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高飛輕車簡從來我家,我特別高興。
來前,高飛約法三章:不進飯店,不請人作陪,不搞筵席。兩人弄幾樣小菜,小酌幾杯,續續舊情。
我和高飛是同窗好友,已十幾年不曾謀麵。高飛在仕途上平步青雲,如今在某省機關任要職。而我現在仍是一個小縣城的機關公務員,我倆的“級差”越來越大,但是,這並沒有成為我們保持友誼的障礙,不僅書信往來不斷,而且思念之情日深。“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至友對坐,把酒引觴,閑話桃李春風,江湖夜雨,豈不比酒山肉海、眾星捧月更有雅興?
平時,都是妻子做飯、做菜;今天,妻出發還沒回來,我隻好趕鴨子上架,自己當廚了。
高飛在廚房看我做菜,笨手笨腳,就洗把手,說,菜還是我來做,你給我當下手。我說,好吧。
高飛一邊做菜,一邊侃侃而談:老同學,寫文章,我不如你;要說烹調,你卻不如我。不要把烹調看作小道,學問大著呢!上學的時候,你經常當我的老師;今天,為兄也教你兩招。說起來,幹什麽都有個講究,相聲講究說學逗唱,烹調講究色香味型。色在於搭配,香在於佐料,味在於火候,型在於技巧。四項當中味最關鍵,味道上乘,就成功了一半。味從何來?一般人會在佐料上作文章,佐料固然重要,但關鍵還在火候。拿最基本的來說,鍋不熱,不放油;油不熱,不放蔥;蔥不黃不放菜。一種菜有一種菜的火候,把握不準,味就失了。說話間,一道鮮美的紅燒鯽魚已經出鍋。
在學校時,高飛很訥,想不到如今的高飛卻這樣善談。他開始燒第二道菜,其烹調理論開始深化:一位學者說過,美國文化可說是男女文化;中國文化則是一種飲食文化。這話一點也不過分。“飲食者,天理也”。中國講究的就是一個“吃”字,一道菜上來,先品其味;味道好,大家的興致也就上來了;味道不好,大家的興致也就會受損。這看上去是一件小事,但它也可能產生意想不到的作用。決不虛言,有時,一頓飯以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你看,一部中國官吏史其實就是一部烹調史,在世界曆史上,中國人烹調之道可謂獨領風騷。先秦時期,就有了飲食禮政。從肴饌品類到烹調品位,從進食方式到筵席宴饗,都對等級之別作了嚴格的規定。周代盛行的鼎食,就是衡量社會身份等級的標誌。國君用九鼎,卿用七鼎,大夫用五鼎,士用一鼎,等級格外分明。直至清代,這種等級上的飲食規定和烹調技藝都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但總的精神是不變的,那就是我的官比你大,吃的就該比你好。你要做大官,就得研究吃;你要研究吃,必須學會做。身為皇族重臣而好烹飪之道者隨處可見。古史上第一個有年代可考的廚師,便是近四千年的國王少康。他因父親夏相被叛臣寒促所殺,投奈到有虞氏當過庖正,後來成為夏朝的第六代君主。你說,這少康要不是做得一手好菜,有虞氏說不定就會把他交給寒促,那時,別說做君主,就是小命也難保住。商朝伊尹,出身廚師,因為善於製作雁羹和魚醬,不僅成為烹調之聖,而且成了最著名的宰相。努爾哈赤從一個普通的士兵成為一代梟雄,那發明的“金包銀”這道菜發揮了關鍵作用。你看,烹飪不僅不是可有可無的小道,實在是“終南捷徑”啊!
聽到這裏,我內心受到很大的震動,感慨道:想不到烹調還有這麽大的作用啊!高飛重重地點點頭,說,烹調對為官者來說很重要,對文人同樣有重要意義。古代的文人墨客在烹調方麵,也都有自己的拿手好戲,像東坡的肉,謝玄的魚,陸遊的素饌都曾名盛一時。即便是方外的道教人士,也都把烹調作為重點工作來抓。泰山鬥姥宮裏的金銀豆腐,武當山紫霄宮裏的芝麻山藥,青城天師洞裏的白果燒雞等,都是享譽天下的道家名菜。他們用這些美味招待香客,香客吃得高興,就會多布施;否則,出手就會大打折扣。你說,不研究烹調行嗎?說句知己話,你要從政,走仕途這一路,不懂烹調,確實是一大缺憾。學會烹調,對交友、乃至升遷都大有好處。不滿老兄你說,這些年我隻所以有點騰達,也全靠為兄這點烹調小技了。
說話的功夫,七八個造型新穎、味道鮮美的菜肴已擺在了飯桌上。
這天,我跟高飛學會了幾樣菜的做法,也引發了我對做菜的興趣,但這並沒有使我走上“終南捷徑”。但是,對烹調知識的掌握,卻讓我把自己的平凡生活烹調得更加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