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力是偶爾路過這條街的。馬力以前下班總走最近的那條路,可眼下那條路因埋設煤氣管道而無法通行了,馬力隻好繞道而行,就繞到了這條街上。
中午的日頭毒辣辣地炙烤著街上的行人,人都無精打采地低著頭,匆匆忙忙地往家趕。這是一條南北走向的新開發的街道,街兩旁的樹還隻有小孩的胳膊粗,所以整個街上一點兒蔭涼也沒有。馬力以前經常走的那條街兩旁都是一摟粗的法國梧桐,在樹下騎著單車,涼絲絲的,說不出的愜意。可眼下馬力覺得自己快被日頭烤幹了。他眯縫著眼,無奈地往街兩旁掃了幾眼,他純屬無意識地掃了幾眼,就掃進了一個鏡頭。
一個年近花甲的老嫗,蹲在沒有任何蔽蔭的路邊上,一隻幹瘦的老手徒勞地舉著一張報紙,無力地向路人搖晃著兜售。白晃晃的日光照在她滿頭的白發上,使她的白發白得有些刺眼。路人都匆匆地往家中急奔,誰也沒有看她一眼的時間,更沒有人肯停下來買她的報紙。她孤零零地蹲在路邊的報攤前顯得那麽無助和可憐。馬力的心在一瞬間劇烈地抖了一下,一個同樣蒼老的麵容在腦海裏一閃,那是他遠在鄉下的母親。同樣是下意識地,馬力在老嫗麵前停了下來,買了她一張報紙。然後,他將報紙夾在單車的後貨架上,匆匆回家了。
馬力買的是一張《都市晨報》,他們單位訂了好幾份,因此馬力一進家屬院的大門,就順手將它送給了看大門的老於。
以後的日子裏,馬力仍然從那條沒有任何蔭涼的街上走,仍然每次都下意識地在那位老嫗麵前停下單車,然後買她一張《都市晨報》,再然後將報紙送給看大門的老於。老於也是個可憐人,三個孩子上學全靠他一個人的工資硬撐著,據說老伴又沒有工作。
一個夏天過去了。馬力以前走的那條有法國梧桐的街早已經埋好了煤氣管道,但馬力仍然走這條沒有樹蔭的街,仍然買那老嫗的一張晨報送給看大門的老於。
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
終於有一天,馬力下班再路過那條以前沒有任何蔭涼而現在已經綠樹成蔭的街道時,路邊上沒有了賣報的老嫗。在老嫗以前賣報的地方,站著看大門的老於,手裏拿著一張《都市晨報》。馬力在老於麵前停下單車,老於就很自然地將報紙遞給了他,像以前的老嫗。
馬力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老於告訴馬力,老伴已經不能再來賣報了,她得了胃癌,已經到了晚期,現在住在醫院裏。馬力仍然呆呆地望著老於,不知說什麽好。抻了一會兒,老於又說,其實,她早就不必要在這兒賣報了,身體不好是一方麵,主要是孩子們都參加了工作,不需要她再掙這幾個錢了。可她偏不,她說有個好心人,每天都買她一張報紙,為等他一個人,她也要來。孩子們勸不住,就不讓她挨號去批報紙了,每天給她零買一張,讓她再來賣給那位好心人,她這樣又堅持了三個月……老於終於說不下去了,兩行老淚蜿蜒而下。
第二天上午,馬力請了假,來到老嫗的病房時,老嫗已經閉上了眼睛,她手裏攥著的,是一張當天的《都市晨報》。
那是她賣給馬力的最後一張晨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