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考的前幾天,是個上午,班長對我說,李老師讓你去一趟。
自從我的成績滑下來,李老師從沒有找過我,快考試了,找我幹什麽呢?
帶著疑問,我忐忑不安地走進了李老師的辦公室。
李老師很瘦,有點兒駝背,五十多歲了,但視力尚好,一直沒有戴眼鏡。他麵色平和,示意我在他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來。我這才鬆了一口氣。
李老師問,這次中考,你覺得有把握嗎?
我低下了頭,最近的幾次測驗,我都是倒數七、八名,別說考上,連及格的可能性都沒有。
李老師又說,如果你覺得沒希望,就不如不考,你的成績實在是差得太遠,不可能有奇跡發生的。
我疑惑地問,為什麽不考?
李老師微微一笑說,如果不考,你可以為家裏省下五塊錢的卷子費和考試費。你想想吧,反正也考不上,何必浪費這個錢呢?
我一聽,覺得李老師說得太有道理了,要知道,1986年的五塊錢幾乎等於現在的五十元呀!
我很幹脆地說,那我就不考了。
李老師讓我從一張表格上簽了個名,當即從抽屜裏拿出五塊錢給了我。
走出辦公室,我想,李老師真不錯,知道我考不上,連五塊錢的卷子費都給我省了。
回到家裏,我沒有提退回五塊錢的事,為的是能自由支配這筆錢。到了考試的那一天,我像往常一樣來到了學校。
我們的教室作了考場,整個校園都靜悄悄的。我無處可去,隻好背著書包走出學校的大門,來到操場上。
寬廣的操場上空無一人,我獨自在籃球杆附近徉徜,覺得孤獨又無聊。樹上的蟬開始叫了,這更增加了我的煩燥。不知為什麽,明知道自己考不上,可看到整個學校的學生都在考試,而隻有我一個人至身事外,總有一種落寞的感覺。
忽然,我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左右環顧,發現聲音來自學校的院牆上。喊我的是全班的第一名(倒數)馬連軍。馬連軍喊,哎,傻青,在這兒轉悠麽呢?
我一喜,問,怎麽,你也沒考?
馬連軍沒接我的話茬,而是詭秘地衝我一笑說,快到宿舍來,有好事兒。
我又匆匆趕回學校,來到了全校惟一的一間宿舍裏。一進門,發現屋裏人不少,全是些調皮搗蛋的貨色。我明白了,這些人全是被“照顧”了的。這間宿舍平時白天總鎖著門,看來今天是為了收容我們這些難民而法外開恩了。有了難友,我的心情不再那麽沉悶了,高興地加入到他們的打撲克行列裏。我們來的是“大躍進”,六個人,隻要一個人贏了就算一把,輸了的五個人都拿出五毛錢。那是我第一次,也是至今為止的惟一一次賭錢,當時覺得既開心又刺激。快中午時,我的錢已經輸得精光,這時,心裏才有了一點點的後悔。
我們中個頭最大的劉星忽然將手中的牌一摔說,不玩了,不管是贏了的,還是輸了的,都把自己的五塊錢全拿出來。桌子上一下扔了很多零票,贏了錢的全退了回來,又把自己的五塊錢拿出來,六個人整整湊了三十塊錢。劉星將錢一卷,往兜裏一塞說,走,出去喝一頓。
我們來到學校門口的油條鋪。學校是在村裏,沒有酒樓飯店,校門口的油條鋪是唯一能吃飯的地方。我們要了點兒花生米,炒了幾個青菜,打了點散酒,就像模像樣地喝起來。那是我第一次喝酒,幾口下去,有點兒暈,但那滋味兒有點兒舒服。我說,真多虧了李老師,要不,我們哪來錢喝酒呀?
馬連軍馬上說,錯!這是我們自己的錢,不用感激他。
劉星喝得猛了點兒,臉和眼睛都已經紅了。他嘴已經不利索了,但還是他的話最多。他摟著我的脖子,滿嘴噴著酒氣說,你知道李老師為什麽不讓我們考試嗎?
不等我回答,他又接著說,他不是為了給我們省錢,他是為了自己。今年的中考評比,不比考中的人數,而是比參加考試的人數和考中人數的百分比,我們這些注定考不上的累贅不考了,那他的百分比不就高了嗎?
其他幾個人一起說,對!李老師就是把我們當包袱一樣給甩了!
馬連軍舉起杯來說,難兄難弟們,我們分別在即了,為了被拋棄而幹杯!
幹!幹!幹……
我們都喝醉了。我和馬連軍抱頭痛哭。
清醒過來之後,我們都明白,我們都是絕對沒有希望考上的,讓我們抄襲都抄不對。但被婉拒在考場之外,盡管有那誘人的五塊錢,我們仍然難受,為什麽難受?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