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明水第三次將繈褓中的孩子放在路邊上了。這時候正是清晨,草叢上的露珠還在朝陽中閃閃發亮。明水癡癡地看著草叢上的露珠,越看越像孩子光潔圓潤的臉蛋,心裏便揪揪地疼。
明水家是三代單傳,傳到明水這一代,明水的爹娘、爺爺奶奶都盼望著能從明水這裏出現點兒奇跡,為家族多留點兒骨血。但事與願違的是,明水不但沒有將家族發揚光大,反而有“絕戶”的危險。他媳婦第一胎就給他生了個千金。這還不要緊,在農村,根據這種情況,她媳婦年齡超過三十歲後,可以再申請一個生育指標。全家人都將希望寄托到了第二胎上,好不容易熬到明水的媳婦三十歲,申辦了第二胎的指標,又經過十個月的苦苦期盼,等來的卻仍是一場夢,看著一大一小兩個丫頭,明水簡直是欲哭無淚。
明水將繈褓中的孩子放在路邊一叢茂盛的“牛舌頭”草上,然後左右看了看,見無人注意他,就悄悄地躲進了路邊的玉米地裏。
濕漉漉的玉米葉子打在身上,明水感覺到很涼,雖然還未到玉米成熟的季節,但明水還是感覺到從裏往外地發冷,隨著雜亂的心跳,他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
第二個閨女出世後,明水一家人仍然無法放棄延續香煙的夢想。在一家人的共同遮掩下,明水的媳婦又懷上了第三個孩子,誰知,生下來後,仍然是個“賠錢貨”。一家人還未從深深的絕望中回過神來,鄉計生辦的人已找上門來,作出了罰款一萬元的決定,村裏還撤銷了明水的小組長職務。明水一家人更加不甘心就此罷休,經過一整夜的商量,全家一致同意明水“將超生進行到底”,直到有兒子為止。
明水的媳婦懷上第四胎後,就在家裏待不下去了。村裏的計生主任已經瞅上了她,天天催她去鄉計生站查體。明水眼見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幹脆一卷鋪蓋,帶領媳婦加入了“超生遊擊隊”的行列。為了躲避鄉村兩級計生部門的追查,他不敢住到親戚家,那樣隨時都有被人順藤摸瓜的危險。他帶著媳婦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在郊區一個不起眼的旮旯裏搭了個小棚子暫且棲身,明水白天去建築工地上打工,晚上再到垃圾箱裏撿垃圾,用辛苦掙的錢養活媳婦和媳婦肚子裏的小生命。等到媳婦終於臨盆的時候,明水勞累過度,已經瘦成了一根絲瓜瓢,風一吹就能倒。但這一次卻沒讓他失望,媳婦確確實實給他生了一個兒子。但意外的是,在兒子生下來五分鍾後,又一個閨女相跟著也來到了這個世上。這無論在農村還是在城市,都是人人羨慕的“龍鳳胎”。但明水一家人卻一致認為最後一個閨女是多餘的,因為這屬於計劃外生育,生一個兒子,咬咬牙交上一萬元錢也就認了,但這個在他們意料之外的閨女,卻也要交一萬元的罰款,這就有些讓明水吃不消了。這幾年,為了生兒子,生第三胎時挨了一萬元的罰款。懷這對“龍鳳胎”時又遠走他鄉苦熬日子,沒什麽積累,這兩萬元的罰款無論如何是吃不消了。
太陽已經一午竿子高了,路上還沒有一個人影。明水有些著急起來。這是他第三次將自己的孩子放在路邊上了。第一次,等得他心焦,路上也沒見一個人影。第二次,倒是有兩個人路過,但他們僅僅是在孩子旁邊停留了片刻,好像還動了動孩子,就急匆匆地逃離了。
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要把這件事情辦利索。明水暗暗地下了決心。
一輛摩托車駛了過來,車上是一對年近四十歲的男女,看樣子是一對夫妻。
明水的心提了起來。
摩托車在孩子麵前停了下來,那對夫妻下了車。女的站下後就東張西望,男的彎下腰,將孩子抱了起來,然後也東張西望了一會兒。女的說,沒人。男的問,怎麽會沒人呢?女的說,可能是別人拋棄不要的。男的說,那咱等一會兒吧。女的說,等啥等?這大清早的,肯定是有人扔下不要的,要不誰舍得將孩子放在路邊上不管。男的沒吭聲,將孩子交給女的。女的抱過來後,仔細地瞅了一會兒,小聲說,快發車吧!男的沉思了一下,終於發動著了摩托車。
明水看兩人已經遠去了,才長出了一口氣,慢慢騰騰地從玉米地裏走了出來。
明水回到家門口時,正遇到媳婦急匆匆地奔出來,一臉的焦慮。見到明水,就問,孩子呢?明水得意地說,被人抱走了。
媳婦一P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明水一愣,等聽明白怎麽回事後,他腿一軟,也癱在了地上。
明水早上抱走的,正是他們苦苦盼了很久才盼來的兒子,由於兩個小家夥長得太像,他沒能分辨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