然我就把你炸成肉醬!”柳生太郎焦急地對鬼子們“哇啦”了幾句,鬼子們紛紛扔下大槍。林山知道這樣僵下去很危險,便用持手雷的右手閃電般地從懷裏掏出一塊手帕說:“蓮花,這裏麵有一份重要的情報,你必須把它安全地帶走,如果我死了,你就把它交給郝隊長。”蓮花隻得接過來,但仍然遲疑著不肯走。林山急了,大聲說:“蓮花同誌,你必須趕快走,這份情報關係到數十名同誌的生死,我一個人的命算什麽!”蓮花隻得轉身向縣城相反的方向奔去!

  這時,林山由於緊張用力,已經出了一身大汗,但他絲毫不敢放鬆警惕。林山估計蓮花已經走出五六裏路了,即使鬼子們追也追不上了。他便思索脫身的主意。他又將左胳膊加了把勁說:“快讓你的人都坐下!”柳生太郎又發話讓鬼子們就地坐下。林山見鬼子們坐得太散亂,就連比劃帶威脅地讓他們圍坐在一起。林山見火候差不多了,就深吸了一口氣,左臂一用力,隻聽“卡嚓”一陣脆響,柳生太郎連叫也沒能叫出聲來,就被林山勒斷了氣管,一瞬間翻了白眼。鬼子們見大事不妙,正想爬起來,林山閃電般地將手雷的弦拉開,準確地投進了鬼子中間!“轟”地一聲巨響過後,鬼子們橫七豎八地躺在血泊中。

  蓮花在很遠的地方聽到了那聲巨響。她整個身子為之一震,然後晃了晃,就癱倒在了地上。良久,她猛然想起林山交給她的那份重要情報,就從懷裏掏出那塊手帕,展開一看,她呆住了,隨即淚如雨下。手帕裏麵什麽也沒有,正中繡著一輪鮮紅的太陽。這是她送給林山的定情手帕。在太陽的周圍,布滿了用鮮血寫成的字:蓮花,我自參加革命以來,天天麵對死亡,隨時準備著為自己的信仰而犧牲,可是,自從加入組織的那一刻起,我的生命已經不屬於自己,我沒有權力作毫無價值的犧牲……

  “山哥……”蓮花用心呼喊著這個名字,朝著亂墳崗子的方向緩緩地跪了下來,“山哥,我錯怪你了,我錯了,你聽見了嗎?”她將一張淚臉深深地埋了下去。刹那間,和林山相識以來的一幕幕情景曆曆在目,她的一顆心要碎了!她悔恨地想:山哥是英雄,他怎麽可能是貪生怕死的人呢?山哥就這樣犧牲了,他不知道我已經諒解他了……她正癡癡呆呆地想著,一個人影無聲地靠近了她。她吃驚地抬起了頭,見林山背著五、六支“三八”大蓋,身上纏滿了子彈帶,神情疲憊地站在她的麵前。

  “山哥……”蓮花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了,她一躍而起,投入到林山那寬闊的懷抱中。

  天黑了。夜風溫柔地拂過大地,高粱棵子隨風輕搖,發出“沙沙”的聲音,空氣中飄溢著高粱和大豆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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