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六子原是郊區的農民,因為擴城占了他們村的地,他無地可種了,做大生意又沒本錢,所以就嚐試著在路邊上擺了個賣羊雜湯的攤子。
韓六子家世代都是種地的,他見了城裏人就有些自卑。他知道,那些天天來這兒喝羊雜湯的人都是有些身份的。韓六子算過一個賬,如果一個人每天早上喝一碗羊雜湯、吃兩個火燒,那他一個月的早飯錢就接近一百元錢,再加上中午飯、晚上飯,那他一個月的飯錢就是四、五百元,再加上養家糊口什麽的,那得掙多少錢才夠呀!所以,他知道,那些做小生意的和每月掙幾百塊錢的工人,是不能天天喝羊雜湯的。凡天天來這兒的,不是在高薪單位上班的,就是做大生意的。所以,韓六子對來的每一個人,都是笑臉相迎,笑臉相送。客人來了,剛坐下,他就會將一碗熱氣騰騰的羊雜湯端過來,躬著腰給客人放在矮桌子上,然後臉上堆著謙卑的笑說,料子自己放,怎麽對口怎麽調,要加湯,招呼一聲就行!
每天,韓六子從早六點起,一直忙到十點鍾才收攤,沒辦法,現在城裏人的早飯吃的越來越晚了。這幾個鍾頭,他幾乎一刻不停地穿梭在十幾張矮桌的夾縫裏,為客人加湯,送火燒。逢有點兒清閑,他也不閑著,雙手端著一大勺熱氣騰騰的湯,挨桌子問,哪位加湯呀?誰加湯您就吱一聲兒。有客人說,韓六子,你就不能歇會兒嗎?累不累呀?韓六子就笑笑說,咳,累啥呀?比種地輕省多了。
韓六子的羊雜湯實惠又好喝。那湯,全是頭天晚上用羊腿骨和大梁骨通宵熬的,又香又稠;那羊雜,全是頭一天的新鮮貨,提前用大料燉得爛爛的,第二天用羊湯一熱,那個香,隔老遠就聞得見。
凡是賣羊雜湯的,大都有兩個毛病:一是在湯上做手腳,少熬,節省羊骨頭錢和炭火錢,到時候一看人多,就往裏加水,來得晚的往往隻能喝清湯;二是在羊雜上做手腳,羊雜貴,就往裏摻牛雜,多摻那些最便宜的牛肺。這種事韓六子從來都不幹,所以他的羊雜湯就和別人的羊雜湯不是一個味兒,再加上他的謙卑和熱情,所以生意就越來越好了。後來,韓六子一個人怎麽也忙不過來了,就開始雇小工,一個兩個,一直發展到了六個,才剛剛喘過氣來。
按一般人的理解,一個賣羊雜湯的能掙多少錢?說了您別不信,你可以算一算,六個人從早上六點就開始往桌子上端湯,一直端到十點,這得端多少碗?幾年下來,了不得了,韓六子發了。
韓六子先在一個新建的小區裏買了一套三室兩廳的房子,後來覺得錢還是有點兒多,正趕上流行買私車,就買了一輛“本田”,還利用業餘時間考了個駕照。
開上私家車後的韓六子,覺得自己賣羊雜湯的那套行頭和車太不協調了,就又置辦了“紅豆”襯衣、“新郎”西服和“紅蜻蜓”皮鞋。這麽一裝扮,韓六子就整個兒一個大款模樣了。
韓六子的心理慢慢地也有了變化。他發覺,來他這兒喝羊雜湯的,其實也沒有幾個能比他有錢的,無非是單位好點兒,工資高點兒;幹生意的,也不是什麽發大財的,這從他們的交通工具上就看得出來。他們大多數是騎摩托車、電動車和自行車來的,也有幾個開車來的,車的檔次也不如韓六子的“本田”。這樣一想,韓六子怎麽也不願意再衝他們露出那種謙卑的笑了,更不願意躬著個腰挨個兒問他們加湯了,他想:憑什麽是我伺候你?我比你們有錢哪!這年頭,錢就是體麵呀!
韓六子不幹了。他把羊雜湯攤子交給了他的幾個下屬,自己躲清閑去了。
韓六子開著他的“本田”,整日裏遊山玩水,和一幫同學、朋友出入歌廳酒樓,後來還包了個十九歲的“小二奶”,過得好不瀟灑。
這樣過了大約半年的時間,韓六子的積累花得就差不多了。這時候,他的那個賣羊雜湯的攤子,由於那幾個夥計偷工減料,很快就黃了。
這時候的韓六子,根本不可能再賣羊雜湯了,那多掉份兒。要做生意,也得做體麵一些的生意。他的一位朋友極力推薦他炒股票,又體麵又賺錢。他便用自己的房子作抵押,貸了款,開始炒股。一入市,他就搞大動作,幾天的時間就把二十多萬元錢全套進去了。後來,他又賣了車,又給朋友借了錢,再炒,結果又被套住了,他哪有炒股的經驗呀!
韓六子重新淪為一無所有的窮光蛋,還負上了不大不小的一筆債,他再一次走投無路了。怎麽辦?他唯一有把握賺錢的生意,還是賣羊雜湯。
韓六子的羊雜湯攤子重新擺上了,同時擺上的,還有他那一臉謙卑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