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莊舊事

第十四章

　　大油袖推開徐麗，扳開鄧芳的腿看了看，說：“是大出血。都是你那寶貝兒子沒出息，惹出這麽大的事來。”

　　梅廣慧一聽，推門就進來了，抓住大油袖的手說：“我的好嬸子，你快去想辦法。隻要救了我兒媳和孫子的命，我今後再也不讓你挨鬥了。”

　　張大嘴知道上了當，心裏罵道：“梅廣濟，真他娘的不是東西！你不光操我老婆，連我也操了。我日你八輩子祖宗！”

　　梅有福押著大油袖往梅廣慧家走，大油袖走得慢慢騰騰。梅婷在一邊猴急，就上前去扶著大油袖：“奶奶，快點！”

　　大油袖慢聲慢語地說：“我也想快點，可我的腿叫你爹鬥麻了，我的心叫你爹嚇酥了，我是腿也抖、心也慌，你說，我能走快嗎？”

　　大油袖放了一個屁，梅婷臭得一下子跳開了，梅有福迅速用袖子捂住鼻子。大油袖笑著說：“梅婷，躲什麽？你爹要把我和梅尚德批倒批臭。梅尚德倒了，我也臭了，也算達到你爹的要求了，我也可以放心地回家睡覺了！”說完，加快腳步，直往自家走去。

　　梅有福急了：“大油袖，你於嗎去？”

　　大油袖慢慢轉過身來：“怎麽，有福，鬥爭會不是開完了嗎？”

　　梅有福說：“鬥爭會是開完了，你的勞動改造還沒有完。梅主任的兒媳婦要生產了，你快去給她接生吧！”

　　大油袖一臉的不解：“梅主任剛批了我好吃懶做，說媒、接生、買死豬肉吃，還說這是剝削階級的享樂思想在作怪！現在又讓我去接生，這不是又讓我犯錯誤嗎？從現在起，老娘脫胎換骨，要重新做人了！”說著進了自己的家，隨手把屋門一關，閂上了門。

　　梅有福慌了手腳，趕緊拍門：“大油袖、大油袖！”

　　任憑你喊啞了嗓子，大油袖就是不吭聲。梅有福就改口叫：“奶奶！”可是，不管你怎麽叫，怎麽求，大油袖還是不搭腔。梅有福沒有辦法，就對梅婷說：“快叫你爹來！”

　　梅廣慧來了，叫了半天門，大油袖就是不出來，就對梅有福說：“把閘板提開，鑽進去！”

　　門口有攤雞屎，梅有福嫌髒，站在那裏不動。“娘的，一攤屎就把你難住了，還他娘的民兵連長？”梅廣慧掏出煙盒，撕開，蓋在雞屎上，對梅有福說，“進吧！”

　　梅有福趴在地上，從門下麵鑽進去，打開門。梅廣慧進門來，見大油袖正捂著肚子在炕上打滾，嘴裏直叫：“疼死我了！”

　　梅廣慧疑惑地問：“你真疼還是假疼？”

　　大油袖哼唧著反問道：“你兒媳婦是真生還是假生啊？”

　　梅廣慧急得直搓手：“有福，快去叫王維生來，給她打一針。”

　　梅有福要走，大油袖說：“不用，給我衝一杯紅糖水就行。”

　　梅廣慧說：“紅糖在哪裏？”

　　大油袖說：“供銷社！哎喲，哎喲，疼死我了。”

　　梅廣慧說：“供銷社那麽遠，什麽時候才買回來啊？”

　　梅婷說：“紅糖，咱家有啊！”

　　“快去拿！”聽到爹的命令，梅婷轉身就往家跑。

　　一會兒，梅婷抱著一大包紅糖來了，趕緊給大油袖衝上，讓她喝下。喝完，大油袖打了幾個嗝，又用手抹了幾次胸，好了！“有福，把鞋給我拾起來穿上！”

　　梅有福不動，梅廣慧大喝一聲：“聾了？”梅有福趕緊把鞋從地上揀起來，給大油袖穿在腳上。

　　梅廣慧的兒媳鄧芳在床上疼得直唉喲，額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老婆徐麗正忙不迭地給兒媳換尿布。徐麗發現兒媳有大出血的征兆，她的神情越來越緊張，嘴裏念著阿彌陀佛，心中盼著大油袖快來。

　　大油袖來了，徐麗急忙上前抱住大油袖：“嬸子，快救救芳芳和我的孫子吧！”

　　大油袖推開徐麗，扳開鄧芳的腿看了看，說：“是大出血。都是你那寶貝兒子沒出息，惹出這麽大的事來。”

　　徐麗說：“嬸子，快想點辦法吧！”

　　大油袖說：“我又不是醫生，快找王維生去啊！”

　　徐麗大聲喊梅廣慧快去找王醫生，梅廣慧就急忙往大隊衛生室跑。

　　王維生正在搶救梅尚德，梅廣慧一把將王維生拽了出來：“你侄媳要生了，大出血。”

　　王維生說：“梅尚德還沒脫離危險呢！”

　　梅廣慧把眼一瞪：“你看你，還有沒有階級立場？我的孫子是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接班人，梅尚德是地主階級的殘渣餘孽，你說，救誰重要？”

　　王維生進到鄧芳的房間，摸摸鄧芳的額，把把鄧芳的脈，說：“三天兩天還生不了。現在的問題是馬上止血。最好的止血方法是服用阿膠。”他一邊給鄧芳推葡萄糖，一邊說阿膠的效用，“當年，慈禧老佛爺生同治皇帝的時候，也出現大出血，她就是服了咱穀城產的阿膠才保住了老命和同治小皇帝。”然後，大聲對站在門外的梅廣慧說，“梅主任，快去弄些阿膠來。”

　　梅廣慧急得直跺腳，說：“天這麽晚了，你叫我上哪兒弄去啊？”

　　大油袖說：“我倒可以想想辦法！”

　　梅廣慧一聽，推門就進來了，抓住大油袖的手說：“我的好嬸子，你快去想辦法。隻要救了我兒媳和孫子的命，我今後再也不讓你挨鬥了。”

　　大油袖大眼一睜，說：“此話當真？”

　　梅廣慧說：“您侄什麽時候說過屁話？”

　　大油袖走到門口，又止住了腳步，轉過身，眼直往牆上看。梅廣慧明白了，趕緊把牆上掛著的那塊肉拿下來，遞給大油袖。大油袖推卻道：“你這是幹嗎？”

　　梅廣慧說：“嬸子，我求求您了，您就別客氣了，拿著吧！”

　　大油袖接過肉，掂了兩下，說：“那我就不見外了！”

　　大油袖一路上把那塊生肉舔了好幾次。回到家，也沒點燈，她用手在牆上摸了一會兒，摸到一個釘子，就把肉掛在牆上。然後，又摸到炕洞，從炕洞裏掏出一個瓷罐，掀開蓋，摸出六塊阿膠來。一尋思，又放回去一塊，自語道：“梅廣慧，我大油袖也算對得住你了！”

　　大油袖剛一出門，就和郭子順撞了個滿懷。大油袖以為遇到了鬼，嚇得尖叫了一聲。

　　郭子順說：“是我。”

　　大油袖埋怨道：“你鬧什麽鬼，把我的魂都嚇掉了？”

　　郭子順說：“我還有心思鬧鬼啊！我的嬸子來，我把閨女白搭進去了，你快給我幫幫吧！”

　　大油袖把右手一伸：“拿來！”

　　郭子順趕緊從身後把兩瓶酒遞到她麵前：“嬸子，這可是正宗的玫瑰酒，五毛錢一瓶呢！”

　　大油袖接過酒，說：“明天，聽消息吧！”說完又回到屋裏，把酒放到炕洞裏。

　　話說梅廣濟背著梅尚德到了衛生室，王維生給梅尚德打過針，他就慢慢好了過來。梅廣濟又把梅尚德背回家。

　　路上，他看到張大嘴走過來，就大喊：“大嘴，把尚德叔背回家去。”

　　張大嘴本不想去背梅尚德，但梅廣濟是隊長，又不好不聽，一時拿不定主意。梅廣濟見張大嘴遲疑，就說：“大嘴，我家還有兩瓶酒，過去拿。”

　　一聽有酒，張大嘴就趕緊迎過去，接過梅尚德，背在肩上，一邊走一邊說：“梅尚德，你可真行，舊社會你壓迫我們貧下中農，到了新社會你還壓迫我。你說，現在，還是不是我們貧下中農的天下？”

　　梅尚德說：“大侄子，你現在背的不是地主，按莊鄉，你得喊叔；要論親戚，你娘是我的堂姊妹，你要喊我舅。”

　　張大嘴說：“我不跟你論莊鄉，也不給你論親戚，咱論階級。你是地主階級，我是無產階級，現在是一個階級壓迫另一個階級，你知道嗎？”

　　梅尚德說：“知道。”

　　“知道你還不下來？”張大嘴說著，把梅尚德從背上扔下來，就到梅廣濟家拿酒去了。

　　張大嘴提著兩瓶酒從梅廣濟家出來，急不可耐地用他的大牙打開了一瓶，喝了兩口，一咂：“怎麽沒味？”又喝了一口，還是沒味。他把瓶子扔出好遠。他又打開另一瓶，又喝了一口，還是沒味。

　　張大嘴知道上了當，心裏罵道：“梅廣濟，真他娘的不是東西！你不光操我老婆，連我也操了。我日你八輩子祖宗！”

　　他正悻悻地往家走，不想聽到前麵有人說話，就躲藏在暗處。聽到郭子順和大油袖的談話，心裏不覺一陣高興，他估計大油袖得連夜去張二禿子家說事，他就想借這個機會把那兩瓶玫瑰酒搞到手。

　　果不其然，大油袖一會兒就出來了，柵門沒關、屋門沒鎖就走了。張大嘴立馬進了大油袖的家，擦著火柴四處找酒，但除了幾個空瓶外，一瓶都沒有找到。他又劃了一支火柴，往牆上一照：嘿，肉！他趕緊摘下來，往懷裏一揣，就跑出門外。

　　梅有福發現大油袖家有亮光一閃一閃，立即提高了警惕。

　　一會兒，他見張大嘴從裏麵走來。他上前用槍頂住張大嘴：“張大嘴，你不在地裏守夜，跑到大油袖家幹什麽？”

　　張大嘴“我、我”了半天答不上話來。

　　看到張大嘴懷裏鼓鼓的，梅有福上前用手一掏，竟掏出一塊豬肉來：“好啊，張大嘴，你竟然做起雞鳴狗盜的事來了！走，到大隊去。”

　　張大嘴害怕了，說：“有福，這肉你就拿去吧。你就饒過你叔這一回，下一次，再也不敢了！”

　　梅有福說：“滾吧！”

　　張大嘴像逢大赦一般跑掉了。

　　梅有福脫下褂子，把肉一裹搭在肩上，唱著李玉和“臨行喝娘一碗酒”的唱段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