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泥

第十一章

　　牢房管理人喊探友的時間到了。

　　顧小偉對範明說，範明，保重。3月11號，見，接你。

　　範明說，3月11號，見。

　　顧小偉和楊叔從裏麵出來，宋瑩站監獄門口。

　　顧小偉說，你知道了。

　　宋瑩說，嗯。

　　顧小偉覺得所有的眼神都凝聚著悲傷，今天的天空萬裏無雲，藍藍的，淡淡的，清曠而帶有淒涼，宋瑩站在門口，不敢多說一句話，隻是嗯了幾聲。

　　顧小偉說，三年，三年後的今天，3月11日。

　　宋瑩說，嗯。

　　顧小偉說，進去看看他吧。

　　宋瑩搖了搖頭。

　　顧小偉說，送你回吧！

　　宋瑩的眼淚掉在了的手上，她用袖子擦掉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顧小偉說，3月11號，見。

　　宋瑩說，嗯。

　　顧小偉說，楊叔，把我送到華爾門。

　　楊叔說，去哪幹什麽？

　　顧小偉沒有言語，轉過身靠在背墊上，想一些事情。

　　顧小偉看見美亞的那一瞬間，心裏突然有些淒涼。

　　美亞說，你來了。

　　顧小偉說，嗯。

　　美亞說，對不起。

　　顧小偉說，沒事的，他被抓了，死刑。

　　美亞說，對不起，洪哥看到我手機上有你的額名字，問我是不是全國獲獎的那個顧小偉。

　　我說，不是。

　　洪哥說，真的？

　　我說，嗯。

　　他抽了我一巴掌，踩著我的頭發說，老實說，是不是？

　　我說，不是。

　　洪哥把我拉到一個房子，脫了衣服，扇了我兩巴掌，我感覺很疼，有液體在流動，我知道是血。

　　洪哥關了我三天三夜，說，你不說，我就做了你。

　　我怕了說，是。

　　顧小偉說，去上班就是他逼的？

　　美亞說，嗯。初中不念書了我去廣東打工，在一個工廠上班，認識了龍濤，他長得帥，對我也好，那時候是我的初戀，也很愛他，他經常給我買好吃的，給我買漂亮的衣裳，帶我去旅遊，他說他家是做企業的，我們也都不上班了，租了一套房子，做飯，做愛，生活，就像結婚過日子。

　　龍濤給我說，帶你去見我一個朋友，他生意做的很大。

　　我說，好。

　　龍濤帶我去見的就是洪哥，洪哥做的是足浴，光頭，脖子上掛一條粗金項鏈，叼著煙，說話痞子氣十足。

　　龍濤給我說，這是洪哥。

　　我說，洪哥好。

　　洪哥衝我笑的很可怕。他說，龍濤，借的那些錢什麽時候還。

　　龍濤說，最近，一個禮拜之內。

　　我說，龍濤，你在外麵借錢了？

　　龍濤說，上次出去玩沒帶錢，借洪哥的。

　　然後他兩出去說了一會話。

　　龍濤回來說，美亞，你呆著，我出去買盒煙。

　　我說，我也要去。

　　龍濤說，你陪洪哥說會話。

　　我看洪哥也在看我，說，行吧，你快點回來。

　　龍濤走了之後，洪哥把手放在我的下巴，抱住我。

　　我說，洪哥，你要幹啥？

　　洪哥說，你說我要幹啥，跟哥玩玩。

　　我掙脫了，站在門口，說，不要，我有男朋友了。

　　洪哥說，你是說龍濤，傻瓜，他把你賣這了。

　　我說，不可能，你在騙我。

　　洪哥說，那你等著吧，看他回來不？

　　我給龍濤打了個電話，關機。

　　洪哥說，你知道龍濤給你買的吃的，穿的，旅遊的錢是哪來的。

　　我沒有說話。

　　洪哥說，借我的，他現在要拿你抵債。

　　我說，他家有一個企業，有的是錢，借你的錢很快就還了。

　　洪哥說，他有個屁。

　　我說，你在騙我，龍濤愛我的。

　　洪哥說，龍濤那小子，我還不知道，見一個愛一個。

　　等了五個小時，龍濤真的沒有來，洪哥把我強抱了。

　　顧小偉說，你為什麽不報警？

　　美亞說，不敢，他在店裏把一個女孩打死了，後來風聲緊，又搬到州城。

　　顧小偉說，哦。

　　美亞說，對不起，我很髒。

　　顧小偉說，不，你的心一點也不髒。

　　美亞說，不要說這些神聖的話，我知道自己很髒。

　　顧小偉說，我是說真的，我認識的有錢人很多，從商從政的都有，大至州城首富，小至州縣縣長，她們也做資助困難人群，雖然場麵很隆重，各級領導都來了，電視台什麽都有，捐得也比你多，但是他們沒有讓我感動，而你卻感動了我。

　　美亞眼圈紅了，低下頭。

　　顧小偉說，你以後不用管王華了，我每月去看她。

　　美亞說，謝謝你。

　　顧小偉說，這事不值得說謝。

　　美亞說，我替王華謝你，她是個可憐的孩子。

　　顧小偉說，你為什麽想到幫助一個孤兒？

　　美亞，她笑起來很陽光，看到她笑，我心裏很舒服。

　　顧小偉，就這樣？

　　美亞說，其實她和我的命運相似，甚至比我還慘，他有一個哥哥，也是車禍，當時我在報紙上看到一則新聞“一班車在州城郊區雙橋掉落，死亡12人，受傷27人。”

　　這12人裏有王華的哥哥，父母。之後我就去找她，她在孤兒院，她和我一樣可憐，她是失去了親人的痛，我是無法言語的痛。

　　沒有遇到你之前，我的內心一直很自責，我知道自己的罪孽太深了，有時候活得很恐怖，我是在顧客的罵聲中洪哥的抽打中生活，我希望自己做點什麽，或許心裏能舒服一些，或者是一種活下去的信念。

　　顧小偉說，以後我替去你看她，你放心吧。

　　美亞說，嗯。

　　顧小偉說，你之前知道我是幹什麽的嗎？

　　美亞說，知道，給你打電話的那個姐告訴我的，他在電視上見過你。

　　顧小偉說，你知道我現在幹什麽嗎？

　　美亞說，不知道。

　　顧小偉說，耳朵過來。

　　美亞湊過去，他小聲說，嫖客，又大聲說，老師。

　　美亞哈哈大笑，管理人看了她一眼，她收住了笑。

　　顧小偉說，我現在真的在一所學院教書，中文係。

　　美亞說，看來我兩個都猜對了。

　　顧小偉說，幾年？

　　美亞說，三年。

　　顧小偉說，怎麽這麽重？你也是受害者。

　　美亞說，洪哥犯的事都是大事，跟著他的兄弟，包括我們也都比較重。

　　顧小偉說，3月11號出？

　　美亞說，嗯，三年後的今天3月11號。

　　顧小偉說，那天我順便也來接你。

　　美亞說，順便，這裏還有你朋友。

　　顧小偉說，他犯事了，在州縣，也是3月11號。

　　美亞說，他也三年？不會也是搞這行的吧？

　　顧小偉說，是爺們。

　　突然兩人都不說話了，美亞站著也一動不動，她看著顧小偉的眼睛，輕聲問，你想我嗎？

　　顧小偉說，我想念我的每一位朋友。

　　美亞說，包括我嗎？

　　顧小偉說，嗯。

　　美亞說，你愛我嗎？

　　顧小偉沒有回答。

　　美亞說，我知道你愛我，從你見我第一麵就愛我，隻是你不想承認，因為我是妓女。每當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知道你不愛我，但是我要說出來，因為我說出來了，就會當作事實，心裏就會溫暖一些，就有信心地生活了，我回到賓館無論洪哥怎麽打我，顧客怎麽罵我就都能承受的起了。我在你麵前說了這些話，就不害怕，晚上睡覺也不害怕了。我知道你不愛我。

　　美亞說的時候眼淚順著臉頰，流到脖子，從脖子流到胸前，從兩個奶子的溝渠流下去。

　　顧小偉說，我愛你。

　　美亞擦了眼淚說，你是感動了才說這樣的話麽？

　　顧小偉說，我愛你，從見你的第一麵就愛你，我隻是不想承認，因為你是妓女。

　　美亞說，我特別喜歡你給我買的那雙紅色鞋，你說我是州城最漂亮的女人。

　　顧小偉笑了。

　　美亞的眼淚是喜悅的，說，你等我嗎？

　　顧小偉說，王華說，希望我們一起去看她。

　　美亞說，嗯。

　　顧小偉說，你保重，3月11號，見。

　　顧小偉在別克的後座上，眼睛盯著監獄的大門，看了很久，說，楊叔，把我送到作協門口。

　　楊叔說，嗯。

　　顧小偉的電話響了，是欣欣。

　　欣欣說，我想見你。

　　顧小偉說，你有臉見我？

　　欣欣說，沒有。

　　欣欣又說，熊貓入獄了。

　　顧小偉說，我見他了。

　　欣欣說，他怎麽樣了？

　　顧小偉說，好著，你等他嗎？

　　欣欣說，不知道。我想見你。

　　顧小偉說，三年後的今天，3月11號，見。

　　車停在了作協的門口，顧小偉和楊叔在車上抽一支煙，沒有說一句話。

　　顧小偉開了車門，下去，又走到前門，說，3月11號，見。

　　楊叔說，3月11號，見。

　　顧小偉躺在床上，脫了衣服，對著天花板想了一會，電話響了，丹丹打的。

　　丹丹說，斯拉哥酒店。

　　顧小偉說，現在不行。

　　丹丹說，晚上吧。

　　顧小偉說，我說的現在是指三年內。

　　丹丹說，哪什麽時候？

　　顧小偉說，三年後的今天，3月11號，見。

　　顧小偉手機關了，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坐在寫字台前，他要寫一本書來紀念他的朋友，和他玩過的女人，書名叫《3月11號，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