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莊舊事

第二十六章

　　大油袖小腳一蹦，進了豬圈，說：“我給你提著褲子，你捆豬。”

　　送走客人，狗剩就要解呂鳳英的衣服。鳳英小聲說：“爹在呢！”

　　太陽已升得很高很高了。陽光穿過瓦藍的天空，灑在樹梢上、屋頂上、大地上，穿著單衣單褲的人們，像是加了一件秋衣。那隻紅毛大公雞自從挨過張衛東一磚後，總是不合時宜地亂叫，直惹得全大隊的公雞都梗起了脖子，洪亮的雞鳴響成了一片。

　　大油袖昨天晚上鬧肚子，睡得很晚，到了第一遍雞叫才進入夢鄉。夢像拉洋片一樣，內容很多，但一點都沒有記住。李玉芬來叫她參加狗剩的婚禮，大油袖覺得撐不住，就沒去。

　　午飯，她用薑末衝了個雞蛋，身上也覺得有勁了。她忽地又想起郭蘭和張衛東的事。雖說兩家都沒有再催她，但還是覺得自己像欠了人家的，心裏有些不踏實，於是就想去找郭子順。

　　進了郭子順的家門，卻不見郭子順，她以為郭子順也去了狗剩家，就往外走，走到門口，和垂頭進門的郭子順撞了個滿懷。

　　郭子順抬頭看了一下大油袖，但沒有說話，徑直往屋裏走。大油袖有些生氣，就大叫道：“郭子順，你的魂丟了？老娘給你來說事，你卻連老娘理也不理？你這叫什麽道理？”

　　“你給我說什麽事？”郭子順反問道。

　　“你忘了？你托我說合郭蘭和張衛東的事？”

　　“豬，我都不要了，還管什麽閨女？”

　　“說來說去，在你郭子順眼裏你閨女連頭豬都不如？”

　　“豬能賣錢，閨女養大了，一分錢也沒撈到。”

　　“誰說閨女不如豬，我告訴你，張二禿子答應給你一百六十呢！”

　　郭子順眼立即亮了起來：“你說的是真的？”

　　大油袖說：“老娘什麽時候騙過你？我要說一句瞎話就等於放屁！”

　　“嬸子，謝謝你了，你老人家真是我的大救星。”

　　“你怎麽謝我？”她向郭子順一伸手，“錢呢？”

　　“嬸子，那一百六你還沒給我呢！”

　　“我現在就回去給你取錢。”

　　大油袖回家取錢，郭子順高興地唱了起來：“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人民政府愛人民呀，共產黨的恩情說不完……”

　　一會兒，大油袖回來了，把錢往郭子順麵前一舉，郭子順伸手就去抓。大油袖把手往回一抽：“我的辛苦費至少得五塊。”

　　郭子順一聽，臉立時就陰了：“嬸子，你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大油袖說：“錢，我可以不要，可你得送我一頭小豬。”

　　郭子順知道不答應大油袖，這事過不去，心裏一合計，還是送頭小豬合算，就無可奈何地說：“好吧！把錢給我吧！”

　　“先給我逮豬，給我捆個結結實實的，不要像梅廣元那狗東西給我送雞一樣，送來了，再把雞給放回去！”

　　郭子順跳進豬圈，提了頭最小的。

　　大油袖一指：“我要那隻最大的。”

　　郭子順說：“都差不多。再說，這頭小的吃食好。”

　　大油袖上了擰：“你就給我逮那頭吃食不好的。”

　　郭子順隻好放下小點的豬崽去捉那頭大的。

　　大的逮住了，大油袖說：“給我捆上。”郭子順一時找不到繩子，就一手從腰裏抽下腰帶。腰帶一抽，褲子就一下子掉了下來。大油袖小腳一蹦，進了豬圈，說：“我給你提著褲子，你捆豬。”

　　郭子順把小豬捆了個結結實實，說：“抱著！”大油袖伸手接豬，郭子順的褲子又掉了下來。郭子順又趕緊提褲子，把大褲腰往裏一掖，褲子就安安穩穩地穿在了身上。

　　郭子順跳出豬圈，伸出手，說：“錢！”

　　大油袖放下豬，從腰間的兜裏把錢掏出來，遞給郭子順：“點點。少了我不管。”

　　郭子順蘸一下唾沫，他感到嘴裏有點臭，一看手上沾滿了豬糞。他用力往地上吐了幾口，把手上的糞往身上一抹，又在嘴上蘸了一下，開始數起錢來。

　　大油袖說：“錢收好了，閨女就姓張了，今後不許再到張家胡鬧了。”

　　鑼鼓敲起來了，演員們並沒有按彭進和侯濤要求去做，還是演《智取威虎山》。可朱軍的肚子因拉得有些猛，身上力氣不足了，所以上不了場，楊子榮的角色隻好由一位樂器演員客串。

　　將要開演的時候，楊子榮覺得有點內急，就跑了趟茅房，可是沒有帶手紙，不得已，就借用了聯絡圖。演到獻圖時，卻無圖可獻了，他和座山雕隻好用手比劃。到了唱慶功酒一段的時候，端酒的兩個小廝卻忘了給楊子榮酒碗，板胡張看出失誤，就故意大喊：“拿不出圖來，就不給他酒喝！”台下的人哄堂大笑。楊子榮隻好托著“空氣”唱道：“今日痛飲慶功酒，壯誌未酬誓不休……”

　　梅廣慧的家裏，彭進、侯濤由小盅到大盅，由大盅到大碗地喝。一會兒劃拳、一會兒壓指，吵鬧聲把個房頂都要掀翻了。幾個輪番，彭、侯二人就一個倒在桌子底下，而另一個卻倒在了茅房裏。送走客人，狗剩就要解呂鳳英的衣服。鳳英的兩腮飛起了紅霞，那雙眯著的小眼睛裏閃出一絲幸福、神往、羞澀、迷離的光，紅唇輕啟，小聲說：“爹在呢！”

　　狗剩說：“怕什麽？反正也看不見！”

　　呂鳳英說：“可爹會聽見！”

　　狗剩就走到呂瑞清跟前：“爹，您到院裏曬曬太陽吧！”就扶起呂瑞清往院裏走。

　　狗剩關上屋門回來，兩人就倒在了炕上。狗剩學著梅廣濟的樣子，又是摸、又是啃、又是親嘴，惹得個鳳英是大呼小叫，神魂顛倒。

　　當精疲力竭之後，狗剩從呂鳳英身上爬起來，說：“真他娘的舒服！怪不得梅廣濟那老東西和李玉芬那娘們成天做狗拉秧子的事啊！”

　　呂鳳英說：“狗剩，你怎麽說話那麽難聽？李玉芬那可是你幹娘！”

　　狗剩說：“什麽幹娘？是幹狗屎！”

　　院外的呂瑞清不知什麽原因，突然在這個秋天想唱《清明佳節》。他把四弦抱在懷裏，用手一撚弦，四弦就發出清脆的樂音，呂瑞清亮開嗓子就唱了起來：

　　清明佳節三月三，天氣不暖也不寒。

　　因為這個節令好，家家都做好菜飯。

　　清晨菠菜熬豆腐，中午白餅卷雞蛋。

　　男孩去坡放風箏，女孩在家蕩秋千。

　　說到風箏真好看，飄飄搖搖賽天仙。

　　一旦風箏斷了線，男孩跟著滿坡竄。

　　沙灘南頭有大戲，樣樣故事講得全。

　　既有陳摶來睡覺，又有二郎去擔山。

　　還有雞鴨來鳧水，更有猴子坐大殿。

　　看過故事覺饑困，就去買個打鹵麵。

　　要是剩下倆銅子，買些糖果解解饞。

　　大人孩子玩個夠，您說這天歡不歡。

　　這時，大油袖抱著豬進來，聽呂瑞清唱完，就問：“呂老先生，你唱的是不是和共產主義一個樣？”

　　呂瑞清聽到大油袖問話，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卻問道：“咋沒來吃盅喜酒？”

　　大油袖說：“我身體有些不適，就沒有過來。呂老先生，狗剩和鳳英結婚了，就像一個家了。我給你們抓了一頭小豬，叫狗剩好好喂，說不定到年下殺了還能賣些錢呢！”

　　呂瑞清感激地說：“那就多謝了！多少錢？錢是要給的。”

　　大油袖說：“您說哪兒去了，什麽錢不錢的，一說錢不就遠了嗎？您給我唱書，也沒要錢不是？”大油袖看到狗剩家沒有豬圈，就把小豬拴在樹上，說：“這崽，很好喂，給把草也長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