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前的暴風驟雨

行走下的舞蹈

　　A

　　都上課兩天了，我們3班的最後一個新生孫文珍才來報到。她給我們的第一印象，弱小、內向，很少跟別人講話。排座前，她要求老師將她安排在最後一排的最邊上，死活不肯坐前排。每天都是一個人早早到班上。放學後，等同學們都離開了教室，她才慢慢地收拾書本回宿舍。一整天，幾乎都在教室後邊的角落裏坐著。

　　經過幾天的觀察，我們發現她的腿似乎不大好，盡管她那樣努力地走好每一步，盡可能不讓別人看出她的腿有毛病。但我們還是能看出來，她左邊的那條腿，好像短了一點。

　　後來，我們才知道她的真實情況，她生下來的時候，腿就不好，屬於先天性的殘疾。她家原來住在農村，家庭經濟條件不好，沒錢看醫生。這些年，她爸爸媽媽到城裏做生意，賺了錢，在城裏買了樓房，就把她帶到城裏來上學。

　　雖然大家從五湖四海剛剛聚到一起，彼此間還不太熟，但同學們都很理解她，從來沒人說過她腿不好什麽的，她完全用不著這樣竭力掩蓋生理上這點缺陷，生活得如此小心翼翼。在同學麵前，她應該理直氣壯地站立起來，與別的同學一樣快樂，一樣生活，因為，這一切並不是她的錯。看到她那樣，我們大家反倒覺得很難過，一直很想幫助她，幫助她克服那種不應有的自卑感，和大家成為好朋友，快樂地生活這個班集體裏。可欲速則不達，我們越想幫助她，她離我們越遠，越覺得自卑。

　　怎樣才能捅破這堵隔閡的紙牆？怎樣才能讓她真正理解我們呢？

　　課後，輔導員又叫我們幾個女生開會，話題還是如何幫助孫文珍。看樣子，輔導員是有備而來的，沒想一會，馬上說：“你們看這樣行不行？”

　　輔導員把自己的想法一說，我們高興得叫起來：“哇！行！這個辦法肯定行哎！”大家都誇輔導員點子多，說不定，畢業後能接替希拉裏。

　　B

　　下午，第二節課後，我們將自習課改成班級故事會，要求每個同學準備講一個小故事，講自己童年中一件最難忘的事。不寫稿子，就那樣即興上台講。故事既要在規定的時間內講完，又要有趣。全班同學人人做好準備，最後用抓鬮的辦法，決定參講者。

　　怎樣才能保證孫文珍抓到有效的鬮呢？輔導員點子又來了。她說：“這樣吧，在做鬮時，我在白紙外邊用藍墨水點一個小點兒，你們互相暗暗通個氣，這個有藍點兒的鬮，每個人都不要抓，等抓到最後，留給孫文珍抓，反正她是全班最後一名，看不出是我們故意安排的。”

　　五十多張小白紙卡片上，隻有十張紙片上寫有一個字“講”。抓到有字的同學，就到講台上講自己童年中一個最有趣的故事。

　　輔導員把寫了字和沒有寫字的小白紙片，統統折成外形觀一色的小方紙塊兒。混裝在白色透明的塑料兜裏，由前往後，一、二、三、四、五……依次讓每一個同學抓。抓到最後，塑料兜裏隻剩下一個小方紙塊。

　　輔導員說：“孫文珍，輪到你抓了，最後一個是你的鬮。誰讓你坐最後一個呢！”

　　孫文珍對輔導員看看，伸手抓出那個小小的方紙塊。然後，一折一折地放開：是一張有字鬮。孫文珍臉一下就紅了。

　　輔導員鼓勵她說：“這是上帝讓你抓的，我也沒辦法，對不對？你勇敢一點講吧，同學們都想聽你童年的故事哩！”

　　按照有字鬮上安排的順序，孫文珍第5個講。

　　第1個上台的是河南的王柯。

　　王柯很大方，走上台，就大大咧咧講了他童年中一件有趣的故事。說有趣，其實沒趣。大家聚一起的時間雖不長，很多人都知道，王柯這家夥，有點小聰明，平時說話油滑，即使那些沒趣的事，他也講得神呼其神，總能逗人樂。聽聽他今天講什麽。

　　“小時候上幼兒園。一年冬天，老師給班上小朋友們分西紅柿。在我們北方，冬天裏的西紅柿，是很金貴的，每個小朋友隻能分到那麽一點點。老師剛把那一點點西紅柿放到我跟前，老師還沒離開，我就吃完了。吃完後，還想吃。拿眼這麽往旁邊一看，看到我旁邊那個小朋友的西紅柿還沒吃。我趁她不注意，一伸手，將那點兒西紅柿撿起來，迅速放進嘴裏。又迅速將一塊紅色橡子泥放到她跟前。”

　　“老師分完西紅柿，說：‘小朋友們！大家開始吃吧！來，大家一起吃。冬天裏的西紅柿，好不好吃呀小朋友？’”

　　“‘好吃！’小朋友們一起說。”

　　“那個把橡子泥放到嘴裏去的小朋友，剛說出‘好’，‘吃’還沒說出口，就‘哇！’的一聲哭起來。”

　　“老師連忙走過來：‘怎麽啦小朋友？西紅柿不好吃嗎？你怎麽哭了？啊！小朋友，你吃錯了，將橡子泥當成西紅柿了！’老師說著，也咯咯咯地笑起來。‘哎呀！這個小朋友真粗心，是不是呀？她把橡子泥當西紅柿了也！小朋友們，橡子泥能吃嗎？’”

　　“‘不能吃的。橡子泥是做小貓小狗玩的，’小朋友們一起說。”

　　王柯講到這兒，教室裏笑成一片，他自己也笑得直不起腰。

　　第二個上台講的是陝西的秦小芹。

　　秦小芹講話帶陝西口音，講她7歲那年暑假到鄉下姥姥家去，在路上遇到蛇的故事。

　　她說：“那天下午，我（e）跟姥姥到大舅家去，走到河邊時，隻聽青草棵裏哧啦哧啦一陣響。姥姥一看，大叫道，‘蛇！’姥姥叫著，一把抓住我，不讓我上前！姥姥很有經驗，叫我站著，不要動！她說，蛇看不到人的臉，隻看到人的腿。你若一動，蛇以為你要進攻它，它就要先發治人，首先進攻你。”

　　“我從來沒有這麽近距離看到過蛇。哎喲媽也！太可怕人了！那蛇張開紅紅的大嘴，蛇芯子不停地掃射！我害怕極了！”

　　“相持了好一會，那蛇才慢慢地遊走。”

　　秦小芹講完了，大家身上也跟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C

　　前四人講完了。第5個輪到孫文珍講。

　　“嘩！”教室裏馬上響起一片掌聲。

　　孫文珍紅著臉，伏在課桌上，不肯站起來。

　　“嘩！”教室裏又一片掌聲。

　　孫文珍慢慢地站起來。

　　“嘩！”教室裏又一片掌聲。有幾個男生馬上站起來拍手。

　　孫文珍一步一歪地向講台走去。走到講台跟前，同學們又拍手鼓勵她。

　　等大家安靜下來，孫文珍開始輕輕地說：

　　“同學們，大家好！”孫文珍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

　　教室裏又響起一陣掌聲。

　　孫文珍把遮在臉上的頭發，往一邊捋了捋，小聲說：“哎呀！我講什麽呢？”停了停，小聲說，“我是一個被遺棄的孤兒……”孫文珍埋下臉，對講台看了看，抬起頭，又說，“我的童年裏沒有精彩的故事。我的童年跟大家的童年不一樣，我的童年，是悲愴的童年！在我的童年裏，沒有母愛，也沒有父愛！從我生下來的那天起，就沒有見過自己的生父母。是養母把我從橋頭撿回來的。她解開繈包後才發現，我的腿是壞的。可我的養母並沒有因為我殘疾，而把我扔掉，用她的身體緊緊地貼著我，把我從死亡線上救了回來……”孫文珍講到這兒，眼淚就要滴下來了。她停下來，擦了擦淚。然後接著說，“要說童年中最難忘的事嘛，我也有的，那就是我養母身上善良的體溫！這種善良的體溫，我一輩子都能體會出來……”

　　教室裏沒有一點聲音。幾個女生也偷偷地擦起淚來。

　　孫文珍又一次將遮在臉上的頭發，使勁往後甩了一下，繼續講：“等我長到八九歲的時候，我養母就對我講了我悲慘的身世。她說，一天早晨，天還沒亮，我養母挑著擔子，往地裏送肥。走到屋後的橋頭上，灰蒙蒙地看到一個黑黑的東西。她放下擔子一看，是個包裹，裏邊裹著個嬰兒。一個快要凍死的嬰兒！她二話沒說，立即解開自己的衣服，把我放到她心口裏焐。用她那善良的心口，救活了一個殘疾的生命！”孫文珍又擦一下淚，說，“我恨我的生母！她發現我是個天生殘疾的孩子，不應該將我丟在橋上，應該將我扔進河裏，省得我這麽艱難地活著……”孫文珍想轉過臉去擦一下眼淚，可一轉過去，就哭出聲來。

　　教室裏一半同學在流淚。

　　這時，周毓秀同學拭著淚，跑上講台去，給孫文珍念一張紙條。紙條大約是她們那幾個女同學，剛剛商量寫的。

　　“孫文珍同學您好！聽了你的身世，我們心裏和你一樣難過！真的。童年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十分美好而幸福的。因為，童年裏有許多難忘的記憶。而你的童年裏，連最珍貴的母愛也無法得到，我們真是不敢想像，那是怎樣的童年呀！然而，童年已經成為過去，你的今天和未來是美好的！快樂地生活在今天，更好地把握未來吧！我們隻有一個願望，希望我們都能成為你的好朋友，把這個世界上欠你的愛，作一點小小的補償。希望你能快樂！在同一片陽光下，你有權利和別的女孩一樣，得到同樣的快樂！知道嗎？你那樣自卑和孤獨，我們心裏是很難受的……”周毓秀的眼睛叫淚水模糊了，還沒念完，上前去緊緊抱住孫文珍，兩人哭作一團。

　　那幾個心腸見硬的那幾個男生，這時也都成了三八婦女了，婆婆媽媽地拭起淚來。

　　孫文珍掏出手絹，先給周毓秀拭拭淚。自己拭拭淚。說：“對不起，同學們！謝謝你們！以前，我的自卑和孤獨，使我們隔著一堵無形的牆。今天，這堵牆已經沒有了。我覺得，你們給我的愛心，給我的愛，比什麽都寶貴！每一天，我隻要和你們生活在一起，我就不覺得孤獨，才有生活的勇氣。周毓秀同學說得對，童年已經過去，未來才是最好！從這一方麵來說，我又是一個幸運的女孩，能和大家一起坐在大學的課堂裏，又有這麽好的同學，說心裏話，我非常愛你們！我非常我們這個班集體！正如輔導員剛才說的，這張小小紙塊，是上帝給我的。你們就是我的上帝！你們的愛心，你們的愛，讓我有了正麵人生的勇氣！有了學習的奔頭！讓我有了站立起來的精神支柱！謝謝同學們！謝謝！”

　　“嘩！”全體同學都站起來，用掌聲歡送孫文珍一步一步走下講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