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櫻花樹先生:
午安。
醫生說雖然不能劇烈運動,但整天呆在床上可不行,所以這封信我是在花園的石桌上給你寫的。
在醫院的這些日子,我有了一個新的願望,說出來你不要笑話我。等身體好了以後,我想去海邊小鎮生活一段時間,天空和海水都藍的不像話,空氣裏帶著魚腥味,卻是濕潤的很清新。街道兩邊的房子很低,春天會有美麗的櫻花盛開,我騎著單車繞過綠綠的小路,累了就躺在樹下看書或者休息,粉色的花瓣在我身邊飛舞旋轉著落下,就那樣把我覆蓋也沒關係。每家外麵都種著有花或者果樹之類的,穿著拖鞋和睡裙就可以到街道的轉角處買椰子或者大西瓜。我想要生活在這樣的地方。
不過最重要的是,你也在那裏。我們可以做鄰居,能夠一起聊天騎單車看櫻花,一定很棒吧?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快要手術的原因,最近滿腦子都是關於未來的想法,太激動了有點害羞呢。
不確定的感覺,很討厭。
明知道前方存在著什麽,卻因為模糊而看不清楚,努力睜大眼睛,仍舊是朦朧的一片。伸出手去也不知道會抓住什麽,是想要的還是可怕的,完全不知道。世界變成一張曝光過度的膠片,模糊的、荒廢的、存在著。
這樣曖昧不清的界定裏,急躁、暴怒、嘶喊,都好像在真空裏掙紮,沒有任何用處。
“該怎麽辦?”這樣的問題永遠不會得到回答。
季明理躺在公園的草地上,雙手交叉著枕在腦後。風從皮膚上掠過,輕柔的觸覺深入毛孔。雨後的天空格外幹淨,星星和燈漾動在的城市的半空,好像深水裏亮起的明燈,閃閃爍爍的很美,躁動的心情終於漸漸平複下來。
“你果然在這裏。”過了一會兒,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聽口氣似乎是特意過來找自己的,季明理覺得全身湧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嘴裏卻嫌惡地說出“煩人”兩個字來。
這是在外麵時間最長的一次,但離家出走的事他從小到大沒少幹,每次錢花光了或者不知道該去哪裏了他就會到公園來,一個人躺在草地上看天,狼狽又浪漫,像個流浪的詩人。
季明理的這個習慣是遊光遠無意中發現的,此後每次季岩說他離家出走了,遊光遠都會在這裏找到他。
為此季明理也懊惱自己,明知道他會找到自己,卻依舊來這裏。或者說,潛意識裏,他並不想做到真正的消失,希望有人知道然後過來找到自己嗎?
這樣的想法季明理自然不想有,但他騙不了自己,隻好更加懊惱。
遊光遠倒是懶得看他,自顧地在他旁邊坐下來。
這樣走開顯得沒風度,季明理故意閉上眼睛,無形中拉開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沉默向來是遊光遠的擅長,急躁的季明理在這方麵完全沒有天賦。過了一會兒,他終於還是先開了口:“你跑到別人的地盤來幹嘛?”
遊光遠嘴角扯出一個小小的弧度,沒表情地看他一眼。
“你還是長不大的樣子。”輕飄飄的聲音。
什麽叫“還是”?什麽叫“長不大”?季明理反感這樣的詞匯來形容自己,尤其是從遊光遠口中。
“我早就長大了,恐怕是你自己老得太快了吧!”
“嘴巴不服輸的人就是幼稚。”
果然還是說了這句話,季明理就知道他會這麽說,可是不代表他就受得了。
“裝什麽酷,你們都是陰險的人。”想起之前偷聽到的對話,季明理就氣不打一處來,那種感覺就像被人一直玩弄,自己卻不知情。現在想來,過去的自己實在太丟臉了。
“我沒有裝,是你自己在誤解。”遊光遠還是慢吞吞地說著話,然後不知道從哪裏拿出兩罐啤酒來遞到季明理麵前。
很想一巴掌打開或者幹脆不去搭理,可是手卻不受控製地伸了出去,全身的細胞總是顯露出低他一等的姿態,季明理煩透了。
清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季明理覺得眼前的世界又明亮幾分。
“你都聽到了吧?”
季明理停下動作,吃驚地看著遊光遠。
“我和他的對話。”
“你知道我那時候在保健室?”
自己果然是笨蛋,竟然以為他不知道。可惡!
“那麽,那些話是故意說給我聽得咯?”
“算是,也不全是。”遊光遠說,“隻是想讓你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
你知道的,和我不知道的。
這樣的你,和這樣的我。
季明理心裏湧起一股對自己的悲憫。
——根本就比不上了。
“為什麽你是我哥而不是別人?”季明理痛苦地問。
遊光遠沒有說話,臉上和以前也沒什麽變化,一貫的冷麵風格……還真是,連自己媽媽自殺時都能保持冷靜的人,能期望他有什麽反應。
夜深了,初冬的寒意漸漸濃起來,季明理穿得單薄,冰冷的氣流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不過“任何方麵都不能在他麵前示弱”的想法總是保持在第一位,季明理懊惱地擦擦發紅的鼻子,假裝什麽事也沒發生。
遊光遠無奈地看著他,然後站了起來。他個子本來就高,此時居高臨下越發顯得氣勢逼人,但下一秒,他朝自己伸出手來,寒冷的夜色裏,季明理聽到他溫柔的聲音。
“走吧,該回去了。”
左手覆蓋住右手。那些隔閡和攀比,一瞬間縮短到掌心與掌心的距離。
“那家夥”。他和季岩用同樣的稱呼叫著自己。
“你看吧,他們都很愛你。”花喻的聲音回響在耳邊。
跟在男生身後,不知道是不是躺了太久的緣故,季明理覺得腦子裏反應很慢,伸手揉了揉眼,好像終於從一個潮濕狹窄的夢境裏醒來。
走吧,回去。
回到最初的地方去。
——也幸好……你是我哥……而不是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