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莊舊事

第四十二章

　　蘇長旺的頭就像一個黑色的籃球在空中飛來飛去。

　　郭蘭說：“在城裏，跟著造反派鬧了幾天革命，就不是他了。”

　　當狗剩舉起大钁想砸，突然看到佛眼裏流出了血淚，手裏的钁頭一下子掉在地上，狗剩雙腿一軟，癱了下去。

　　狗剩肚子裏像有好多青蛙，一個勁地叫個不停。他忽然想起鍋裏煮著的豬肉，便撒開腿往家跑。跑到鍋台前往鍋裏一看，鍋裏隻剩半鍋血水。

　　沒有辦法，狗剩隻好又揀起一塊地瓜啃了起來。

　　狗剩嘴裏啃著地瓜，大腦卻過起了電影：我狗剩今天是英雄救美人，要不是我及時趕到，梅花就被張大嘴辦了，這一回梅花該感動了吧。對，感動了，不然，她怎麽把我抱得那麽緊？狗剩又搖搖頭，為什麽她一見趙詩文就從我身邊跑到他懷裏去了呢？

　　梅花身上真好聞，真是太好聞了，比梅琴的味道還要好，不知要好多少倍。那個瞎子呂鳳英算什麽東西？渾身的騷臭。騷臭歸騷臭，狗剩還是覺得一時也離不開她。“梅花不到手，我先把你當梅花用著。不管你躲到哪裏，你就是鑽了老鼠洞，也得把你摳出來。”

　　又是一腳，狗剩踢開了大油袖的房門。他看到大油袖和呂鳳英坐在地鋪上說話，就用槍指著大油袖說：“大油袖，你個破落地主婆，你想拉貧下中農上炕不是？”

　　大油袖說：“狗剩，我告訴你，沒有我這個破落地主婆子，你早就叫狗吃了。”

　　狗剩說：“你別跟我說那老一套，我今晚非要帶走呂鳳英不可。”

　　呂鳳英說：“狗剩，我告訴你，我就是死也不跟你回去！”

　　狗剩也不答話，把呂鳳英扛起就跑。

　　“我爹呢？”

　　狗剩說：“你爹和大油袖穿一條褲子了，用不著咱管了。”

　　大黑被梅廣濟一钁頭砸死，李玉芬親自動刀把狗剝了。見狗思人，李玉芬想起了張大嘴。張大嘴啊張大嘴，你別怪我無情，我也是沒辦法。你說一個女人守著一個沒用的男人有什麽意義？你啊，就自己照顧好自己吧！

　　李玉芬從鍋裏挑了幾塊上好的肉塊，盛在碗裏。來到張大嘴家，李玉芬一進門就喊：“大嘴，大嘴。”可喊了半天，屋裏不見一絲動靜。

　　這時，樹上的夜貓子笑了幾聲，李玉芬心裏一緊：不怕夜貓子叫，就怕夜貓子笑，會不會有什麽不祥的事發生？李玉芬徑直來到張大嘴的炕前。她見張大嘴臉上蓋著一片梧桐葉，一手攥著酒瓶，另一手攥著下身，又生氣又想笑。她放下碗，推一推張大嘴，張大嘴竟一動不動。她把手放到張大嘴的鼻孔上試試，一點氣息都沒有，再一摸，身體都涼了。

　　張大嘴以前對她的好像突如其來的蜂群，呼地湧入她的心。她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趴在張大嘴身上，哇哇地哭了起來。

　　張衛東決定於幾件漂亮的事，以便在公社楊主任麵前展示自己的革命精神和工作能力。他把狗剩吸納為自己的骨幹，聚集了一些不大不小、成天無所事事的半大小子，開始了小梅莊的第一場革命。

　　這群青年全副武裝起來，身穿綠軍裝，腰紮皮腰帶，臂戴著紅袖箍，懷揣紅寶書，手提柳木棒，集聚在大槐樹下。一陣喧天的鑼鼓，吸引了大隊裏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來看熱鬧。

　　張衛東見人到得差不多了，一下子跳到樹下的石碾上，舉起右手，然後往下一壓，鑼鼓聲立時止住了。他先照例咳了兩聲，清一下嗓子，便開始激昂的演講：“梅莊的廣大貧下中農同誌們：大革命像潮水一樣席卷而來，全國人民都行動起來了。我們要發揮敢闖、敢於、敢革命、敢造反的革命精神，向……開火、開火、開火。”

　　開始，大夥好奇地聽。不一會兒，就有人轉身走了。一袋煙的工夫，廣場上就剩下了幾個人。

　　見場子上的人越走越少，張衛東的情緒像被澆了一盆冷水，隻好把大篇的演說留在了肚裏。他隻得用最簡單的話說出了他的行動方案：主題是破“四舊”，方法是砸、挖、燒、鬥。

　　在張衛東的眼裏，最可惡的不是狗地主梅尚德、大油袖，而是大隊主任梅廣慧。周圍幾乎所有大隊都被造反派奪了權，唯獨梅廣慧像個不倒翁，霸著小梅莊的大權，這與當前的革命形勢是格格不入的。在奪權以前，他要先殺殺梅廣慧的威風。

　　張衛東領著他的棒子隊先來到梅廣慧家，先叮叮當當地亂砸一氣，然後叫狗剩爬上全大隊僅有的一處磚瓦房，用木棒敲碎了屋脊上伸出山牆的磚雕龍頭。

　　第一場戰役取得了完全勝利，他們又開始了第二次戰役。

　　他們來到大隊外蘇家林，開始挖蘇長旺的墳。

　　張衛東說：“當年伍子胥曾鞭過楚王的屍，今天，我們也要鞭鞭破落地主蘇長旺的屍。大家聽著，如果挖到金銀財寶，一律交公。棺材板送到學校給學生打桌凳，磚拉到場院蓋場屋。大家要爭做破‘四舊’的先鋒，到時候，我讓公社楊主任給大家記功。”

　　棺材挖出來了，沒有什麽金銀財寶，隻有幾枚製錢、一個燈台、一個尿壺。蘇長旺皮肉還沒爛盡，狗剩就把蘇長旺的頭用鐵鍁鏟下來，然後，使勁地扔到天上。其他人都仿效狗剩的樣子，爭著扔蘇長旺的頭。蘇長旺的頭就像一個黑色的籃球在空中飛來飛去。

　　大油袖跑來，拚命撲上去，搶下蘇長旺的頭，緊緊抱在懷裏。狗剩說：“你摟著那死地主睡覺去吧！”

　　大油袖用衣裳把蘇長旺的頭緊緊裹住，像拍一個嬰兒，嘴裏念叨個不停：“別怕，別怕，有我呢，長旺，有我呢！”

　　張二禿子來了，走到兒子跟前，猛地就是兩個耳光，然後，跪在大油袖跟前：“嬸子，把大叔給我吧，好讓他老人家安息！”

　　大油袖緊緊把著就是不鬆手。這時，呂瑞清在趙詩文的攙扶下也來了。呂瑞清對大油袖說：“大妹子，聽我一句，讓大兄弟屍首合一吧。”大油袖這才把蘇長旺的頭交給張二禿子。

　　張二禿子捧著蘇長旺的頭走到那些掘墳者麵前：“誰要敢再挖一鍁土，就把我一塊埋進去！”說完，走下墳墓，把頭放在蘇長旺的脖子上，又脫下自己的上衣罩在他的臉上，然後爬上來，對著蘇長旺的屍骨磕了幾個頭，說，“叔，你就安息吧！”說完，從狗剩手裏奪過鍁，一鍁鍁掩埋屍骨。

　　於蓮來到張二禿子家，高英、郭蘭都在。於蓮說：“親家，衛東從濟南回來，怎麽像換了一個人？告訴衛東，那些缺德喪良心的事，咱可不能辦！”

　　“我也不知那個小雜種怎麽了，不知中了哪門子邪，去掘人家的墳！”高英滿臉無奈。

　　郭蘭說：“在城裏，跟著造反派鬧了幾天革命，就不是他了。”

　　寂靜的梅莊的早晨，響起了汪汪的狗叫，叫聲沿著巷子的石牆傳遞著，那嗡嗡的聲音雖然依舊透著古典的氣息，但由於時間的錯位，還是讓人感到一絲絲的不安。

　　狗剩按照張衛東吩咐集合隊伍。半路上，他和趙詩文打了個對麵，他想躲開趙詩文，趙詩文卻一把把他拉住了，問：“起這麽早，幹什麽去？”

　　狗剩用手抻抻衣襟：“革命去！”

　　“今天革什麽命啊？”趙詩文進一步追問。

　　狗剩支支吾吾不肯說。

　　趙詩文說：“我是團支部書記，你還不相信我？你要是告訴我，我就和你們一起去。”

　　狗剩一聽趙詩文也要加入，就高興地說：“我們上山砸寶峰寺。你快去拿家夥。”

　　趙詩文一驚：寶峰寺是千年古寺，豈可說砸就砸！有力驅鬼，無力除魔。一時間，他竟不知所措。猛抬頭，看到了牆上標語，“有了！”趙詩文拔腿就往辦公室跑。

　　秋風蕭瑟，黃葉紛飛。寺廟的菱形門窗不知何時遭人破壞，看上去像一個掉了牙齒的老漢的嘴。院子裏用來焚香的大銅爐早不知去向，好在大殿還完好，大雄寶殿內釋迦牟尼依舊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端坐在蓮台上，慈眉善目，嘴角含笑，一副救苦救難的慈悲模樣。

　　趙詩文和梅花先在最主要的地方寫上“毛主席萬歲”，然後來到大雄寶殿，趙詩文爬到高高的佛像上……

　　這時，山下傳來了張衛東的聲音：“動作要快！下手要狠！”

　　趙詩文和梅花剛躲到佛的身後，就聽到他們進院的聲音，張衛東說：“拆牆的拆牆，砸佛的砸佛。”

　　這時，有人說：“衛東，這牆拆不得。上麵寫著毛主席萬歲！”

　　張衛東：“那就把佛砸了。”

　　接著，寺裏闖進了十幾個人。狗剩說：“我砸！”

　　當狗剩舉起大钁想砸，突然看到佛眼裏流出了血淚，手裏的钁頭一下子掉在地上，狗剩雙腿一軟，癱了下去。

　　張衛東問狗剩：“怎麽回事？”狗剩一指，張衛東見血淚流出了佛眼，甚為疑惑。

　　“佛顯靈了！”

　　“佛靈驗著呢，萬萬砸不得！”

　　也有人說：“當年抗日的時候，我們的八路軍指揮部就設在寶峰寺，這佛對我們黨來說是有功的。所以，當我們要砸的時候，佛才傷心落淚。”

　　張衛東感到非常震驚，拉狗剩，狗剩卻怎麽也站不起來。狗剩心裏害怕極了，哭喪著臉對張衛東說：“衛東，我成癱瘓了，這可怎麽辦？”

　　太陽還沒有升起來，梅琴就悄悄出了門。左肩一個柳條筐，右手握一把月牙鐮。她來到玉帶河邊，沒有慌著去割草，而是先到水邊洗手、洗臉，再脫掉鞋子，挽起褲腿，把一雙腳泡在清涼的水中。河麵上，一層薄霧閃著幽藍的光。河岸上傳來幾聲鳥鳴，她抬頭望去，兩隻精靈般的鳥兒追逐著、嬉戲著從一棵樹飛往另外一棵樹。

　　這時，一陣悅耳的笑聲傳來，梅琴用手捧起河水再洗一把臉，循著笑聲望去，見趙詩文和梅花說說笑笑地從石橋上過了河。

　　梅琴心中生出一種悲情，她覺得自己還不如一隻小小的鳥兒，可以自由自在。一滴露珠從樹葉上滾落下來，滴在梅琴的臉上。這露珠把梅琴的淚水引發了出來，一滴滴落在平靜的水麵上。

　　張衛東無功而返，幾乎讓他的革命鬥誌消失殆盡。當他路經梅尚德家時，情緒又高漲了起來。他對棒子隊進行再動員：“在革命的道路上，挫折總是難免的。我們就要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與天鬥，與地鬥，與階級敵人鬥。金猴奮起幹鈞棒，玉宇澄清萬裏埃。要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下麵，我們到地主梅尚德家去破‘四舊’，大家要體現出徹底革命的精神來。”

　　梅尚德正坐在院子裏曬太陽，見張衛東領著一夥青年提著木棒、钁頭來了，心中好生一驚：“衛東，來了？”

　　張衛東沒有答言。梅尚德預感到今天來者不善。

　　“梅尚德，我們革命來了！”狗剩伏在一個青年的背上，忍不住開了腔。

　　那青年聽到狗剩說話，才意識到背上還有一個人，一下子把狗剩扔了下來：“把老子壓死了！”

　　張衛東把手一揮說：“搜！”

　　可是，在梅尚德家，他們挖地三尺，也沒有發現什麽‘四舊’。

　　一個青年抱著從梅琴屋找到的唐詩宋詞，問：“衛東哥，怎麽辦？”

　　“燒。”張衛東一個燒字，像一把匕首直插梅尚德的心口。他不顧一切地跑過來，要奪回這些書。

　　“把梅尚德給我捆起來！”兩個青年聽到張衛東的命令，把梅尚德的手倒剪著綁了起來。

　　書扔到了火堆裏。這些唐詩宋詞變成了一隻隻黑色的蝴蝶，在空中飛舞。

　　梅尚德急得直跺腳：“你們這是要我女兒的命啊！”

　　狗剩說：“你女兒的命，在革命群眾眼裏就是一隻螞蟻。我們隨時把她碾死！”

　　張衛東從兜裏掏出狗剩給他的那些“變天賬”，問：“梅尚德，你認識這個嗎？”

　　“認識，是地契。”梅尚德看了半天，終於看清了那是自己放在椅子下麵的地契。

　　張衛東厲聲問道：“你為什麽把它藏在椅子裏？是不是想複辟變天？”

　　梅尚德說：“隻是怕丟了。弄幾畝地不容易，所以……”

　　“所以，就想有朝一日從貧下中農手中奪回去？”張衛東咄咄逼人。

　　梅尚德就不再說話。人存於天地之間，身集天地陰陽之氣。純陰者為鬼，純陽者為神。人陰陽參半，可神可鬼。是神是鬼，全在修為。梅尚德看看從小看著長大的張衛東成了“惡鬼”，真不知他是如何修為的。

　　張衛東說：“這變天賬是階級鬥爭尖銳性的集中體現，所以對梅尚德的批鬥，不應局限在梅莊大隊這個範圍，我們要把鬥爭的浪潮，推向全公社、全縣、全省。讓全世界的都知道，我們梅莊的群眾是最革命的。大家說，好不好？”

　　“好！”狗剩叫得最響。

　　張衛東押著梅尚德走了，沒有人再理狗剩。狗剩努力想站起來，但怎麽用力都起不來。

　　梅琴回到家的時候，狗剩坐在院子的地上，正大喊大叫地一會兒罵梅尚德，一會兒又罵張衛東，一本沒有燒完的書還冒著煙。她走過去一看，像火中取栗去搶自己心愛的書，但有的早已被燒盡，有的已是麵目全非。梅琴心痛如絞，她從樹上折了一根樹枝，質問狗剩：“說，這是誰幹的？”

　　狗剩把眼一斜：“怎麽，你這個地主崽子，還敢打貧協委員？”

　　梅琴說：“我打得就是你！我打得就是你！”一下一下狠抽狗剩。

　　“狗地主要翻天！狗地主要造反！”狗剩是啄木鳥掉井裏，光剩了個嘴，站不起來，還不得手，隻好抱著頭大叫。

　　梅琴來到屋裏，不見了父親，就四處找。狗剩把嘴一咧，嘿嘿一笑說：“你爹那老地主被張衛東拉到公社遊街去了。”

　　梅廣濟腚上化了膿，夜裏隻有趴著睡。李玉芬用鹽水給他洗，殺得他嗷嗷直叫。王維生來給他打盤尼西林、抹碘酒都不見效。

　　梅廣濟罵王維生：“你他娘的算什麽醫生，連個腚都治不好？”

　　王維生說：“辦法倒是有，可就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你他娘的真是屬老鼠的，啃人家的箱子磨自己的牙。有話就快說，有屁就快放！”

　　“辦法就是把阿膠用火烤了，搓成條，放迸傷口裏，麗天就好。”

　　“真的？”

　　“絕對。大油袖就是用這個方法給張二禿子治好的痔瘡。原來張二禿子站不敢站，坐不敢坐，走路都捂著腚。你看現在，他能把牢房坐穿。”

　　“你怎麽拉到牢房上去了？你快去弄阿膠去啊！”

　　王維生做出為難的樣子：“我要是有不早給你用上了？阿膠廠停工都一年多了，上哪兒弄去？”

　　“你就一點辦法沒有？”

　　王維生俯下身，對梅廣濟說：“去求求大油袖。上次，梅主任的兒媳生孩子大出血也是用的她的阿膠。”

　　梅廣濟轉頭對李玉芬說：“玉芬，辛苦一趟，快去給大油袖要點。”

　　李玉芬拿著一塊狗肉來到大油袖家，大油袖坐在炕上，懷裏抱著一塊地瓜，嘴裏不停地念叨“別怕，別怕，有我呢，長旺，有我呢”。

　　昌瑞清坐在她的一邊，一個勁地勸她。

　　“她這是怎麽啦？”李玉芬問呂瑞清。

　　呂瑞清歎了一口氣：“她男人墳讓人掘了，頭讓人給鏟下來當了球踢。”

　　李玉芬很驚異：“是誰？怎麽幹出這等事來？”

　　呂瑞清說：“聽說是張二禿子家的張衛東。”

　　李玉芬氣憤地說：“大油袖治好了他爹的爛腚，他卻鏟了人家丈夫的頭。這是以怨報德！張二禿子殺了那麽多生靈，所以生出了這麽個孽種。這是報應！”然後來到大油袖身邊，用手扯扯她的衣袖，試著叫大油袖，“嬸，油袖嬸，我有事想求您。”

　　大油袖連眼也不撩一下。李玉芬隻好失望地走了。

　　薛蓉的身子骨在小梅莊是出了名的好。這麽多年來，不但沒打過針，連片感冒藥都沒吃過。即便生了孩子，不出三五天，地裏準會看到她幹活的身影。

　　這回薛蓉病了，那是開天辟地的事。她感到頭有些痛，胸口有些悶，沒有情緒，吃不下飯。梅花讓娘去看醫生，薛蓉不去。梅花叫來了王維生，王維生摸摸頭，把把脈，說沒什麽病，隻開了幾片“安乃近”。

　　聽說薛蓉病了，李玉芬來看薛蓉。薛蓉躺在炕上，頭包著一塊藍方布。李玉芬進門，走到炕前，叫薛蓉：“蓉妹子，你怎麽了？”

　　薛蓉說：“我也不知怎麽了，總像掉了一件貴重東西似的，心裏有些不踏實。頭也有點疼。”

　　李玉芬說：“我給你帶來一塊狗肉，還熱著呢，你吃了吧！”

　　薛蓉說：“難為你還惦記著我。”

　　李玉芬帶著幾分親昵地說：“誰叫咱倆是好姐妹來？”

　　薛蓉拉李玉芬坐在鋪沿上，說：“嫂子，你說句實話，你說大嘴是不是我害死的？”

　　李玉芬說：“你別這樣想，生死由命，該死的不得活，該活的不得死。這是命中注定的。”

　　薛蓉說：“我要是不勸廣濟當斷則斷，我要是不去給他送憶苦思甜飯，大嘴也不可能死。”

　　說到張大嘴，李玉芬又是疼又是氣：“你說張大嘴這個老東西，臨死還打梅花的主意，你說是人嗎？老母雞下不了鵝蛋，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張大嘴的死是罪有應得，與妹子何幹？”

　　薛蓉說：“話雖這麽說，但我心裏總不踏實，老有一種負罪感。”

　　李玉芬說：“妹子，該死該活由不得你我。開始，我也有一種負罪感，我又一想啊，我就是把我的命賠上也救不了他啊！所以啊，這事啊我就不放在心上了。”

　　兩個聊了半天，才說到阿膠的事。薛蓉說：“咱大隊裏除了油袖嬸，有阿膠的可能就是於蓮了。”

　　李玉芬說：“我也是這樣想。可我和她有點、有點那個。”

　　張大嘴當護坡員經常到郭子順的菜地裏順手牽羊，郭子順抓住過張大嘴好多次，兩家因為這事沒少於仗，讓兩個女人心裏過節至今解不開。所以李玉芬隻好“曲線救國”，讓薛蓉去找於蓮。

　　梅廣慧聽說張衛東領人去了梅尚德家，怕惹出什麽大事，就去了梅尚德家，還沒進門，就聽見狗剩高一聲低一聲地喊“打倒狗地主梅尚德”，“打倒地主羔子梅琴”。他停下腳步聽了一會兒，感到十分奇怪：怎麽隻有“一呼”沒“百應”？進得門來，才見空蕩蕩的院子裏隻有狗剩一個人坐在地上振臂高呼。

　　狗剩見梅廣慧來了，就急切地問：“梅主任，階級鬥爭一抓就靈，你說，現在怎麽就不靈了？”

　　“怎麽不靈了？”

　　狗剩就把他砸佛像、佛眼出血、把自己嚇癱的事說了。

　　“你，你，你……”聽了狗剩的話，氣得梅廣慧轉了好幾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