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建築隊的時候,最拿手的活兒是砌磚。
後來,我當了一個小頭兒,承包了一個工地,俗稱為“掌線”,官稱為“工長”,管著百十個人。
這天,公司的朱副總來工地視察。老朱是八級瓦工出身,行內的砌磚高手,有過一天砌磚2000塊的紀錄。他在工地轉了一圈後,我帶他到辦公室喝茶。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我們把話題說到了砌磚方麵,互不服氣,越說越僵,就換上工作服,爬上腳手架,各起一段牆比試起來。一個小時之後,我和老朱的汗都下來了,但各自砌的那麵牆也完成了,工人們評價,不相上下。我們相視一笑,都覺得過癮。這時已經是中午了,我留老朱吃飯。
出了工地,就有一家新開的“肥羊羊”自助火鍋店,每人五十元,羊肉管夠,啤酒和散白酒可隨意喝。我昨天剛在這兒吃過,還不錯。我和老朱都累了,就打算在這裏“湊合”一頓。誰知,我們剛到門口,就被瘦猴般的老板擋住了,他喝叱我們:幹什麽的?
我一驚,不怒反笑了,能幹什麽?打醬油能到你這裏來嗎?
瘦老板說,不行,來我們這兒消費的,除了公務員就是白領,像你們這種一年吃不了幾次館子的民工,我們接待不起。
我這才發現,我和老朱都沒有換衣服,都穿著建築工的工作服呢。
我趕緊說,我們是搞管理的,隻是忘了換衣服,我們不會像民工吃那麽多的。
瘦老板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不行,您二位還是別處請吧,要不讓保安轟你了!
老朱身家數千萬,到哪個大酒店也有漂亮的女經理高接遠迎,哪受過這個氣,臉都紫了。
我怕他發作起來不好收場,就拽著他離開了。我們到底還是回去換了衣服,然後他開車帶我去了一家四星級酒店。
老朱是個有仇必報的家夥,喝著酒,他還是對剛才的事兒耿耿於懷。我也很氣憤,表示要“教育”一下那個瘦猴般的老板。一瓶“古貝春”下肚,老朱的壞主意也出爐了。
按照我的安排,第二天一早,大家七點就上了班。
十一點,都下了腳手架,然後洗臉、換衣服。
十一點半,所有的弟兄們都進了“肥羊羊”火鍋店。把所有的座位都坐滿後,還有幾個坐不下,就讓服務員加了椅子。
瘦老板已經認不出西裝革履的我了,見來了這麽多人,小眼睛亮得像夜明球。
大家開始風卷殘雲般大吃二喝。我的這些弟兄,都出自農村,真像瘦老板說的,一年也吃不了幾回館子,平時都吃五、六個饅頭,這下逮住了涮羊肉,都往狠裏造。半個小時後,菜架子上的羊肉和櫃台上的啤酒就都空了,餐廳內一片“上羊肉”……“上啤酒”……的叫喊聲。
這一頓吃下來,弟兄們平均每人吃了二斤羊肉,喝了六瓶啤酒。瘦老板的臉都綠了。
第二天、第三天照舊。
瘦老板看出事情不好,第四天,他開始采取措施,讓保安在門口攔著。但是區區兩個保安,哪裏是百十號民工的對手。況且,有些民工,長得也是一表人才,西服一穿,誰也弄不清是幹什麽的。老板打了“110”,“110”五分鍾就趕到了,一問,民工們很委屈,我們拿錢吃飯,觸犯了哪門子王法呀?“110”把瘦老板熊了一頓:這警能隨便報嗎?再亂報,就算你擾警!
瘦老板的臉像霜打的茄子。
第五天一大早,瘦老板就來到了工地辦公室,進門就點頭哈腰,求我“高抬貴手”。
我說,我們可以收手,但是,我們工地的午餐費是每人五元,為了“教育”你,我提高到了每人五十元,每天多出四千五百元,四天共一萬八千元,這筆錢得你出!
瘦老板當即就蹦了:你、你這是敲詐!
我微笑著說,你可以報警,可以去法院告我,要不,我們繼續去吃,要不,你就關門別幹了。
瘦老板的小眼珠子轉了幾圈,終於泄了氣,他小心地湊到我臉前問,能不能少要點兒?我做個小生意也不容易。
我說,我們當民工的就容易了,到處被人看不起,花錢吃飯都進不了門。
瘦老板哭了,我錯了還不行嗎?我再也不敢瞧不起民工了。
我冷冷地說,做錯了事是要受到懲罰的,這就是對歧視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