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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玫瑰深處的回憶

　　大一是詩的年代，大二是小說的年代，大三是散文的年代，大四是戲劇的年代。我在詩的歲月中用散文的筆法戲劇性地寫著我自己的小說，在錯位與悖論中圖解美與愛的故事。

　　都說青春不解風情，那時我和她們正年輕，我們曾親密地在一起過，四年的無邊風月竟已成為明日黃花的輕吟。伴青春光陰而逝的，還有初戀，友誼，自由之力，奔放的心。如今，人在天涯難聚首，各懷心事，千絲萬縷。放棄了對過往理想的追問，應合著現實紛擾的聲音，我在天邊如火燃燒的煙霞中，依稀可見玫瑰灰燼。那已不再是我熟悉的姑娘們，忠實於記憶的風景。人間何世，夢後樓台高鎖，酒醒夜幕低垂。伊人在此，恰似燕園裏盛開的玫瑰，在我情思纏綿的每一個月份裏，美麗綻放。

　　蓉

　　中國是多情而又健忘的民族，我也曾是癡心不改而永不言敗的人。我有理由為我出色的少年時代而驕傲，盡管早在花開的時候，我就不再做夢，在無數個失眠的夜晚，我用幻想來充實夢想，一度生活在冷酷和混亂中。

　　九五年春節聯歡晚會上，劉德華一曲《忘情水》並未喚醒我沉睡的感情，隻是覺得這個“港星”唱歌很動聽。四年後，我洞悉其義，《忘情水》被灰色老七敲定為寢室別歌，唱響在九八年末臨近離別的歡聚時刻。

　　蓉和我在晚宴的同一桌上，她是否意識到，在她身邊落座的就是那個同窗四載的校園文人。

　　你的客氣像一盆涼水淋在我的身上，使我冷得不住地打著寒戰，不能確定我的哆嗦是因為心寒還是由於生理毛病。我用顫抖的雙手向你端杯敬酒，說，你看我不哆嗦了。酒卻七搖八晃地灑了一地。你掩飾不住自己，開始嘲笑我——你冷冷地笑，讓我說個清楚，這一次誰贏誰輸——

　　大二時，我還沒服輸，但心裏有時不舒服，便在寢室樓下截住了晚自習後與同伴歸來的蓉。蓉看出了我的迷惘，打發走了女伴，答應與我交談，“予我全部的平靜與寬容”。夜涼如水，我們徘徊在寢室樓東的操場上，說大學的失望，失望的大學。這是她與六郎還未匹配成雙的輕鬆一刻。因為她的關係，我和六郎也變得親密。她和六郎順理成章地結為秦晉之好，他倆也是我們班唯一配對成功的佳偶，而且女才郎貌。

　　痿人不忘起，盲者不忘視。我沒有忘記繼續尋找自己，終於在青春後期赫然發現：我竟然是個人！頓時胸中灑落如光風霽月，感覺就像被班裏十二個女生輪番親吻過一樣。我不但是個人，而且是成功的人。蓉見證了我的成功，並且用她的書畫技巧宣傳了我的成功——書是不悔青春特色，畫作亭亭玉立之荷。

　　竹

　　赤泉駐年，神木養命。稟此遐齡，悠悠無竟。

　　玉清聖境主神元始天尊請問天神之長中黃太乙：正義之外或之上，是什麽？

　　中黃太乙說：此乃天問。大體之有，確實其無。

　　上清真境主神靈寶天尊請問太清仙境主神太上老君：人間賢者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老君同意否？

　　太上老君說：喏。比如人獸王大白乎，動輒溫柔鄉裏眠幾宿，風月場上逛一逛。情癡一個，很是可憐；招惹孽緣，極為可恨。

　　竹說：這才顯出情之化物，無往不在。親親抱抱，打打鬧鬧，人皆有此時刻，希望這時光永遠延續下去。有那一份情陪伴，再遠的路也是近，再長的夜也是短，隻要這樣、這樣、這樣，別無他求。

　　王大白乎說：著啊！可是許多人都摟著其實並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在麻木和苦笑中自慰一顆蒼涼的心。

　　靈寶天尊喝道：嘟，孽畜！你本是忘情水中奇醜絕倫作惡多端一怪獸，投胎塵世暫為人，竟敢在此聖境與花姑娘談情說愛，口無遮攔，豈不笑掉我等老朽大牙！

　　王大白乎說：忘情水以水為淨，喚醒了我的靈魂，並給予我光明、希望、快樂和自由。

　　太上老君說：由染轉淨，善；故態複萌，新奇，罕見，別致。

　　元始天尊說：惟恐獸性不改，再起冤孽，重吃二遍苦，再遭二碴罪。

　　竹說：我和他同生於公元1975年，我比他大三天，我願意在凡間替四位仙翁監督他改過自新。

　　靈寶天尊說：小女子你清麗秀雅，文質彬彬，實乃堪當此任。

　　中黃太乙，黯然不語。突然靈光一現，口宣讖語：我天國福澤深厚，遍布神州。靈寶天尊所司上清真境中丟失一十二朵玫瑰，散布在中土東北方向，不時匯於農園，曆成十二情劫。鍾靈化物，上陳天道，下悉人情，中稽物理，旁引廣譬，興寄超遠。現命王大白乎墮落輪回，按天書《美女與野獸》所示，尋找所失仙葩，攜回天庭。望你窮追不舍，不辱使命。但須抵製邪念，以免墮入永劫。

　　王大白乎說：除了誘惑，我什麽都能抗拒。

　　太上老君說：賊廝鳥，來！貧道送你一粒仙丹，這是加味逍遙丸，保你在人世食欲健旺。

　　元始天尊說：來來來，老夫也送你一件寶物，這是彩虹蚊香片，徹夜熏於居室，保你文思敏捷，且不受蟲害叮擾。

　　靈寶天尊說：孽障，快過來！為防止你在人間怪誕出格，離譜極致，佛爺我賞你一個如意袋，你可要仔細嘍！

　　中黃太乙說：你拿著三位仙官賜你的一丸、一片、一袋，曆煉萬丈紅塵去吧。小子切記，務必做到三件事情方可重返天堂：一、拿著火把在水中行走；二、做俯臥撐不可用手；三、不見可欲不動真情。

　　王大白乎說：謹遵天神口諭。多謝三清大仙惠賜三寶。竹，我們下凡吧，今天正好是你的陽曆生日也是我的陰曆生日，咱倆吃完烤串後還要去圖書館聽張老師的報告呢。

　　於是，一男一女自天而降，四位神仙拔地而起。

　　浩浩天宇回蕩著朗朗清音：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紅

　　紅剪短發時的背影很像我高中時的一個同學。

　　紅現在留了長發越看越像大紅大紫F4裏的言承旭的姐姐。

　　紅就是紅，誰也不像。溫柔裏透著堅強，沉穩中有分擔當。我從她時而冷峻的外表感到和暖的微笑，我按照這一啟示微笑著去照生活這麵鏡子，鏡中人也在不懷好意的笑我，他看起來很傻，傻得一無是處。所以我不願再去照鏡子，怕看到那張虛偽而醜陋的臉。西賽羅說：“全心依賴自己，在自己之中擁有一切，如果說這樣的人還不幸福，你又能相信誰呢？”我以這種信念砸碎麵前的鏡子，並且怒吼：“讓一切不開心的事情見鬼去吧！”於是，白天我吃到一頓好飯，黑天我睡了一夜好覺。

　　畢業三年來，我和紅飄在北京。她在北大附近生活和工作，我在北大校園裏學習古典文學。她是外省青年加入京城打工族，我是落戶北京參加中文研修班。“北漂”的酸甜苦辣使她多了幾分平易近人，苦讀的得失榮辱反而使我更像文化盲流，在文章和網絡中呻吟、絮叨，其中充斥語言的暴力和墮落的中藥味。

　　紅在看過我的《死於愛之病》一文之後，笑著對我說：“你怎麽老是惦記著你丟的那塊破手表呢？”是啊，我的確丟過那塊已被磨損和鏽蝕的情侶表，對一個懷舊的人來說，是現實中的一種遺憾和悔失。我把這個無可挽回的失落寫進文章，並反複加以詩性地吟詠。這樣一來，現實中的失漏被轉嫁到文學情境裏，淡化或彌補了實際的挫敗，從而心中不再有失去珍貴情物後的沮喪。這當然也算一種自欺欺人，但這種自欺欺人的成功運用也隻有懂得文學的人才能明了其中的妙用。所以，文學的功用之一是轉移情緒，將在現實世界裏不能實現或無法滿足的心願，以及由此帶來的焦躁、憂鬱、憤怒、失望等負麵情緒通過文字載體、形式美化而得以文學表達，使之完成宣泄。文學生存之外，你就可綻放明朗的微笑，精力充沛地應對不完美的現實生活。你還是你，自信而健康。

　　得失互涉，福禍互動。果然，我數天後在常淨齋裏衣服架後的暖氣管下重又找回了那本已丟失的情侶表。正是：大道泛兮，豈可左右？將欲予之，必固奪之。

　　我們混在北京，雖然還未達到錦衣玉食、豪華奢侈的程度，但也沒有悲慘到饑腸轆轆、衣衫襤褸、傷痕累累的地步，但我們仍向往別處另樣的生活。王爾德說：“一個人真正的生活是他從沒有經曆過的生活。”

　　沙塵暴使北京一片昏黃，街燈呈藍色，冷陽灰白，塵土鋪天蓋地。我與紅在灰黃天地間邂逅校園，談彼此近來的生活。她一邊談一邊幫我在三角地和未名湖賣書，之後總要送我到校門口，望著我走過十字路口的紅綠燈，默默地“祈願我心深處：好花常開，好景常在，從而好文常刊”！

　　紅不屑一看我現在的文章，因為捉摸不透我行文的思路。

　　紅也不想和我共同緬懷往昔的點點滴滴，感受不真實的經驗和模糊又寬泛的感情。

　　自我，同事，老板——誇愚適增累。

　　事業，感情，命運——矜智道亦昏。

　　玉

　　列寧說：“友誼建立在同誌中，鞏固在真摯上，發展在批評裏，斷送在奉承中。”

　　灰色老七教我打籃球，動不動就跟我嗆腔起來，還做出要用籃球砸我的架勢，盡管那個籃球永遠也不會真正落在我的頭上；同樣，大四後期有一陣子，灰色老七衝我講話總是理直氣壯咄咄逼人，而我也隻是唯唯諾諾不予爭辯，外寢的同學不解其惑：“我發現你怎麽這麽怕老七呢？”他哪知道，這是友誼的一種表達方式，我以心甘情願的隱忍來補償曾經對這個知交的無心傷害，從而維護這來之不易的友情。正是——損友敬而遠，益友宜相親。合意客來心不厭，知音人聽話偏長。外人怎會理解我們之間這種契闊無忌的友誼？

　　灰色老七當著別人的麵說我，他對朋友好時，恨不得把心都掏給人家。聽到此話，我良久無語。正是他所謂的“掏心”使我不知開罪了多少朋友，以致他們對我不敬而遠之。所以，待友光憑真誠還是遠遠不夠的。

　　古諺：“禮貌過盛者，情必疏。”不是交同蘭氣味，為何話出一人心。交友者，識人不可不真，疑心不可不去，小嫌不可不略。真正的朋友不把友誼掛在口上，他們並不為了友誼而互相要求點什麽，而是彼此為對方做一切辦得到的事。不是血肉的聯係，而是情感和精神的相通，使一個人有權力去援助另一個人。我也相信，真正的友誼不是一株瓜蔓，會在一夜之間躥將起來，一天之內枯萎下去。隻有浮萍般的愛，才極易隨風飄去。

　　隻能用愛來交換愛，隻能用信任來交換信任。“羽毛相同的鳥，自會聚在一起。”

　　學日語而身有微恙的玉，應該能明白我給她講述這些話的用意。可是，留言冊上我卻找不到她的字跡。她沒有給我留下她最後的聲音。再回首，芍藥籠煙；人踟躕，抱月香眠。

　　很久很久以前，古希臘有一個叫西緒福斯的巨人，因觸怒天神犯了天條，被罰長年苦役推石上山。當西緒福斯曆盡艱辛終於把圓形大石推至山頂的時候，巨石就會重新滾回山底。於是，西緒福斯又會開始新一輪的推石上山。

　　玉，你說，西緒福斯的行為是愚蠢的還是悲壯的？

　　玉，你說，你願作有斑之玉，還是願作無斑之石？

　　婧

　　生活總是讓你先嚐到甜頭，然後加倍給你苦頭，我已經太熟悉生活這個慣用的凶狠把戲。所以在我吃到糖咽下甜言蜜語的時候，我會想到並提醒自己，我馬上就會吃上藥吞下偏聽輕信的苦果，我用不著高興或苦惱，這就是生活的公平原則。相信吧，罪惡的人們，上帝總會讓你有倒楣的時候。該死的上帝，逃不了。誨爾諄諄，聽我藐藐。

　　我和婧骨子裏都有一條“筋”，使我們不願意與無知、無聊、無恥、無賴的人浪費唇舌，損傷心智。我和她是真正意義上的誌同道合：少年豪放，不學衰翁樣；少女柔情，不扮老徐娘。

　　婧，貌美可餐。肌勝凝雪，目若朗星，牙如排玉，唇似施朱。她樂意親近我這個“國文粗通，常識略具”的一介書生。我尋文章來讀，也講個隨心所“遇”，隨緣自“觸”，不是逢文必讀，也不刻意鑽營，更不隨意地妄加評論。隻看，不論；隻寫，不辨——是我的一個原則。我讀書，正襟危坐或隨便翻翻，時常突然忍不住大笑起來，而笑的原因卻往往與書本內容無關。婧曾一宿讀完我的新書，兩天抄完我落下的課堂筆記。婧曾為她的父母念著我為我的父母寫的讚美詩，感動了父母，也感動著自己；當她對我說起這件事時，我也被深深的感動了。婧曾網上安慰我失魂落魄的心，暗中斡旋我開罪已久的人，讓我期待的友情冷水泡茶慢慢濃……

　　我突然寒冷地發現，友誼不僅是人生的調味品和止痛藥，它其實還是一件很脆弱的東西，脆弱得不堪一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會讓辛苦搭建的友愛之橋轟然坍塌，使相識多年的友人形同陌路。舒心的酒，千杯不醉；知心的話，萬言不贅。朋友也是說好話的多，所以真肯提你缺點的人倒是你難得的好友。“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對一個已習慣孤獨的人而言，再談友情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垂楊隻解惹春風，何曾係得行人住。行人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

　　乾八卦，坤八卦，八八六十四卦，卦卦乾坤已定；

　　鸞九聲，鳳九聲，九九八十一聲，聲聲鸞鳳和鳴。

　　美麗的婧已於八月十八嫁給那個“普天下郎君領袖”，我這個“蓋世界浪子班頭”承歡以賀合巹，百年好合。真誠地遙祝她的人生：平安喜樂！

　　靖

　　落日斜秋風冷

　　今夜故人來不來

　　教人立盡梧桐影

　　大一，我們不懂愛情。我們把精力全都投擲於對學業精進的追求上。對身邊的男歡女怨，我們熟視無睹而又略表反感。對於“見境生情緣，情起境心造”，我與靖都未有深切的體會。我們也並沒迂腐到信奉“處世忌太潔”，卻已相信“聖人貴藏輝”。渴望超凡入聖。

　　這一年，我和舍友因言說和文字發生了不愉快的事情。她和我信步校園，勸我不要那麽固執。在散夥的宴席上，她還在與我幹杯的時間，試圖彌合我友情的裂隙。我不是無視她的努力，那時段我不相信友誼。就算並不瀟灑的放棄，也勝於渾渾噩噩迷失自己，失掉主張特色的心氣。“白日如奔驥，少年不足恃。方春不種蘭，終歲無自佩。”

　　其實，言說文字“染於蒼則蒼，染於黃則黃”。不必大言不慚地談“禍從口出”，另人啼笑皆非。要麽是我誤解了別人的幼稚，要麽是別人把我錯想的太幼稚。我的耳朵是用來聽趙傳的歌的，不是用來聽任何看似高明的金玉良言。那些不堪一擊的“至理名言”，在我浩如煙海的閱讀中，皆似曾相識。“若使魯戈真在手，斜陽隻氣照書城。”作為一個驕傲的自由人，還有什麽高深的道理我沒有接觸和思考過嗎？作為一個捍衛情義的勇士，什麽樣的話不可以隨意發揮，什麽樣的情不可以任意表達呢？

　　大四，我們不談愛情。我們談工作，談前途，談生活，談友誼，談亂七八糟，談無關緊要，就是不談愛情，因為沒有時間和心情，因為愛情痙攣。

　　她的溫柔如水，激起我心動的漣漪；她的冷漠似冰，凍結我奔突的熱望。她是一匹特立獨行脾氣倔強的小馬駒，踏碎曖曖春日燦爛的陽光，撕裂凜凜秋季蕭瑟的涼風，尋一個放蹄草原、關於奔馳的夢。

　　我有一個狂妄的願望：如果，隻是如果，我是健康而英俊的，我想有個像她那樣心如澡雪的姑娘，和我一起締造初戀的憂傷。不知道她是如何看待我的醜陋和殘疾，是否執意要成為一個陌生男子的新娘？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記憶是不準確的，回憶是不可靠的。敘述，抒情，議論，乃至想象，組成有關往事的斷章。還好，拾起語言的零金碎玉，仍是晶瑩璀璨。由每一個女生的名字聯想到其人其事，忠實於我由她發出的感歎、遐思，也算不離初衷。十二個女生，是我心中永不衰敗的十二朵玫瑰，以她們各自的豐姿與神采，詮解青春的最美。草綠霜已白，日西月複東。莫言春度芳菲盡，別有中流采芰荷。懷著美好的預感和吉祥的願望，長嘯當歌——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聚，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