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九八五年隆冬的一個淒冷的日子。我在凜冽的北風中徘徊在縣城的新華書店門口。那一天沒有太陽,天陰陰的,正如我那時的心情。
我終於咬著牙邁進了書店。其實我蓄謀已久,我看好了櫃台裏的一本書,就是那本著名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放那本書的玻璃櫃台正好碎下了一個角,而那個角正好在外麵,恰容一隻手伸進去。幾天前,我在看到那個缺孔的一刹那間已經打定了某種主意,隻是控製著,不肯付於行動。當我乘店裏人多,終於將一隻顫抖的手伸進去的時候,盡管在心裏反複念叨著“偷書不為竊也”的那句歪理名言,仍有一種犯罪感深深地浸透了我。幸好,沒人發現,我將那本書快速地抽出來揣在了懷裏,心狂跳不止。我見周圍並沒有人注意我,就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慢慢逃離了現場。
出了書店的門,一種大功告成的成就感使我幾乎跳起來。但就在這時,一隻大手不輕不重地拍上了我的肩頭,刹那間,一種天要塌下來的感覺使我心如死灰。我跟那個人來到了一間辦公室裏。那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有些胖,戴著一副寬邊眼鏡,臉很白,頭發烏黑且一絲不亂。“我、我很喜歡這本書,家、家裏沒、沒……”我把那本書放在麵前的寫字台上,語無倫次地解釋著。但後來我才發現那個人自始至終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是對我微笑著,是那種寬厚的微笑。等我不再解釋了,他才對我說,這本書要放回去的,你自己再去買一本吧。說完,他遞給我一張兩元麵值的人民幣。我沒有接,自小倔強的我感到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傷害。我呆了一呆,忽然轉身跑了出去。
頂著寒風,我在陰暗的路上匆匆走著,心情十分沮喪和慚愧。離書店很遠了,忽然有一個騎自行車的人超過我後在我麵前停了下來。我一看,正是抓我的那個人,心裏一陣慌亂。那人支好自行車,將一本書遞過來說,拿上吧,我已經為你付了錢。一時間,我不知所措,也不敢去接那本夢寐以求的書。那人將那本書拍到我的手心裏,並順勢摸了摸我的頭。我抬頭看他,見他仍然微笑著,用充滿寬容的目光看著我,烏黑的頭發已經被風吹亂。一瞬間,我感到一股暖融融的東西從心底升騰起來,並在他的目光裏感受到了一縷燦爛的陽光。我沒有再猶豫,將那本書緊緊地抱在了胸前。那一年,我十四歲。
自此,每次走進書店,我總感覺有一縷陽光在溫暖地照射著我,使我想起那雙寬容的目光。不知從何時起,一向性情暴躁的我開始以寬容的目光對待事物了。我想,我是否也想成為別人心頭的一縷陽光呢?
一九九九年十月,我去上海參加一個筆會。在臨離開的前一天,我和一位山東老鄉搭伴去南京路附近的一家書店買書。那家書店叫“南方書店”,四層樓。逛了一個多小時,我選了十幾本書,然後在門口交了款,就準備回下蹋的賓館。剛出了書店的門,就聽門口的警鈴尖利地響了起來。一個保安隨即將正從門口經過的一個女孩攔住了。那個女孩約十七、八歲,穿著一身舊運動服,一看就是在校學生。她紅著臉從她的書包裏拿出了一本書,交到保安的手裏。這時,我已經走到她的麵前,我對保安說,對不起,我們一起的,她忘了交錢。說著話,我將一張五十元的票子塞到那個保安的手裏。也許是我手裏提著一摞價格不菲的書的緣故,盡管他有些懷疑,但還是讓我替那個女孩補交了書款,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出了書店,那個女孩過來給我深深地鞠了一躬,一句話也沒說,就紅著臉匆匆忙忙地匯入了人流中。
回來的路上,老鄉問我,你這叫啥?見義勇為還是英雄救美?我笑了笑,什麽也沒有說。
也許,那本書,能成為那個女孩心頭的一縷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