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吃過晚飯,我的表兄龍剛就進了我的家門。龍剛是一個很愛整潔的退伍軍人,但今天他卻穿了一件髒兮兮的舊軍褂,胳肢窩處還開了線,露出裏麵的白襯衣,平日很光潔的臉上爬滿了胡須。
“你這是怎麽了?”我吃驚地問。
龍剛遲鈍地坐在我對麵的椅子上,垂著頭一言不發,我再三追問,他才說出一件令我震驚的事來。
以下就是龍剛口述的實錄:
去年,我從部隊複員回到家,就在自己的兩間屋裏養蘑菇。我對門住著一個姓夏的老太太,五十多了,按莊鄉輩我管她叫“嫂子”。她常到我家串門子,慢慢地,我便知道了她的處境。
她倆兒子都分家過了,誰也不管她,連桶水也不給她挑。分家時,說好了每個月每個兒子給她五元錢,但是分家三年了,她一分錢也沒撈著。她幾次找兒子要錢,都被兒媳連吵帶罵地拒之門外。她說這些的時候,眼裏總有淚。她說她活夠了,想死。我很同情她,就把她吃水的問題包了下來,還經常給她點蘑菇、菜什麽的日常用品。她挺感激,常幫我洗衣服,有時我進城賣菜,晌午回不來,她就按時給我喂上豬。誰想,這些事竟給她的兩個兒媳婦看在眼裏,便在村裏散布流言,說我和她婆婆之間如何如何有問題,編造得有板有眼,弄得村裏沸沸揚揚。對這事,我挺煩,而她卻好像一點兒也不在乎。
前幾天的一個晚上,她悄悄地來到我家裏。一進門,就把門反插上。我弄不清她想幹什麽,心裏挺緊張。她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我麵前,小聲說:“小剛,咱倆結婚吧!”我嚇了一跳,直直地盯著她滿是皺紋的臉,以為她在給我開玩笑,但她卻是一個從不開玩笑的人,更何況深更半夜的,在一個光棍家裏。
我很尷尬地笑著說:“算了吧大嫂子,別拿我開心了!”她繃起臉說:“誰和你開心?你沒聽見村裏人傳言嗎?反正她們這麽認為,咱不如就真結婚!”“這……”我驚呆了,不知說什麽好。她惡狠狠地說:“你嫌我老了嗎?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去公安局告你,說你強奸過我”。當時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她瘋了,但從她的眼神中看出她很正常。我向她說好話,求她,她不聽,說給我三天的考慮時間,就走了。那一夜我沒合上眼,翻來覆去考慮她的意圖,但怎麽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後悔自己多管閑事,以至引火燒身。
第二天,我去找她,她把門關得死死的。我叫門,她不開,隔著門縫說:“你好好考慮吧!過了三天,我就去告你”。
“在她的威逼下,你就同意了是不是?”我忍不住打斷龍剛的話問。
“有什麽辦法呢?”龍剛黯然低下了頭,“我想過了,我是當過兵的人,又是黨員,如果……唉!那就沒法見人了。反正她需要一個人養老送終,我也需要一個人裏裏外外地給拾掇拾掇,就答應了”。
若不是龍剛一向老實厚道,我真不敢相信天底下還有這樣的荒唐事。我沉默了一陣說:“這個老太太早有預謀,你不該答應她,腳正不怕鞋歪,到時候你可以依據事實為自己辯解嘛,事情總會清楚的”。
“現在已經清楚了”。龍剛有氣無力地說。
“那現在怎麽樣了呢”?
“現在,她已經死了”。龍剛痛苦地抓撓著自己的頭發,接著說了下去,“我被她逼得無奈,隻得跟她去鄉裏登記,民政上的人見我倆不般配,不給辦證,她就質問:‘哪條法律上規定老太太不準和小夥子結婚了?’人家沒法子,就給辦了結婚證。回來後的第二天,她一天沒露麵,我覺得納悶,就去了她家,才發現她已經死了,炕前扔著個農藥瓶子”。
“這麽說,她自殺了?”我疑竇陡生。
龍剛的臉上竟溢滿了淚水。他摸摸索索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字條,緩緩遞過來。
這是一張從小學生的方格本上撕下來的紙片,上麵寫滿了歪歪扭扭的字。
你肯定恨死我了吧!我逼你跟一個老太太結婚。可是,我隻有這樣做才能謝你,也氣氣我那兩個不是人的兒子。你知道,我的兒子和媳婦都不拿我當人待,我傷透了心,不願把財產留給這些喪盡天良的東西。你對我太好了,我一個土埋脖子的人了,沒什麽可報達的,就想把我住的五間房子和老宅上的樹給你,這些東西變買變買,夠你娶媳婦用的了。可是,我怕兒子媳婦鬧騰,就想了這麽個法。咱倆領了結婚證,我的財產就全成你的了,到時打官司你也能占住理。你還年輕,我不能拖累你……
我的心好似被利器重重戳了一下,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痛楚使我流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