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黃金周,放假七日,無資遠遊,便日日於草廬之中,坐擁書城,早晚浸淫,書念隨生,隨手寫來,遂成書話數則,名之“草廬書話”。
在我的印象中,書總有一種古典的美。好書似佳人,真可謂“豈待開卷看,撫弄亦欣然”。
書的作用不僅局限於美。宋代人尤袤說:“饑,讀之以當肉;寒,讀之以當裘;孤寂而讀之,以當朋友;幽憂而讀之,以當金石琴瑟”。書的功用,未必如尤先生所言,可“當肉”、“當裘”,但至少可“當朋友”,“當金石琴瑟”,慰寂寞,解憂怨。但我認為書的價值,更在於讀書不但可以“悟其道”,還能“修其身”,使自我人格精神得到升華,心靈世界得到更新,在書的引渡下,像“克利斯朵夫渡過了河”,把那些貪婪、脆弱、萎縮、奢華、傲慢、浮躁等一股腦兒拋棄在河對岸,人因此而高潔。
正因如此,許多人無論在什麽樣的情況下都不放棄讀書。列寧在監獄裏苦讀不輟,他把囚禁當成靜讀深思的好機會。陳獨秀說要出了書房進監獄,出了監獄進書房,直把監獄當書房。意大利共產黨領袖葛蘭西在獄中並沒有如墨索裏尼詛咒的那樣停止思考,以贏弱之軀於書邊紙頭寫下了《獄中劄記》,使全世界的馬克思主義者至今自豪不已。
我很懷想當年讀書的情景。小時候基本上無書可讀,家中一些老書,早已在文革中作為“四舊”被人焚之以炬。日子過得很苦,花錢買書;就是一種奢望。所以一見到書,真像高爾基所說,仿佛一個饑餓的人撲在麵包上,那暢塊淋漓的感覺至今難忘。上初中時候,從一個同學那兒,借到一本《林海雪原》,限期明天就還,我拿回家直讀了一個通宵。讀書最多的日子,是在泰山腳下一所大學上學的時候,在學校圖書館頭一次見到那麽多的書,像阿裏巴巴一聲“芝麻開門”,寶藏之門訇然而開。一部部地讀下去,也不知讀了多少,總之很多,我的一點文學的底子就是那時打下的。
因為好讀書,曾讓我躲過一劫。當年,我沒有坐車的福份,一坐車就暈,所以就經常騎自行車去泰安上學。夏日天熱,就晚上走。一次,在離肥城還有十多裏路的地方,忽然從溝裏竄出三個人來,把我攔住——壞了,遇上劫路的了!我當時就嚇出了一身冷汗。一個上來搶我的車,一個人搶身上的包,另一個翻身上的兜。我慌忙用手護住身上的包,哀求道:“把書還給我吧,這是學校的書,我還沒讀完呢!”那一人看,包中果然是書,就問我幹什麽的,我說是學生。又問我為什麽不坐車,為什麽不白天走,我如實以告。他遲疑了一下,就對另外兩人說:“都還給他,他還是個讀書的學生。”又對我說:“以後要白天走路,晚上不安全”。像遇到大赦一般,騎上車就拚命向前奔。回到學校,我抱著書親吻不停,弄得同室的同學以為我犯了神經病。
在這個越來越物化、越來越浮躁的世界裏,如能靜下來讀書,實在難能可貴。我有一個念頭,總揮之不去,那就是到山裏去讀書。青山之中,綠陰叢下,有一幢小屋,一壁圖書,一隻茶爐,一卷在握,心無旁騖地自由讀書。困倦時,可掩卷漫步,踏青草、尋野梅;煩悶時,可仰天長嘯,與鳥兒共語。永夜永晝,並不漫長,時光因閱讀的快活而變得忽焉來去。但山也不要太深,日子未必太久,有半日石階路與小城人煙相通,常有一二至友叩窗,圍坐茶爐,品著茶香,簞食瓢飲,賞文悟道,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一種超然的情懷油然而生。這情境,怎一個“妙”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