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緒對自己向來遲鈍,但對妹妹卻異常敏感。
雖然之前一直在特殊補習班上課,真正進入學校以後,雪衣熱愛學習的程度超出了雪緒的想象,每天回家也不再看動畫片,總是拿出課本一個人好好學習,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就纏著雪緒講解,有時做題做到興頭上,連飯也顧不上吃。
眼下就是如此,姨媽已經叫了兩次了,但雪衣還埋頭在習題集裏。
“好了,先去吃飯,不要讓姨媽久等。”雪緒不得不提醒。
“還有一道題,做完就下去。”小女生卻連頭也沒抬。
雪衣向來聽話,但也和自己一樣固執,雪緒無奈地看著妹妹認真的模樣,不忍心打斷她的熱情,隻好下一步下樓應付姨媽,走出門口時又回頭叮囑:“做完這道就要下來吃飯喔。”
“雪衣呢?”姨媽已經將飯菜擺好上桌,看到雪緒一個人下樓,有些意外。
“她還在做作業,馬上下來。”
“你和雪衣都遺傳了你媽媽的固執。”姨媽笑著說,“簡直一模一樣。”
對於媽媽的記憶並不多,加上當時年幼,很多都已經模糊淡忘,但比起雪衣,卻也記得不少事情。
“爸爸好像一直對媽媽沒轍。”仔細想來,突然發現雪衣漸漸成長以後,和記憶裏媽媽的樣子越來越像,而雪緒長得像爸爸。
“你外公也是。”提起已經過世的父親,姨媽臉上露出歉疚,但很快又笑起來“這樣說起來,我們的固執全是遺傳了你外公。不過雪緒你尤甚,骨子裏太決絕,當初我擔心你容易走上極端,但現在看來,似乎正是因為這份決絕才支撐你走到現在,並不算壞事。”
姨媽的開明讓雪緒感到輕鬆,“親人”的感受也隨之深刻了幾分。但她不善於坦白自己的感情,所以轉移了話題:“我上去催催雪衣。”
卻被姨媽製止:“再等一等吧。”
過了一會兒,雪緒聽到姨媽猶豫的聲音。
“雪緒,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嗯?”
“雪衣在班上好像常常被捉弄欺負,所以才會這樣努力。”
雪緒吃驚地看著姨媽。
“我已經問過醫生,說不用擔心,挫折有時是一種激勵和刺激,對雪衣的恢複有一定幫助,我們平時隻要多關心一些就好。”
“就算這樣,但……”
“負責接送的阿姨說,上次幫助過雪衣的那個初二的男孩在學校裏挺照顧雪衣,比起雪緒的保護,雪衣更需要自己成長,未來的人生很長,應該讓雪衣自己走不是嗎?”姨媽安撫下雪緒激動的心情,出乎她的意外,女生雖然聽聞後很不安,但終究平複了自己的心情,沒有向往常一樣焦灼不安,最後說:“如果這是醫生的建議,對雪衣有幫助的話,我接受。”
過了一會兒,雪衣終於從房裏走了出來,三個人開始吃晚餐,暖色的燈光下,麵前的食物好像更加誘人,雪緒感受到一種家的溫馨,壓抑的心情才終於柔軟下來。
姨媽將一塊去了刺的魚肉夾進雪衣碗裏,再為雪緒夾時,發現女生的注意力被電視吸引。正播放的是一則關於十五歲少女在父母離異後被繼母和生父虐待長達八年的新聞,最後因為違背繼母的意願,竟被繼母潑硫酸,女孩的上半身被白色的紗布包裹,語速超級緩慢地接受著記者的采訪。
“這樣的父母真混賬。”看得連教養極好的姨媽也憤慨。
“嗯。”雪緒點點頭,新聞結束後注意力才恢複到麵前的飯菜上,“不過她會好起來的。”
“嗯?”
“她的眼睛,雖然絕望痛苦,但並沒有熄滅最後的光。”雪緒用筷子剝剝碗裏的飯,“希望她快點好起來。”
原以為女生會比自己更加義憤填膺,因為陰暗的一麵對雪緒更加有吸引力,卻沒想到她竟然如此評論。連姨媽也覺察到了女生的變化。
“雪緒好像開始變得積極了呢。”
“誒?是嗎?”女生有些尷尬,低頭吃飯。
過了一會兒聽到姨媽繼續說:“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過,真是太好了。”
有多久了呢。
沒有人對自己說“謝謝”、“真是太好了”之類的話。
已經斷定“他們的世界和我無關”,但在聽到這些話時,胸口還是忍不住輕微顫粟。沉積在心中的黑色沉澱在每個縫隙處紮根繁衍,吞噬了色彩,吞噬了幸福,也吞噬了未來。
從沒有想過,這些隻言片語,也可以匯聚成微小暖流,淺淺地流經黑暗的縫隙,在心房裏燃燒出一片小小的灼熱。
我以為已經習慣了黑暗。
內心卻又渴望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