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白襯衣男生出現在秦主任的辦公室裏,這個月的第三次。
或者更多?總之花喻來了三次,三次都遇見他。
不到四十歲就已戴上老花鏡的秦主任照例在前半個小時進行了循循善誘的勸導,苦口婆心宣布無效後變為聲色俱厲的教育,男生低著頭站在辦公桌前,雙手背在身後,正麵看上去似乎已經知錯,背麵看起來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他的兩隻手交叉在一起扭來扭去,隨著秦主任的話不時比劃小拇指或者大拇指倒立,對方語氣比較凶時就直接做出一個向下砍的動作,大概是玩累了,最後固定在豎起中指的手勢。
坐在對麵沙發上等候的花喻自然將一切都看在眼裏。
男生背對著站在她麵前,花喻的眼睛在辦公室裏漂移了好一會兒之後終於定格在他的身上。他很瘦,也很高,長長的頭發被染成誇張的黃色,爆炸式應該是特意燙的,總之,他的發型看起來非常像隻小獅子。身上雖然穿著白襯衣,紐扣卻明顯沒有扣對位置,致使衣服的下擺不協調的一高一低。
風從窗戶吹進辦公室,從沒扣好的衣縫吹進他的身體裏,白色襯衣被吹得脹鼓鼓的,在花喻眼裏,眼前的男生被春風吹成了一隻白色的小船,飄蕩在這臨近傍晚的光景裏。
現在已是春天,窗外的樹梢上已不再是上個月吐露出的鵝黃色嫩芽,綠色從鵝黃色的包裹裏掙脫出來,在春天的氣息裏卯足勁生長起來,放眼開去,枝頭也是一片盎然的綠,花喻覺得,那些綠和她的弟弟言樹一樣,分明帶著幾分調皮,卻又生機勃勃惹人喜愛。
下午五點鍾的陽光帶著疲憊的昏黃,在微風的吹拂下,和白色的窗簾一起晃動在花喻的視界裏,木質的窗框因為年代的緣故漸漸褪去了鮮豔的色澤,變成了不起眼的灰色,隻能從最上方處隱約可看出它原本被漆成的是複古紅。
窗欞鏽跡斑斑,它們將外麵的世界分割成一條一條的形狀。
花喻曾經試著透過那一條條的間隔去呼吸外麵的空氣。在她看來,那些窗欞將世界分割成相同的形狀,可是看出去的世界卻又完全不同,所以她想,呼吸進來的空氣味道也該截然不同才對。
青春的世界裏,本來就該是充滿詩意的。這些詩意,在眼睛看到的、鼻子呼吸的、舌尖嚐到的、手指撫摸的、腳下站立的、甚至腦海中幻想的所有一切裏。
十六歲的花喻,非常非常熱愛這個世界。
“檢討書寫好了才能回家。”秦主任終於說累了,決定先走一步,“花喻,你幫我看好他。”
赫然聽到自己的名字,花喻回過神來,一臉茫然望著秦主任。
“課改天再補,今天你的主要任務是幫我看著這個家夥,這次絕對不許他再溜了,聽到沒?”
事實上,這些話隻起到重複的作用,並無多大意義。
訓話結束,白色的小船變回黃色小獅子。秦主任前腳走出辦公室,男生隨後就要跟出去。
花喻移動一步擋在他麵前,心有餘悸地將作業本遞過去:“檢討寫在這個本子上好……嗎?”
男生瞥她一眼,但目光裏分明沒有她的存在。
他就這樣目空無物大搖大擺地從她麵前走了出去。
花喻伸出的手,隨著男生身影的消失,轉變成了摁住劉海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