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泥

第十章

　　次日早晨，顧小偉打開電視，播了一條新聞：

　　最新報道，12日晚24點，州城警方成功抓獲由上百人參於的嚴重惡劣打架鬥毆事件，主犯××，××，××，因拐賣婦女賣淫，惡意敲詐，聚眾鬧事等，已被移交州城人民法院審理。

　　主犯××，××，××，有可能被判無期徒刑，或者死刑。

　　其它從犯正在調查當中。

　　顧小偉關了電視，對著天花板想了一會兒，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翻手機薄，美亞，撥了，停機。

　　顧小偉網上給美亞留言：美亞，我去看過王華了，她很開心，她說她想你，希望你從外地回來來看她。

　　過了一天，美亞沒回。

　　顧小偉留言：美亞，我也想見你了。

　　又過了一天，美亞沒回。

　　顧小偉留言：美亞，我想你身上的香水味了。

　　隔了一天，美亞沒回。

　　又隔了一天，範明留言了：

　　親愛的朋友

　　我就要離開你們了，我現在心如刀割。我含淚向天，問天意，去何從。

　　有誌者，事競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嚐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我相信我會有一天重回這片土地，我一定帶著陽光，帶著微笑回來了。

　　朋友，有一種別離不是驚天動地，不是排山倒海，但會讓我刻骨銘心。

　　朋友，別了。

　　顧小偉翻了手機，打範明的電話，停機。他又給楊叔打了電話，問，範明怎麽了？

　　楊叔說，出事了。

　　顧小偉說，什麽事？

　　楊叔說，不清楚，我也是剛知道的。

　　顧小偉說，人呢？

　　楊叔說，跑了。

　　顧小偉說，跑啥？

　　楊叔說，州縣警察立案調查了。

　　顧小偉說，跑哪了？

　　楊叔說，給誰都沒說，隻留了言，說要走了，我也是剛看到。

　　顧小偉說，有範明消息立馬給我打電話。

　　楊叔說，一定。

　　顧小偉網上留言：

　　範明，你跑啥呀，有啥事給我打電話，我這不是有人呢麽，公安、法院、市政府裏麵的、協會裏麵的人都有關係，你犯啥事了，隻要不出人命，這都有商量的餘地，還有，你人在哪呢，趕緊回來，我現在市作協的老院子住，手機號沒變，回來給我打電話。

　　過了一天，範明沒回。

　　又過了一天，範明沒回。

　　隔了一天，範明沒回。

　　又隔了一天，還是沒回。

　　顧小偉想這小子是不是真闖大禍了，他比誰都精明，會不會玩過頭了，他在手機薄裏找了宋瑩的電話，撥了，宋瑩說，小偉，啥事？

　　顧小偉說，見範明了沒有？

　　宋瑩說，見了，一個禮拜前。

　　顧小偉說，最近見了沒？

　　宋瑩說，沒有，找他有什麽事情嗎？

　　顧小偉說，沒有，就是幾天沒聯係了。

　　宋瑩說，都忙忘了，他給我說他要去南方，去好長一陣時間，回來給我打電話。

　　顧小偉說，還說什麽沒？

　　宋瑩說，沒有，看你這樣子，你找他有急事？

　　顧小偉說，嗯，有點。他回來了，你給我打電話。

　　宋瑩說，行。

　　顧小偉找熊貓的電話，沒存，在通話記錄裏找，沒找到。又找到小胖的號，找到了，沒打。

　　顧小偉坐在520酒吧靠門的吧台，很多妞就都會忽略掉這個地方，他喝著酒看著窗外，又看了酒吧裏麵，今天的音樂是慢搖，他開始回憶他第一次來520酒吧，他和範明坐在裏麵最顯眼的地方，每個妞都過來問一句，這有人嗎？

　　範明說，坐吧。

　　女孩坐了。

　　範明說，斯拉哥酒店。

　　那妞說，陪我喝了這杯就去。

　　喝了之後範明說，不好意思，我想找一個拒絕我的

　　人去。

　　那妞說，玩什麽高雅。

　　後來就認識了丹丹，丹丹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人家不出台。但後來還是讓顧小偉上了。

　　顧小偉的視線從外麵的街道移回來，有個聲音講，斯拉哥酒店。

　　顧小偉看是丹丹，說，喝了這杯吧？

　　丹丹說，我怕喝了你變卦。

　　顧小偉說，不會。

　　丹丹說，好吧！

　　顧小偉說，你做什麽職業？

　　丹丹說，你猜。

　　顧小偉斜眼上下掃了丹丹一眼，說，酒托。

　　丹丹說，知道你猜不對。

　　顧小偉說，難道你是某企業老總的千金？

　　丹丹說，蠻聰明的。

　　顧小偉說，真的假的，不要自以為是。

　　丹丹說，用的著嗎？

　　顧小偉說，不會是留學回來，管理家族企業的吧？

　　丹丹說，今晚你的智商特別高，不過我要的是情商。

　　顧小偉說，不跟你鬧了，喂，你讓幾個男人上過。

　　丹丹說，一個。

　　顧小偉冷笑了一下，你認為你這樣說，就很純潔嗎？

　　丹丹說，真的是一個。

　　顧小偉說，你這樣說，生意會很不錯，聰明的女人。

　　丹丹說，我隻被你上過。

　　顧小偉說，行了，我是老油條了，這還看不出來。

　　丹丹說，你是不是認為所酒吧的女人都是妓，還是認為妓就沒有愛情。

　　顧小偉看著她的眼神，認真中透著悲涼，他舉起酒杯說，來。

　　丹丹一口就喝完了。

　　倆人坐在酒吧門的角落，丹丹說，十二點了。

　　顧小偉拉著她去了斯拉哥。

　　清晨柔和的陽光散在斯拉哥酒店的床上，兩個赤裸的身體躺在床上，他們衣服狼狽的樣子知道昨晚很激情，丹丹手搭在顧小偉的胸前，還沒有睡醒。

　　顧小偉被手機短信鈴聲吵醒，範明回來了。From：楊叔。

　　丹丹赤裸地躺在床上，手臂搭在顧小偉的身上，顧小偉輕輕地把她的手臂放在被窩，丹丹的脖子還有他的吻痕，他的唇是如此的動人。

　　顧小偉覺得自己是一隻未被馴服的狼，什麽是愛情？愛情就是當你體內的荷爾蒙分泌物排出來之後，你還愛著這個女人。

　　顧小偉覺得他和丹丹之間沒有愛情中，荷爾蒙是男人為女人做事的推力，遊戲就是使這個推力一浪過後風平浪靜，而愛情就是使這個推力一浪過後還想一浪。

　　顧小偉覺得，她已經不是自己昨晚想要的女人。

　　太陽下的人沒有燈光下的坦然，太陽下的人被道德法律所約束，燈光下的人隨意地扭著P股，交換著金錢，交換著身體，手可以放對方身體的任何部位，隻要你想，就能做到，不管你是官員還是商人，還是農民工。

　　燈下的情景是隱形的，關了燈之後，站在太陽下，一些道德和法律的理論就會隨口而出。

　　現在女人的愛情觀有些微妙的變化，六十年代她愛老實的男人，七十年代她們愛有才華的男人，八十年代她們愛長得帥還有才氣的男人，九十年代她們愛長得帥有財氣的男人。二十一世紀她們愛有錢的男人，或者說她們愛男人的錢。

　　範明坐在別克的後座上，旁邊坐著顧小偉，車飛速地行駛在馬路，車外的行人車輛往後迅速移動，冬日的陽光還是很舒服，前提是玻璃要擋住風。

　　範明給顧小偉和楊叔講起了他為什麽要跑？

　　範明說，我坐在工地的大石頭上畫圈圈，州縣一個拉沙的小夥，把沙子倒下，端了茶壺坐在我的旁邊，給我倒了一杯，給他到了一杯。

　　我說，今天表現不錯，拉了八車。

　　小夥說，是嗎？我看看。

　　範明把本子遞給小夥。

　　小夥看了說，我開的快。

　　範明說，年輕就是資本。

　　小夥說，哪有你資本多，錢生錢很厲害的。

　　範明說，錢又不能懷孕。

　　小夥說，但是錢能生出錢來。

　　範明說，怎麽生？

　　小夥說，放款麽。

　　範明說，我又不是銀行，還放款，誰要？

　　小夥說，明哥，你要是放，我給你尋個路子。

　　範明說，好好開你的車，喝你的茶，你能有啥路子。

　　小夥說，你別說，我還真有路子。

　　範明說，說說看。

　　小夥說，我認識工商局副局長的兒子，他貸款，有多少貸多少。

　　範明說，多少息？

　　小夥說，一毛。

　　範明說，放是好放，放出去你要能收的回來？

　　小夥，他老子是官，錢多的是，你還怕收不回來。

　　範明說，也是。你啥時候給明哥聯係一下。

　　小夥說，沒問題。

　　第二天，範明把小夥拿車拉到州縣，見了工商局副局長的兒子，趙聰。

　　趙聰說，明哥好。

　　範明說，叫啥哥，叫兄弟。

　　趙聰說，兄弟，你要放款？

　　範明說，嗯，你要嗎？

　　趙聰說，要。

　　範明說，多少息？

　　趙聰說，一毛，州縣數我給的息最高，不信你打聽一下。

　　範明說，不用了，你要多少？

　　趙聰說，六萬。

　　範明把趙聰叫到車上。

　　範明說，寫個條子。

　　趙聰寫了，並在條子後麵寫了自己的名字。

　　範明說，電話寫上。

　　趙聰寫了自己的電話。

　　範明看了條子說，一個季度清一回息。

　　趙聰說，行。

　　範明把錢從方向盤底下的一個塑料袋裏拿出來，放在趙聰的腿上，說，點一下。

　　趙聰說，不用了。

　　一個季度之後，範明給趙聰打電話說，一個季度到了，把息清了。

　　趙聰說，明哥，能不能緩兩天。

　　範明說，能。

　　過了兩天，範明給趙聰打電話說，趙聰，緩了兩天了。

　　趙聰說，我現在不在州縣，兩天回來給你清。

　　範明說，行。

　　過了兩天，範明打電話說，趙聰，你在哪？

　　趙聰說，州縣。

　　範明說，你來悅賓賓館門口。

　　趙聰到了。

　　範明說，息拿來了沒？

　　趙聰說，明哥，這兩天運氣不好，一睹就輸。

　　範明說，我管不上你運氣好不好，今天就得清息。

　　趙聰說，實在沒錢。

　　範明說，自己看著辦，沒錢今就走不了。

　　趙聰說，再緩一下。

　　範明在趙聰頭上拍了一巴掌說，老子最討厭沒有誠信的人，還緩。

　　趙聰拿出了手機，撥了號，說，爸，給我打些錢。

　　他爸說，我在外麵開會，回來再說。

　　範明說，自己看著辦。

　　趙聰說，沒辦法了。

　　範明一腳把趙聰踹到地上，拉起來塞到後備箱，上去開車了，一路急速，趙聰在後備箱滾來滾去，範明把趙聰拉到一個川裏。

　　講到這裏楊叔把車停在前大街酒店的的門口。

　　有人敲玻璃喊：交費。

　　趙叔往外扔了十塊錢，把玻璃關了。

　　顧小偉說，別上去，在這說吧！

　　範明說，我把他做了？

　　顧小偉說，死了？

　　範明說，沒。

　　範明說，重殘？

　　範明說，我讓他給他爸打電話，現在就打錢，結果他爸手機關了，沒辦法，揍了一頓，扔下走了。

　　顧小偉說，就這樣？

　　範明說，嗯。

　　顧小偉說，我以為你弄下什麽禍了，這不是錢就可以解決的事情嗎？

　　範明說，這小子後台很硬。

　　顧小偉說，再硬也要解決，你小子腦子有問題，這麽高的息也敢貸。

　　範明說，誰叫他爸是工商局副局長。

　　顧小偉說，你也犯傻，給這種人貸款。

　　範明說，當時想他老子是局長，好收。

　　顧小偉說，好收嗎？據我了解現在官二代啥事都敢做，他們的關係網大很大，他在賭博吧。

　　範明說，嗯。

　　顧小偉說，你覺得市裏麵有人出麵能解決的了嗎？

　　範明說，不行，他省上有人，現在給我定的罪名很多，綁架罪，非法居拘留罪，惡意傷害罪，人身攻擊罪，潛逃罪，非法高利貸。哪一條也得個一二年。

　　顧小偉說，現在說遲了，回去吧。我在州城活動，隻要他們認錢，就好辦。

　　範明說，楊叔，拉我在州逛一圈，最後一麵了。

　　顧小偉說，胡說。

　　楊叔把顧小偉和範明拉著逛了一圈。

　　顧小偉接了美亞的電話，不是她本人。

　　顧小偉說，美亞。

　　對方說，我是美亞的姐姐。

　　顧小偉說，她家不是隻有她一個嗎？

　　對方說，紅森賓館的姐姐。

　　顧小偉說，她人呢？

　　對方說，監獄。

　　顧小偉說，她怎麽了？

　　對方說，洪哥被抓的當晚，公安局來查了，她正和一個顧客在房間裏玩。

　　顧小偉說，洪哥是誰？

　　對方說，一個光頭的胖子，他是紅林賓館的老板，我們這些姐妹要麽是他買過來的，要麽是被逼的。有一個姐妹在賓館偷跑的時候，被他抓回來做了。

　　顧小偉說，你說的洪哥，平時戴個墨鏡，個子不高，身上紋個龍。

　　對方說，是，你認識他。

　　顧小偉說，哦。不認識，打電話來做什麽？

　　對方說，美亞說，讓我給她這個號交些費，沒事了多和你聯係聯係。

　　顧小偉說，我對你不感興趣。

　　對方說，替她，她想你。

　　顧小偉說，她在哪區的監獄。

　　對方說，華爾區。

　　顧小偉說，你為什麽沒有進去？

　　對方說，我那天休假，來月經了。

　　顧小偉說，以後不用給我打電話了。

　　對方說，還有個事情，得拜托你。

　　顧小偉說，什麽事？

　　對方說，美亞說，拜托你常去看王華，她是個孤兒，需要照顧，按時給生活費，她出獄了一並給你還錢。

　　顧小偉說，知道了。

　　顧小偉被一所學院騁去當中文係老師，因他一部中篇小說全國獲獎，很多的大學都請他去，他選了一所理工大學，他怕選了中文或藝術院校，在賓館碰見自己的學生。

　　顧小偉給院長說，我有一個條件，學院能否考慮一下。

　　院長說，請講。

　　顧小偉說，我半年後才能上班，這半年的工資能不能照常發。

　　院長說，沒問題，你能來我們學院，我已經很榮幸了。

　　顧小偉起來鞠了一個躬，說，謝謝您，院長。

　　範明判刑入獄的那天，顧小偉和楊叔去了。範明瘦了，也不帥了，沒有穿著休閑裝和西裝帥，他的牢服號是520.

　　顧小偉說，酒吧就在你背後，你想啥時候去啥時候去。

　　範明笑了。

　　顧小偉說，六年，減了三年。

　　範明笑得還是那樣的有氣質。

　　顧小偉說，花了五十萬。

　　範明說，估計還不上了，這輩子。

　　顧小偉說，沒指望你還。

　　範明說，這下窮光蛋了吧。

　　顧小偉說，繼續創作，海明威說，金錢和安樂很容易變成侵蝕作家創造了的鴉片。

　　範明說，安慰自己。

　　顧小偉說，沒，真的。

　　範明說，給徐總說，工程我繼續包，楊叔替我畫圈圈。你領債就行了。

　　顧小偉散了禮貌著說，是，範總。

　　範明說，你看雙手拷著的是吧！不然抽你。

　　兩人都笑了。

　　顧小偉說，宋瑩知道嗎？

　　範明說，不知道。

　　顧小偉說，你打算不告訴她？

　　範明說，我給她說，我去了南方，很久才能回來，回來給她打電話。

　　顧小偉說，你以為你在騙小孩。

　　範明說，她要問起，你也這樣說。

　　顧小偉說，好吧。

　　範明勉強地笑了。

　　顧小偉說，還有什麽事情要辦的嗎？

　　範明說，沒了。對了，我有件事得給你說一下。

　　顧小偉說，什麽事情？

　　範明說，你住院來的那個女孩我見過。

　　顧小偉說，哪？

　　範明說，紅森賓館，你知道她做什麽的？

　　顧小偉哈哈笑了。

　　範明說，你愛她？你怎麽會愛上一個妓女。

　　顧小偉又哈哈笑了。

　　範明說，楊叔。

　　楊叔說，範明，你說，我聽著。

　　範明說，今天幾號？

　　楊叔說，3月11日。

　　範明說，車是啥時候買的？

　　楊叔想了一下說，那天好像也是3月11日，二年了。

　　範明說，我是三年後的今天出獄，3月11日。

　　楊叔說，是。

　　範明說，說了五年後車歸你，那天是我最後一天的雇傭期，你一定要開車來接我，和小偉。

　　楊叔說，一定。

　　範明說，小偉，你知道隔壁是誰？

　　顧小偉說，誰？

　　範明說，你認識的。

　　顧小偉想了一下，美亞不在這關著啊，說，不知道。

　　範明說，熊貓。

　　顧小偉笑了，說，他還是選擇來這裏了，其實文物去文物館這是不能選擇的，熊貓是去鐵窗內還是鐵窗外是可以選擇的。

　　範明也笑了說，看看他吧！

　　顧小偉去了一下。

　　熊貓看見顧小偉，坐起來站好，說，哥，你來了。

　　顧小偉說，嗯，過來看看你。

　　熊貓說，哥，小弟受不起，我答應你的，不在你麵前出現。

　　顧小偉說，欣欣等你嗎？

　　熊貓說，不知道。

　　顧小偉說，幾年？

　　熊貓說，三年六個月，已經坐了六個月。

　　顧小偉說，三年後的今天，3月11號？

　　熊貓說，是。

　　顧小偉說，兄弟，好好表現，3月11號，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