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班,我就給他請假,說是有人給我介紹了個對象,讓我去相看一下。他一聽,頓時敏感起來,急問:“是哪個單位的?”我輕描淡寫地說:“也不是什麽好單位的,在郵政局,聽說她家老爺子是咱們市審計局的局長,下一屆副市長的候選人。”他的瘦身子激烈地抖了抖,臉紅脖子粗地站了起來說:“你說什麽?局長千金?能跟你?”我笑了笑說:“咱說個實話吧,是局長的千金看中了我,主動托的紅娘,這事成不成全等我一句話了。”說完這句話,我發現他仿佛被一棍子打懵了般,一動不動了,而兩隻黃眼珠子卻在惡狠狠地盯著我,仿佛要變成兩顆子彈呼嘯而出擊中我的心髒。我得意洋洋地衝他擺了擺手,悠然出了辦公室。
他就是老畢。我們辦公室的主任,他這人有個不好的毛病,最見不得別人有什麽如意的事,別人一攤上什麽好事他就心理不平衡,就生氣。這一天我剛來了一百元稿費,他見了就坐在一邊生悶氣(他一直以為這種錢都是白揀的),給他說個話他也帶搭不理的。我就乘高興想寫點東西,剛展好稿紙,他卻冷不丁地竄過來,直盯著稿紙上的內容說:“這是上班時間,可不準搞第二職業。”其實我平時上班時間閑著無事寫稿子是很經常的事,他從來沒有問過。他不高興了才利用一下他小小的職權別扭別扭我。所以,我才編了一個“局長千金看中我的故事”刺激他。
誰要是根據以上的敘述,認為老畢是個壞人,那就錯了。老畢這人從來不生害人的心,從來不在領導麵前打別人的小報告,也從來不在別人麵前說另一個人的壞話。他看到別人有什麽好事生氣,這是事實,但他看到別人有什麽倒黴的事卻很熱心,這也是事實。不久之後我結婚了(當然新娘不是局長千金),結婚不久和老婆幹仗被抓破了臉,他看了就很同情,主動放我的假,讓我回去先處理家庭問題。而那幾天的工作全由他替我幹了。這使我很感動,甚至有點兒後悔以前曾經編造“局長千斤”一事刺激他。
老畢這人野心不大,有一次他和我在一起喝酒,喝得多了點,就對我推心置腹起來。他說:“我這一輩子沒別的盼頭,幹到老,能從這裏混個副總就滿足了。”我就端起酒杯對他說:“那咱就再喝一杯吧,未來的畢副總。”老畢雖然快醉了,但仍然露出很幸福的表情,很痛快地將那杯酒幹了。後來,有傳言說將提他做副總了,那段時間他便像換了個人兒似的,整天不苟言笑,一副“準副總”的樣子。私下裏,他甚至對我許願說,等他當了副總,就提我為主任,弄得我也著實地激動了十多分鍾。不久之後,公司開會宣布了提拔一個副總的事,但提的不是老畢,而是老畢最瞧不起的老陳。
老畢三天沒上班。
重新上班後,老畢又像換了個人兒。他迷上了古錢幣收藏。那一段時間,他整天為此忙忙碌碌,買收藏夾、買資料書,辦收藏證,很像那麽回事。他抽屜裏放的、衣兜裏裝的,全是“叮當”作響的古錢。他見了人的第一句話既不是“吃了嗎”也不是“離了嗎”而是“你能給我搞點兒古錢嗎?”他這樣搞來搞去,很快就迷到了如醉如癡不可救藥的地步,對辦公室的工作也不再管了。
逢閑暇時,他就將他的那些破銅爛鐵擺在桌子上,在燈下一枚枚地觀賞,神情極為專注。有一次我笑他,他正色對我說:“我現在做夢都夢見古錢,你要鑽進去才知道,它比當副總可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