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在河裏踩著水,狡辯說:“誰說我偷了?我的褲子讓張大嘴的狗都撕破了,我隻是借你的褲子穿穿。咱可都是貧下中農,您怎麽連這點階級感情都沒有?”
狗剩還夢到了大魚大肉,他的口水都流出來了。他抓起一塊肉就往嘴裏塞。沒想到,夢中狗剩竟把自己的舌頭咬了。
梅花端著水出來,遞給狗剩。狗剩看著梅花那漂亮的臉蛋,大大的喉結很快地上下動了起來,口水不覺流了出來,兩眼癡癡地看著梅花。
梅廣元喂過了牛,又想起他的褲子,心裏怒氣又上來了。他決定再沿街罵一罵。罵到張二禿子家門口,一連串“偷褲子爛腚生蛆、流血屙膿”的話把正因為長痔瘡而痛苦不堪的張二禿子惹火了。他提著一把殺豬刀出來,對梅廣元揮舞著說:“你要是再罵一句,我就劈了你!”
梅廣元被張二禿子的舉動驚杲了,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張二禿子生痔瘡的事,就揚起手往自己的嘴上狠力打了一下,一句話沒說,掉頭就走。走著走著,不想正和狗剩走了個對麵。
狗剩吃完兔肉,往褲子上抹油手。這個動作引起了梅廣元的注意:“娘的,這不是我的褲子嗎?狗剩,你給我脫下來!”
狗剩一看大事不妙,扭頭就跑。梅廣元就在後麵緊追,一直追到玉帶河邊,狗剩見無路可去,就撲通一聲跳進河裏。
梅廣元在河岸邊坐下來,一邊慢悠悠地掏出煙袋來吸煙,一邊指著河裏的狗剩說:“我看你還上不上來!”
梅廣慧從公社開完會,騎著自行車回大隊,正趕上梅廣元追狗剩,就下了自行車,一走一顫地走到梅廣元跟前:“廣元,幹嗎呢?狗逮兔子似的。”
梅廣元見到梅主任,就刹住腳步,氣呼呼地說:“梅主任,你看、你看狗剩這狗東西不學好,盡學些雞鳴狗盜的事。昨天晚上,把我的褲子都偷跑了。”
狗剩在河裏踩著水,狡辯說:“誰說我偷了?我的褲子讓張大嘴的狗撕破了,我隻是借你的褲子穿穿。咱可都是貧下中農,您怎麽連這點階級感情都沒有?”
沒料到狗剩能講出這麽一套話,弄得梅廣元倒無話可說了。
梅廣慧說:“廣元,你家窮,狗剩更可憐。褲子嘛,你就別要了。”
“這個……”梅廣元聽梅主任這麽一說,“這個”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梅廣慧說:“當然,也不能虧了你。”他對水裏的狗剩嘁,“狗剩,你幫你廣元叔把豬圈清出來,把肥送到他自留地裏,褲子就歸你了。上來吧!”然後,一拍梅廣元的肩膀頭,“這樣行了吧?走吧!”
梅廣慧從上衣兜裏掏出一毛錢一包的泉水牌香煙來,讓梅廣元抽。梅廣元有些慌:“梅主任,我吸不來這個。”
梅廣慧也不強讓,就自己點上了。
梅廣元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就鼓足了勇氣對梅廣慧說:“廣慧哥,你看我家,四五張小嘴巴都跟燕子似的,張嘴要飯吃,可就是掙工分的少,年年都是缺糧戶。你是當大爺的,給梅花找個掙工分的活吧。”
“商量商量再說罷!”說完,梅廣慧蹬上車子就走了。
玉帶河長滿了高大的柳樹,河堤下是成片的蘆葦,蘆絮正放,白亮如雪,仿佛天空中大朵大朵的棉絮。
狗剩一個猛子紮下去,竟摸到一條兩斤多的大魚。他爬上岸,第一個想法就是回家煮煮吃。狗剩腦子轉了一個彎:何不送給大油袖,求求她,讓她到梅廣元家給自己提提親。
狗剩摳著魚鰓向大油袖家走,當經過梅廣慧家門口的時候,沒想到正好和出門的梅廣慧打了對麵。梅廣慧笑著說:“狗剩,給我送禮來了?說,有什麽要求?”
狗剩有點慌:“不是,我是,我是想托大油袖給我、給我……”
“給你什麽?噢,我明白了,你是讓我托大油袖給你介紹個對象,是不是?這麽一件小事,何必送禮呢?好好好。魚既然送來了,我就先收下,狗剩,這不算我搞腐敗吧?”
狗剩回到家,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鼻涕立時流了出來。他擤一把鼻涕,抹到牆上,然後脫完衣服,鑽進被窩。在被窩裏,他有些悻悻,又有幾分高興,不一會兒便做起了和梅花拜堂成親的好夢。
狗剩還夢到了大魚大肉,他的口水都流出來了。他抓起一塊肉就往嘴裏塞。沒想到,夢中狗剩竟把自己的舌頭咬了。
狗剩爬起身來,又把濕漉漉的褲衩穿在身上,從甕裏掏出幾片瓜幹,放在鍋裏一煮,就吃了起來。吃了兩口咬不動,又倒回鍋裏,想再點把火。洋火盒成了空盒子。他有些氣惱,對著鍋台猛力一踢,結果又踢疼了腳,抱著腳叫喚了半天。
這時,有一個要飯的進來了,直喊:“大娘、嬸子,可憐、可憐給碗飯吃吧!”
狗剩十分生氣:“老子還餓著肚子呢,哪能有飯給你吃?”就往外推他,要飯的不甘心:“您行行好,就舍一口飯吧!可憐可憐!”
狗剩一推,要飯的一晃,半塊窩頭從要飯的破碗裏掉了出來。
這真是意外收獲,要飯的走了,狗剩趕緊揀起來,躲進屋裏狼吞虎咽地吞下去。
秋天的田野,穀子黃了,高梁紅了,棉花白了,空氣裏似乎飄蕩著果實的清香,蚱蜢也肥了許多,蟈蟈臃腫得像身懷六甲的少婦。但在一切成熟之後,植物那原有的翠綠沒有了,那勃勃的生機不見了,進入人們視野的是生命衰竭的枯黃。
本來還在月子裏的薛蓉,為了多掙幾分工,就拖著虛弱的身子下地了。幹活回來,帶回了三隻螞蚱、兩隻蟈蟈,回來的路上又拾了一把黃豆粒,她從草帽裏麵的竹篾上把獵物一個個拿下來,又從衣兜裏掏出豆粒一起放到鐵鍋裏,然後燃一把火放到鍋底下,不一會兒鍋裏發出嗑巴嗑巴的響聲。
梅花三姐妹都進了家。
“什麽呀?這麽香?”聞到了香味,梅朵第一個叫了起來。
薛蓉招呼三姐妹:“都過來,誰也不許搶!”隨之給梅朵、梅蕾一人一個蟈蟈、一個螞蚱,給了梅花一個螞蚱。
梅花說:“我不要。”薛蓉就把螞蚱給了梅蕾。
梅朵感到不公平,也要。薛蓉說:“梅蕾乖,給姐姐一半。”梅蕾得到表揚,就把一隻螞蚱遞給薛蓉。薛蓉把一隻螞蚱分成兩段,前段遞給梅蕾,後段給梅朵。
梅朵一跺腳、一甩手、一晃身,說:“我要那一段。”薛蓉說:“朵朵,你這當姐姐的還不如妹妹懂事呢!”
梅朵三口兩口就吞了下去。沒想到,不吃不要緊,一吃卻勾起了梅朵的食欲。梅朵說:“娘,我想吃肉。”一說到肉,梅蕾也跺著腳說:“我也要吃肉!”
薛蓉為難地說:“我哪有錢給你們買肉,鍋裏有豆子,你們盛出來吃吧!”兩個女兒一聽吃肉沒指望,都哭了起來:“我想吃肉!”
薛蓉就要打梅朵,這時背上的梅豔哭了起來。薛蓉一時有些惱怒,就叫道:“梅花,把這兩個小祖宗拉出去喂狗!”
梅花正在洗地瓜,準備做飯,見母親發火,就過來勸兩個妹妹:“別哭,晚上我給你們捉麻雀吃。”
狗剩又想起媳婦的事來。他想有梅花做媳婦多好啊!梅花的臉蛋又細又嫩,還泛著桃花般的紅潤,真像是剝了皮的熟雞蛋又塗過了胭脂,那真叫個好看、受看。在梅主任去提親前,最好先和梅花套套近乎。梅主任讓我用出圈運糞來抵那條破褲子,這不正是討好梅家的機會嗎?於是,他猛地翻身起床,找了一把鐵鍁,來到梅花家,跳進豬圈。
圈裏的那頭小豬正做著啃豆餅的夢,不想讓狗剩把夢給攪了。小豬氣呼呼地站起來,伸著脖子、瞪著眼看狗剩,嘴裏發出極為不滿的哼叫。
豬的叫聲驚動了薛蓉。她走出屋來,看到狗剩正給她家出圈,更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狗剩,今天太陽從哪邊出來,給我們家出起圈來了?”
狗剩也不答話,隻是用力地幹。
薛蓉看到狗剩幹活十分賣力,額頭上竟冒出了一層細小的汗珠,心裏有些不忍,就喊在屋裏紡線的梅花:“梅花,快給你狗剩哥倒碗水。”
梅花端著水出來,遞給狗剩。狗剩看著梅花那漂亮的臉蛋,大大的喉結很快地上下動了起來,口水不覺流了出來,兩眼癡癡地看著梅花。
梅花佯裝生氣地說:“你喝不喝?”
狗剩忙說:“喝,喝。”接過來,一口氣喝下去。
“再來碗吧!”狗剩把碗遞給梅花。
其實,狗剩並不真渴,隻是想多看梅花一眼。梅花又端來一碗,遞給狗剩。狗剩趁機摸了梅花的手。這次梅花就真的有些生氣了,奪過碗把水潑到地上,回屋去了。狗剩撚著自己的手指,回味著剛才那種美妙的感覺,眼一亮,頭一搖,嘿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