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莊舊事

第五章

　　薛蓉有些生氣，就忍不住嘲笑了張大嘴一句：“我家那口子可沒有隊長那麽大的福氣。”

　　李玉芬回到堂屋，走到梅廣濟身邊。梅廣濟就一把將李玉芬攬在懷裏。

　　張大嘴用手把大黑的頭一按，大黑就停止了狂吠。“張書記、郭隊長，你倆躲在玉米地裏幹什麽？”

　　小梅莊的夜是寧靜的，也是躁動的；是細膩的，也是粗獷的。

　　一彎新月掛在天上，微光讓人分不清事物的輪廓。梅莊安靜極了，雞狗都懶得叫一聲。夜裏的小梅莊像是躺在搖籃裏的嬰兒，安靜極了。

　　因侍奉坐月子的母親，梅花耽誤了不少功課，每晚趙老師都要給她補課。學校在大隊外，相距兩三裏路，中間隔著一片墳地，每次回家時，梅花都感到路邊的某個地方“鬼影”在閃，每當這時，她都驚恐地抓住趙老師的手。她的手握在趙老師手中的時候，一切恐懼都會煙消雲散，從此，即便沒有什麽“鬼影”的夜晚，她也自覺不自覺地去拉趙老師的手。於是，牽手便成了他們走夜路的習慣。

　　梅花緊緊依偎在趙詩文的身旁，心裏有種複雜的感覺。她感到趙詩文既是自己的老師，又像自己的兄長，還像父親。除了這些之外，還有一種隱隱隱約約奇妙無比的感覺。這種感覺讓她心跳，讓她羞澀，讓她幸福。這種感覺會讓她在夢裏都有幾分陶醉。

　　在趙詩文眼裏，梅花是他的學生，但有時又感覺不像。梅花少了幾分學生的幼稚，多了幾分成熟。梅花出落得像婷婷的蓮花，清純而漂亮。上課的時候，梅花像一塊磁石，不時地把他的目光拉到她的身上。他有時會詰問自己，是不是師德出了問題，但他沒有辦法回答自己。他喜歡和梅花手牽手的感覺，他希望這兩三裏的路能延長、延長、再延長。然而，路畢竟隻有兩三裏，很快就到了離梅花家門口不遠的地方。

　　薛蓉心裏有些緊張，就到大門口張望。白日裏那些特征分明的楊樹、柳樹、榆樹、槐樹、椿樹、皂角樹、核桃樹……全都成了一色的黑衣人，加重著夜的濃度。一隻野貓邁著安閑的步子從薛蓉跟前走過，被薛蓉輕聲的咳嗽所驚，立時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躥到一棵高高的樹權上。

　　“這妮子，咋還不回來？”薛蓉心中多了幾分焦慮。

　　又過了好一會兒，薛蓉聽到了一串腳步聲：梅花回來了！

　　“咋這麽晚才回來？”薛蓉嗔怪地問。

　　梅花說：“趙老師給我補習功課呢。”

　　薛蓉想起丈夫的話，就說：“以後，放了學就回來，別讓娘掛心。”

　　梅花撒嬌地說：“娘，我都這麽大了，您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薛蓉用手按了一下梅花的頭皮：“就是因為大了，娘才不放心。”

　　一盞昏黃的油燈把梅花家的女人們的身影放大，投射在黑黢黢的牆壁上，厚厚的土牆裂開了幾條曲曲折折的縫隙。瞪著一對小眼睛、甩著一隻長尾巴的壁虎在牆上爬來爬去，秋天的蚊子無聲地飛旋，地上的跳蚤悄然蹦進褲腿，猛然咬上一口，會讓你撓上半天。

　　梅花看薛蓉把爹的一條棉褲找出來，用剪刀挑上麵的線，不解地問：“娘，你拆爹的棉褲幹啥？”

　　薛蓉說：“你那丟三落四的爹，把褲子弄丟了。我把棉褲裏的棉絮先拆出來，讓他先穿著。天冷了再續上。”

　　梅花上了織布機。油紅的梭像一條銀魚在白色的浪花裏穿行，那織機發出哢哢的響聲，清脆極了。

　　看到心靈手巧的女兒，薛蓉打心裏高興，嘴裏不知不覺哼起了小曲：

　　黃河水，水流長，奴在河邊洗衣裳。

　　手搓衣裳心頭亂，怎麽還不見情郎？

　　情郎悄悄身後站，棒槌砸到手心上。

　　郎要當兵上前線，等郎十年不算長。

　　梅蕾在用一根高梁莛子在桌子上搓棉條，聽到娘的唱詞裏有“郎”，就問娘：“娘，狼來了不吃人啊？”

　　薛蓉撲哧一下笑了：“吃，專吃梅蕾這樣的小丫頭。”

　　梅朵說：“娘，你給姐找個什麽樣的郎啊？”

　　薛蓉說：“為人嫁個街頭站，喝口涼水好舒坦；為人嫁個二鱉種，吃酒撈肉也不安。”

　　梅朵問梅花：“姐，你是嫁個街頭站，還是嫁個二鱉種啊？”

　　梅花的臉一下子紅了，梭一下子掉在地上：“不用你操心！給我把梭揀起來！”

　　梅朵在炕上紡線，聽到姐姐的命令，就跳下炕給姐姐揀梭。她把梭拿在手裏，並不給梅花，而是一字一頓地說：“告訴我，你是嫁個街頭站，還是嫁個二鱉種啊？”

　　梅花用手一指梅朵的額頭：“街頭站，行了嗎？”

　　梅朵把梭遞給梅花，把嘴一撇：“姐是看中狗剩了！”

　　梅花的臉一下子紅了：“別胡說。”

　　炕上新生的小丫頭哭了起來。薛蓉放下手裏的活去給她喂奶，奶頭放進她的嘴裏，嬰兒停止哭泣。薛蓉說：“梅花，你妹妹還沒有名字呢，明天，叫趙老師給起個名字吧！”

　　梅花說：“娘，我給妹妹起個名字行嗎？”

　　薛蓉說：“你要能起，就起吧。”

　　梅花說：“叫梅豔怎麽樣？我們姊妹四個，像花一樣越開越豔。”

　　“好，好！梅豔，這名字好聽。”梅朵第一個擁護。梅蕾把手中的莛子一舉，說：“我也同意。”

　　正在懷裏吃奶的梅豔，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薛蓉的臉，對自己這個名字似乎感到很滿意。薛蓉說：“那就叫梅豔吧！”然後想哄梅豔快快入睡，就有節奏地拍著梅豔，“噢、噢，小梅豔，我的小乖乖，油袖奶奶說你將來當縣長。噢、噢、噢，梅縣長；噢、噢、噢，梅縣長睡覺了。”

　　梅豔還沒有入睡，梅蕾卻趴在桌上睡著了。

　　夜深了，人們熄了燈，漸漸進入了夢鄉。然而，寧靜的夜裏仍有不眠的人，梅琴就是其中的一位。

　　梅琴、梅花、梅婷是小梅莊的三枝花。如果說梅花具有春天的爛漫，梅婷具有夏天的火熱，那麽梅琴給人的感覺就是秋天的清幽，冬天的孤寂。“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此時此刻，用李清照的詞來形容梅琴的心境是再恰當不過的了。梅琴的父親梅尚德是全莊唯一的“正宗”地主，天天過著“被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永世不能翻身”的日子。梅琴的哥哥梅廣隆長得一表人才，因沾了地主成分的“光”，連個媳婦都娶不上。自己也到了訂婚成親的年齡，可是……

　　夜深了，梅琴還是難以入眠，她在懷想著那個屬於她的“春天”。

　　天上一彎瘦月如鉤，幾片陰雲暗度。此時此刻，她多麽懷想那個春天啊！

　　菜花、野花競相開放。芥菜花開得最豔，小小的、密密的花朵挨挨擠擠，金黃黃一片；黃色的蒲公英在草叢裏像星星般閃爍；田野的麥苗雖有幾分稀疏，卻泛著春天嶄新的綠。陽光燦燦的，春風暖暖的，陽光花影之間，那花粉拌著馨香浮成一層淡淡的煙。那翅膀上長著美麗花斑的蝴蝶一隻隻、一對對、一群群翩翩地飛；蜜蜂們更是趕著花趟兒來了，歌著、舞著，快樂地采著花蜜。那迷離而又清新的野韻裏便萌生出一種春天的躁動。一陣悠揚的笛聲乘著春風吹進正在覓野菜的梅琴的耳鼓，鑽進她的肺腑，浸入她的靈魂。尋聲望去，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坐在離自己不遠的地邊吹著一支橫笛。梅琴看到了少年，少年也看到了梅琴，距離雖然很遠，但他們仿佛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春天。

　　那少年叫柳永青，是柳莊大隊革委會主任的兒子。就在那樣一個美妙的春天裏，他和笛聲一起占據了梅琴少女的心。二人相愛多年，而柳永青卻始終不敢把他們的事和父母講。他知道，梅琴家的成分將成為他們婚姻的難以跨越的障礙。隨著年齡的增長，梅琴越來越愛柳永青，同時，她越來越怕和柳永青見麵。這種痛苦的煎熬，讓她的容貌日見憔悴。

　　夜闌新月明，

　　銀河波濤湧，

　　小院花前獨徘徊，

　　總是伊人影。

　　鑼鼓亂神思，

　　臂舞好夢驚，

　　隻待花好月圓日，

　　柳下聽笛聲。

　　梅琴用詩歌傾訴著自己的心曲。

　　無眠的還有張衛東和郭蘭。

　　乘著夜色，張衛東和郭蘭又一次鑽進了玉米地。

　　到了玉米地深處，張衛東急不可耐地捋玉米葉。靜謐的夜裏，玉米葉發出清脆的響聲。

　　“張大嘴……”郭蘭有些緊張。

　　“把心放到肚裏吧。張大嘴現在早爛醉如泥了。”

　　“咱得小心點。今天那些娘們就議論野合的事。”

　　張衛東鋪好玉米葉，把郭蘭一把抱住：“我的姑奶奶，你就千萬個放心吧。”然後，火熱的雙唇緊緊壓在郭蘭的嘴上。

　　急促的呼吸，怦怦的心跳，賁張的血脈，兩個年輕人倒在了玉米葉做的“床”上。

　　一場淋漓酣暢的暴風雨之後，郭蘭靜靜地依偎在張衛東的懷裏。

　　嘩嘩嘩，一陣玉米葉的脆響傳來。郭蘭緊緊抱住張衛東：“有人捉奸來了！”

　　“別怕！”張衛東安撫著郭蘭。

　　“娘的。這玉米地就是天堂。在地裏幹事總比床上刺激。”

　　張衛東和郭蘭都聽出了那是隊長梅廣濟的聲音，他們立時明白了梅廣濟和他的老相好李玉芬懷著同他倆一樣的目的鑽進這玉米地。但他們還是不敢發出絲毫的聲響，他們靜靜地等待著。

　　一陣捋玉米葉的聲響。

　　一聲急促的喘息。又一陣碰撞玉米葉的聲響過後，天地間隻留下了促織娘的鳴唱。這時，張衛東和郭蘭才手拉手走出這浪漫的青紗帳。

　　生產隊的鍾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就少了鍾錘，隊長梅廣濟每次打鍾都是用石塊。鍾敲過之後，他就把石塊放在鍾旁的樹權上。

　　鍾敲過了，梅廣濟就把雙手卷成喇叭筒，大聲在安排今天的於活：“男勞力往場裏運玉米秸，女勞力去地裏拔豆棵。”

　　薛蓉喝了一碗地瓜粥，頭上係上塊方巾，又罩了一頂草帽，用一塊大布把梅豔係在腰裏，從窗欞上摘下一把鐮刀就往外走。

　　梅廣元回來吃飯，見薛蓉要下地，說：“這才像過日子的樣。”

　　薛蓉說：“飯在鍋裏，還熱著呢，快去吃吧！”說完，徑直走出門去。

　　出了門，迎麵碰上張大嘴和他的黑狗。張大嘴把牙一齜，嘿嘿一笑：“妹子，我聽廣元兄弟說，你生了個母牛，今天背出來了，讓我看看，這人下的牛崽是個什麽樣？”

　　薛蓉說：“你回家照照鏡子就知道了。”

　　張大嘴的嘴又咧了幾下：“妹子，你有沒有聽到小孩子都在唱一首歌，我給你學學：梅廣元，抱花雞，大油袖家裏占便宜。大油袖，真好吃，光著P股追母雞。妹子，這是怎麽回事？”

　　論年齡，張大嘴是薛蓉的大伯哥，可張大嘴卻沒有一點當大的樣子，薛蓉有些生氣，就忍不住嘲笑了張大嘴一句：“我家那口子可沒有隊長那麽大的福氣。”

　　張大嘴知道薛蓉在說梅廣濟和他老婆的事，臉上有些掛不住：“好心換了個驢肝肺。”說完，領著他的狗悻悻地下地了。

　　張大嘴的狗名叫大黑。大黑是一隻細狗，前胸肥大，腰胯緊收，像女孩子著力收緊的腰腹。這條狗極菩跑，每次隨張大嘴下坡，幾乎都有所獲。這不，當人們吃過午飯下地以後，張大嘴看坡回家吃飯，手裏提著一隻野兔，後麵跟著他的大黑。大黑高高地翹著尾巴，像一位凱旋的將軍。

　　回到家，張大嘴把野兔掛在樹上的一個鐵鉤上，然後拿出一把尖刀，從兔嘴開始往下剝皮。皮到兔子肩，就像女人脫長裙，一下子把皮擼到底，一條紅豔豔的裸兔肉體晶瑩剔透地呈現出來。隨後，張大嘴又開膛破肚，取出五髒，扔給大黑。張大嘴把兔肉用水衝了兩遍，放到砧板上剁了，對著屋窗喊：“玉芬，把野兔燉了。”他提著兔皮走進屋裏，揭開一個甕蓋，從裏麵抓出一把把的穀糠，結結實實地塞進了兔皮裏，然後用一個鐵釘釘在南牆上。

　　南牆上除了一隻隻塞滿穀糠的兔皮外，還掛著一串紅辣椒，一把把的黃煙葉，一捆失去綠色的蘿卜纓子。這裏麵既有張大嘴勞動的收獲，也有護坡回家時的順手牽羊。他揪下一個辣椒，在衣服上蹭了蹭塵土，猛地咬了一口。張大嘴辣得張大了嘴巴，嘴角流出長長的啥拉子，嘴裏發出嗷嗷的叫聲。他沒有再吃剩下的一半，走進飯屋，揭開鍋，把剩餘的一半扔進了鍋裏。

　　鍋裏開始騰起熱氣，熱氣裏含著撲鼻的香。這時，梅廣濟來了，還沒走進門，就喊：“大嘴，今天咱哥倆要好好喝兩盅。”

　　張大嘴見梅廣濟來了，有點不高興，但看到廣濟腋下夾著的一瓶老白幹，笑就在臉上溢了出來。

　　兔肉端上來了，梅廣濟要開瓶，大嘴從梅廣濟手中奪過酒瓶說：“還是我來吧！”

　　張大嘴用他那特長的牙把瓶蓋咬開：“我先嚐嚐。”說著，就對著瓶子喝了兩大口。梅廣濟趕緊上去奪了過來。

　　梅廣濟給兩個人各倒上一盅：“來，幹！”酒盅輕輕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梅廣濟亮一亮酒盅，張大嘴把酒盅底向梅廣濟一照，並用力地甩了兩下，表示“幹”得很徹底。

　　李玉芬又端上一盤花生米，梅廣濟用筷子點點桌邊上的凳子，說：“玉芬，來，坐下吃吧。”

　　張大嘴擺出一家之主的架子，說：“從古至今，哪興女人上桌？”

　　梅廣濟說：“現如今不是男女平等了嗎？”

　　張大嘴說：“既然隊長說男女平等了，玉芬你就坐吧！”

　　李玉芬說：“你們慢慢喝，我再給你們做個菜。”說著轉身又下了夥房。

　　張大嘴夾了一塊兔肉，一不小心，兔肉掉下來，碰翻了酒盅，張大嘴趕忙趴下頭用嘴去吸。梅廣濟說：“別把桌子啃個窟窿！”

　　張大嘴嘿嘿一笑：“喝了不疼，瞎了疼。”

　　這時，外麵有人喊：“張大嘴，有人燒豆子。”

　　張大嘴一聽有人燒豆子，兩隻耳朵立時像警覺的兔子直了起來，想走，又舍不得酒和肉。正遲疑，梅廣濟把眼一瞪：“還愣著幹嗎？快去看看，抓住燒豆子的，扣他的口糧。”

　　張大嘴把一盅酒灌到嘴裏，用手抓了一塊兔肉一邊吃著一邊往外跑。

　　張大嘴一出門，梅廣濟就喊：“玉芬、玉芬。”李玉芬回到堂屋，走到梅廣濟身邊。梅廣濟就一把將李玉芬攬在懷裏。

　　每當梅廣濟激情上來時，他那鷹嘴樣的鼻子也就愈加挺直。李玉芬特別喜歡梅廣濟的高挺鼻子，彎著食指在梅廣濟的鼻子上刮來刮去。梅廣濟把手伸進李玉芬的衣服裏，去摸她那又大又軟的奶，立時，兩個人全都心旌蕩漾起來。

　　狗剩知道張大嘴逮了兔子，也想鬧塊兔肉吃，但他怕張大嘴家裏的狗，於是就裝腔大喊了幾聲：“有人燒豆子。”

　　這一招果然見效，不一會兒張大嘴就帶著狗下了地。狗剩趕緊來到張大嘴家，進屋一看，一下子驚呆了：梅廣濟和李玉芬緊緊地摟在一起。

　　二人見狗剩進來，趕緊分開。

　　梅廣濟一雙鷹樣的眼睛盯著狗剩，嚇得狗剩不敢抬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停地在地上搓。“看到了什麽？”

　　狗剩渾身哆嗦起來：“沒，沒，什麽也沒看到。”

　　梅廣濟冷笑一聲：“沒看到就好。如果看到了，老子就把你的兩隻狗眼挖出來。今天賞你兩塊兔肉，過節的時候，再給你點救濟。”

　　梅廣濟夾了一塊骨頭給狗剩。狗剩用手接了，放在嘴裏一啃，結果把牙給硌得生疼，卻沒咬下一點肉來。他撩起眼皮看看梅廣濟：“沒肉！”

　　梅廣濟嗬斥道：“狗吃骨頭，不就是圖個味嗎？”說著又夾起一塊稍有些肉的骨頭遞給狗剩。狗剩趕緊道謝，卻還站著不動。

　　“還不快滾！”狗剩本想弄點酒喝，因懾於梅廣濟的威嚴，沒敢要。

　　狗剩啃著兔骨頭，想到剛才的所見，心裏十分的不服氣：“打光棍的打光棍，得雙份的得雙份。”

　　其實，狗剩想法並不完全正確。梅廣濟本來有老婆，還有一個兒子。因為梅廣濟和李玉芬偷情，老婆生氣上了吊。兒子到公社機械廠當了工人，很少回家。梅廣濟獨身一人過日子，生活有些寂寞，心裏也有些落寞。多虧李玉芬愛著他，疼著他，顧著他，讓他這個男人活得更像個男人。梅廣濟在梅莊人心裏，是個情種。但梅廣濟並不是和誰都亂來的人，他的愛像釘子釘在木板上，很固定。所以，梅廣濟在女人上並沒有“得雙份”。即便李玉芬這一份也並非梅廣濟所獨得，因為，李玉芬畢竟是張大嘴的女人。

　　因為有了李玉芬，梅廣濟越來越像個男人。而李玉芬的男人張大嘴卻正好相反。下身一根“軟肉”，活脫脫一個“騾子”，本身就不像個男人；明知道自己的老婆和別人通奸，自己還要和人家推杯換盞，別人看不起自己，自己也覺得窩囊。然而，張大嘴難言的苦衷和難言的樂趣也隻有張大嘴自個兒明白。張大嘴來到地裏，沒有看到有燒豆子的人，正想回家，大黑突然向玉米地裏鑽去。張大嘴感到有情況，就跟著大黑往玉米地裏鑽。

　　這時，大黑汪汪地狂叫起來。同時，聽到一個男人驚慌失措的聲音：“你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

　　張大嘴來到狗叫的地方，見張衛東正舉著一把鐮刀對著狗，身後是驚慌失措的郭蘭。

　　張大嘴用手把大黑的頭一按，大黑就停止了狂吠。“張書記、郭隊長，你倆躲在玉米地裏幹什麽？”

　　張衛東說：“我們在……在商量工作。”

　　張大嘴一聽嘴咧到了後腦勺上，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好不容易止住笑，他說：“不在辦公室商量工作，跑到玉米地裏商量起來了？我看，你們商量的是生活作風問題吧？郭蘭，你可知道，你已經是有婆家的人了！”

　　張衛東、郭蘭撲通跪在張大嘴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