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櫻花樹先生

08

　　原來如此。

　　花喻的話讓遊光遠突然醒悟，想來女人給他取名的原因，興許正是如此。從抽屜裏拿出照片，女人精致的麵容和空洞的微笑永遠地定格在這樣一張薄薄的紙上。

　　遊光遠想起和她生活的那段年月裏，她完全沒有一個母親的樣子，慵懶潦倒，無所欲無所求，常常抽煙，頭發和衣服都不計較，卻因為與生俱來的獨特氣質和精致五官，讓她在煙霧裏在淩亂的長發裏在寬大的衣服裏，顯露去別樣的風情和美麗來。

　　遊光遠想，她是他生命裏最美的女人，是眼前這些女生永遠不能變成的樣子。

　　可是她辜負了自己的智慧和美貌，也辜負了一個作為母親應有的榮耀。在遊光遠看來她反倒像是他的女兒，膽小，無知，永遠長不大。

　　“光遠啊，人為什麽要活著啊？”她總是這樣不厭其煩地詢問，直到她不想再要答案徹底拋棄這個世界的時刻才得以終止。

　　直到現在，或者說，遊光遠這一輩子也無法理解自己的母親。她聰明，小女人，有才華，有美貌，也有遺產，有個愛她就像愛生命的男人，還有一個優秀的兒子。什麽都不缺，她明明應該過得比任何人都幸福。可是很久以後遊光遠才明白，她缺少的恰恰就是幸福。她是個不懂得什麽是幸福的人，她天生具備了所有的同時卻獨獨少了幸福的感知能力，所以她不明白活著的意義。但是她又對痛苦有著獨特而深刻的感知，於是她享受這種清晰分明的感覺，把愛自己的男人推到另一個女人身邊，獨自生下兒子讓他自生自滅地成長，在他就要長大時，她決然離去，把那份深刻的痛苦完整地保留給了他們。

　　也許她還會覺得這是她最寶貴的遺產。

　　“是這樣吧，媽媽？”很多年以後，遊光遠終於能對著她的照片淡淡地微笑。

　　可是十七歲的他並未深刻地明白這一點，他隻領會到生命就是不斷被拋棄的過程。

　　雖然討厭這個汙濁不堪的世界，可是遊光遠從來沒有想過去死，他也沒想過自己的未來，但是他覺得自己應該活著，所以就這樣一直活到了現在。

　　一團遙遠的光。給人希望，卻無法觸及。

　　如果你期望中的我是一團光，是不是因為沒有照亮你，所以你才失望的吧？

　　如果你期望中的我是一團光，你卻從未想過我能給你溫暖，那我又是因什麽而存在的呢？

　　——我，又是因什麽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