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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趙詩文抓住梅花的手,說:“你的手好涼啊,我給你哈哈!”就把梅花的手放在自己的嘴上哈。然後又把梅花的手放到自己的腋下,這裏暖和。

  狗剩伏下身子一看:壞了!一個剛削過的紫穗槐茬紮進了大油袖的太陽穴。

  愛一個人的時候,那種思念就會像趵突泉一樣,不停地往外湧。那滋味說是一種幸福,更是一種痛苦。雖說趙詩文和梅花住在一個大隊,但如果不在一塊,那滋味很不好受。

  忙完了工作,趙詩文就往梅花家跑。梅花去了玉帶河,趙詩文就到河邊找。

  蜿蜿蜒蜒的玉帶河,碧水粼粼,葦蒲搖搖,數隻白鵝浮於水麵,一副怡然模樣。還沒來得及割盡的蘆葦之上懸掛著一片薄霧,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銀白的光。那碧瑩瑩的水麵,仿佛包裹在一種輕飄、透明、溫暖的棉絮裏。

  就在這輕飄、透明、溫暖的棉絮裏,他看見正在河邊給梅豔洗尿布的梅花,就揀起一塊小石頭投到梅花麵前的水裏。水花濺起來,濺了梅花一臉。梅花扭頭一看,是趙詩文,高興地說:“詩文哥,你怎麽來了?”

  “我啊,來幫你洗尿布!”

  “哪有大男人幹這活的,叫人聽了,還不把牙笑掉啊?”

  “誰笑掉了牙就砸誰的腳麵子。來給我一塊,我幫你洗。”

  “上麵淨是屎尿,你不嫌髒啊?”

  “小孩屎,是黃金;小孩尿,是珍寶。童子尿是最好的藥引子,有人想得還得不到呢!”他一邊說,一邊拿過一塊尿布洗了起來。

  梅花看看趙詩文那英俊的麵龐,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幸福:“天下的男人都像你一樣就好了。”

  “我好嗎?”

  “就是好!”

  “我什麽地方好?”

  “什麽地方都好。”

  趙詩文突然想試探一下梅花,說:“梅花,給你說個事。”

  梅花說:“說就說吧,還這麽神秘?”

  趙詩文說:“我就要訂婚了。”

  梅花一驚,手停在水裏立時不動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問:“和誰?”

  趙詩文說:“我姥娘那莊的,是個很俊俏的姑娘。”

  梅花的眼圈紅了,淚撲簌簌地掉在水麵上。

  趙詩文拿手絹給梅花擦淚,梅花用手一擋,然後端起洗衣盆就走。

  “我逗你玩呢!”趙詩文一把拉住梅花,“真的逗你玩,騙你是個大王八。”他做個王八爬行的動作。

  梅花噗的一下笑了,把盆子放下:“你發個誓!”

  趙詩文用手指指天,發誓說:“誰如果騙你,天打五……”還沒說完,梅花就把一塊剛洗過的尿布捂到趙詩文的嘴上。

  趙詩文抓住梅花的手,說:“你的手好涼啊,我給你哈哈!”就把梅花的手放在自己的嘴上啥,然後又把梅花的手放到自己的腋下,“這裏暖和。”

  梅花順勢緊緊地抱住趙詩文,輕輕地說:“詩文哥,這輩子誰也不能把我倆分開!”

  “永遠不分開!”趙詩文拍拍梅花的背。

  梅婷邊走邊哼著小曲,手裏繡著鞋墊來到梅花家。

  “嬸——”梅婷見了薛蓉,甜甜地叫了一聲。

  薛蓉見梅婷來了,高興地說:“哪股風把我大侄女吹來了?”

  梅婷把一雙鞋墊遞到薛蓉麵前說:“嬸,你看我繡的鴛鴦怎麽樣?”

  薛蓉拿過來一看:“婷婷的手好巧啊!繡得這麽漂亮。這是給你的那個他繡的吧?”

  梅婷羞澀地說:“嬸,說什麽呢?八字還沒一撇呢!”

  薛蓉說:“婷婷,你那個他是誰啊?說出來叫嬸高興高興。嬸會給你保密。”

  梅婷搖晃著身子,像風中不勝含羞的水仙:“嬸,您還是別問了。”

  薛蓉笑了:“不說就不說吧。到時候,嬸等著添箱就是了!”

  本想吊吊薛蓉胃口再說,結果薛蓉不問了,自己的一番苦心不就作廢了嗎?不,無論如何也得把話說出來。她走到薛蓉跟前:“嬸,我瞞著誰,也不能瞞著嬸子您啊!我得告訴您,也讓您替我高興高興。嬸,我給您說,他啊,是……是詩文哥,是公社楊主任給保的媒。”

  仿佛是受到了雷擊,薛蓉猛地一陣哆嗦,但她很快把心緒平靜了下來,說:“什麽時候訂婚啊?”

  梅婷說:“這事還沒跟詩文哥具體商量呢,大概也就是年前年後的吧!”接著話題一轉問,“嬸,梅花幹嗎去了?”

  薛蓉說:“到河裏洗尿布去了。”

  梅婷說:“我去找她,也把我和詩文要訂婚的事給她說一聲,讓她也分享分享我的快樂!”說著就蹦蹦跳跳地往外跑。

  “梅婷……”薛蓉怕梅花受不了,想叫住梅婷。可梅婷一閃就不見了人影。

  一場秋風一場涼。越來越涼的秋風讓薛蓉想起狗剩和呂鳳英的冬衣來。她用自家的布給狗剩做了身棉衣,又讓梅花把長大的小羊賣了,買了幾尺“洋布”,給呂鳳英做了一身。

  薛蓉拿著兩身棉衣來到狗剩家。呂鳳英又是感動,又是委屈,抱著薛蓉訴說狗剩的不是:“嬸,狗剩一點也不往正事上用心。不光不顧我的死活,還到處惹是生非。嬸,你可要好好管教管教他。”

  薛蓉給呂鳳英擦擦淚,感到自己又做了一件錯事。本想給狗剩成個家,讓他好好過日子,沒想到給人家鳳英帶來這麽多痛苦。

  “狗剩呢?”她很想好好說說狗剩,卻不見狗剩的身影。

  呂鳳英說:“到柳莊聽大喇叭去了。”

  薛蓉有些疑惑:“聽大喇叭幹嗎?”

  呂鳳英說:“他說人家柳莊、韓寨大隊的大喇叭天天響,咱大隊的喇叭成了啞巴,最高指示一點也聽不到。昨天,他到柳莊聽了整整一天,回來說,中央號召我們要清理階級隊伍。還說,咱梅莊無產階級隊伍裏一定也有反動派。我估計他還會惹事。”

  狗剩從柳莊聽大喇叭回來,沒有馬上回家。他怕和呂鳳英吵架,就趴在路邊溝裏曬太陽。他看到大油袖和呂瑞清一邊說一邊走,就想聽聽他倆說些什麽。

  大油袖說:“瑞清啊,大喇叭天天響跑步進入共產主義,共產主義什麽樣啊?”

  呂瑞清說:“共產主義啊,就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點燈不用油,耕地不用牛,老婆孩子熱炕頭。”

  大油袖說:“天天這個折騰法,共產主義到猴年馬月啊?”

  “娘的,這不是惡毒攻擊社會主義、攻擊大革命嗎?這地主婆子也太猖狂了。”狗剩一下子竄到路中間,用槍對著大油袖和呂瑞清,“好啊,大油袖,你這個地主婆子,上次跳到井裏怎麽沒把你淹死?現在,你頭腦清醒了,就開始放毒氣了?還有你,呂瑞清,你雖說是我老丈人,可現在不是了,你已經和這個地主婆子穿上了一條褲子,還一起攻擊共產主義!走!”

  呂瑞清問:“上哪兒去啊?”

  狗剩說:“去公社!”

  呂瑞清一聽,火氣直上腦門上衝,他猛地把拄棍從大油袖手裏抽出來,對著狗剩說話的地方就打下去。狗剩一閃,把呂瑞清閃了一下,呂瑞清身子一晃,就倒在地上。

  狗剩還想踢呂瑞清,大油袖趕緊上前攔住狗剩。狗剩用力一推大油袖,就聽大油袖慘叫一聲,倒在地上,血從大油袖頭上流了出來。

  狗剩伏下身子一看:壞了!一個剛削過的紫穗槐茬紮進了大油袖的太陽穴。

  狗剩用手摸索著試大油袖的氣息,感覺到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心就哆嗦成一個團。

  呂瑞清感到事情不妙,就爬到大油袖跟前,怎麽叫,大油袖都不應。

  狗剩見出了人命,早就撇著兩條腿撒了鴨子,跑得無影無蹤了。

  自從梅廣濟和蘇秀發生了關係,李玉芬丟了婦女隊長,和梅廣濟大鬧一場,回了娘家。梅廣濟多次負荊請罪,李玉芬就是不肯回來。

  梅廣濟做出這種事來,也十分後悔,但事已至此,自己也無計可施。於是,他找到了薛蓉:“蓉妹子,這事還得你出麵,不然的話,這事就無可挽回了。”

  張大嘴的死,幾乎成了薛蓉一塊去不掉的心病,正是自己勸梅廣濟“當斷則斷”的話要了張大嘴的命。再說,李玉芬是個酸味很濃的人,所以薛蓉不想再淌他家的渾水,就說:“我的頭痛還沒好利索呢,一見風就痛得厲害。”

  梅廣濟說:“蓉妹子,你就忍心看著你老哥哥獨守空房?”

  薛蓉說:“好瓜難摘,好事多磨。解鈴還須係鈴人,人還得你去請。”

  梅廣濟說:“我已經請了三次了,劉備請諸葛亮也不過三次啊!”

  薛蓉說:“真誠可以把石頭捂出雞來。你的誠心還不到。女人的心看上去是鐵,其實都是豆腐做的。你隻要感動了她,男人這把刀想怎麽切就怎麽切。”

  梅廣濟說:“理也是這麽個理,任何事都有個例外。你又不是不了解玉芬的脾氣,我實在是沒招了。在梅莊,玉芬最敬重的是你,還是勞駕大妹子去好好勸勸他。你要不幫我,我們兩個就真到了頭了。現在,已毀掉了一個家庭,您就忍心看著我們這個新建起來的家再毀掉嗎?蓉妹子,當大伯的求你了。你賞大伯一個臉,就是讓我給你跪下也行!”

  薛蓉被梅廣濟一番情真意切的話說軟了心,就說:“好吧。”

  有了薛蓉的百般相勸,加上梅廣濟的指天發誓,李玉芬終於動心了。

  梅廣濟拉著地排車把李玉芬從娘家拉了回來。

  呂瑞清的哭聲,傳到李玉芬的耳朵裏,她對梅廣濟說:“廣濟,你聽,有人在哭。”

  梅廣濟停下車,把手放到耳朵上,仔細聽了一會兒,那是呂瑞清邊哭邊唱:

  大妹子啊——

  你不走社會主義康莊道,

  為何偏上奈何橋?

  奈何橋七寸寬來萬丈高,

  中間抹著花油膠。

  大風吹來搖搖地擺,

  小風吹來擺擺地搖。

  有福之人橋上過,

  無福之人被吹下橋。

  妹子啊!望你橋上安然過,

  過得陰間更比陽間好。

  李玉芬說:“快走,看看出了什麽事。”

  梅廣濟加快了步伐,來到呂瑞清跟前,把大油袖放到車上,就往公社醫院跑。

  狗剩開始沒有方向地亂跑,後來,他腦子裏冒出一個念頭:大油袖死了,不就是鏟除了一個階級敵人嗎?他認為自己不應逃跑,而應該到公社請功!於是,他扛著槍就往公社跑。

  跑到公社,見到盧特派員,狗剩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盧……盧特派員,你得給我記……功!”

  盧特派員見是狗剩,就問:“狗剩,我為啥給你記功啊?”

  “我消滅了一個階級敵人!”

  “消滅了一個階級敵人?”盧特派員神情立時嚴肅起來,“你說說,你是怎麽消滅的?消滅的誰?”

  “大油袖,攻擊共產主義,叫我……打死了。”

  盧特派員對屋裏的兩個公安說:“把狗剩給我抓起來。”

  狗剩被公安拴在了拴張大嘴的那棵樹上,盧特派員就到小梅莊調查情況,回來後走到狗剩跟前,嚴厲地說:“狗剩,你知道什麽叫殺人償命嗎?”

  狗剩一聽,嚇得立時尿了褲子,邊哭邊喊:“盧特派員,你不要殺我,我是無限忠於偉大領袖,無限忠於黨。我是貧農,我根正苗紅,我抓階級鬥爭是有功的。您是知道的!你不要殺我啊!”

  盧特派員說:“看你熊樣!還沒有判你死刑就尿了褲子。看在你對偉大領袖無限忠誠的分上,免你死罪。”

  狗剩一聽免了死罪,就想給盧特派員磕頭,但拴在樹上,跪不下來,就對盧特派員說:“解開我吧,你救了我,我給您磕個頭。”

  盧特派員說:“不是我救了你,是偉大領袖救了你。小王,放開他,讓他到屋裏給偉大領袖磕頭去。”

  公安放開了狗剩,狗剩來到盧特派員辦公室,對著領袖像先是作揖,後是叩頭,最後嘭嘭地磕起響頭來。

  盧特派員看著狗剩的頭都磕青了,說:“行了。你回去吧!”

  狗剩拿起槍就要走,盧特派員說:“把槍放下,你再沒有拿槍的資格,槍沒收了!狗剩,你記住,下次再殺了人,你的狗命就保不住了。”

  狗剩用手一遍一遍地摸著槍,流露出萬般不舍的神情。盧特派員大喝一聲:“還不放下,滾!”狗剩手一抖,槍脫了手,砸腫了自己的腳麵子。

  狗剩剛一出門,就傳出一個公安的笑聲:“這狗剩真不知道什麽叫頭青蛋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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