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十六歲的孩子而言,什麽最重要?
成績,人緣,別人的目光,以及喜歡的人。大抵就是這些了吧?可是,因此受到傷害而流下的眼淚,對雪緒而言,卻是一種奢侈。從女生的世界突然發生扭曲顛倒以後,複雜的命運和醜陋的人性不斷被推到她的麵前。
夢境被浸染成黑色,時刻掙紮在生存邊緣的人,怎麽還會在意一塊糖果一抹溫柔一段愛戀?不在意,就不會傷心不會難過,更不會落淚。
所以,在街上漫無目的的奔走,完全不知道明天是什麽樣的時候,沒有哭。被人把頭發剪得亂七八糟時,沒有哭。被人罵掃把星時,沒有哭。被人指著鼻子說“最討厭你這種人”時,沒有哭。蔓延的黑色夢境裏,窒息到快要死去時,沒有哭。連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父母祭日上,也沒有哭。
醫生曾說這是感情障礙,女生自己卻非常清楚,沒有障礙,在擁有的世界逐步塌陷失去時,迅速將所有感情吝嗇的收攏,不再為了無所謂的事情浪費一絲一毫。她不相信自己,不相信幸福,更不相信未來,所以寄托於雪衣,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相信的人。
在做過錯事之後,她更加確信了這點。
是救命稻草般的存在,她知道別人很難理解。
“我曾經試過丟棄她。”
像是下定了決心,女生的臉上呈現出從未有過的痛苦表情,真宴有些後悔自己的追問。
“在孤兒院時,有一次來了領養的人家,對方家裏有一個十四歲的兒子,媽媽想要個女兒,爸爸卻忙於生意一直沒有如願,所以商量好決定來領養一個女兒。他們幾乎一眼就認準了雪衣,但是隻要雪衣……院長阿姨告訴我他們會好好對待雪衣,而且我們也不是分開,每個月末我都可以去看她,雪衣年紀還小,難得有機會找到好的人家,我是姐姐,應該為妹妹的將來考慮……”
“所以你同意了?”
女生點點頭:“雪衣被車接走的時候一直在哭,車窗阻隔了她的聲音,可是我聽得見,無比清晰。我躲在教室門口看他們的車子開走,眼淚一直掉下來,很傷心,可是終究沒有上前阻止。”
“你這是為了雪衣好,不是丟棄。”
“不是的。”女生閉上眼睛,眼淚掉了下來,冰涼的觸覺,順著臉頰流入唇齒之間,和雨水不一樣的感受,是鹹的,好像夢境裏被浸泡時的窒息感,眼淚是黑色的,裏麵孕育著絕望的種子。女生頓了頓,繼續講下去,那家的先生太太人都不錯,可是那家人的哥哥是個被寵壞了的小惡魔,他非常非常討厭雪衣,覺得她是來奪走自己的父母的愛的,雪衣年紀小,總是被欺負,這些是我後來才知道的……有一次,先生和太太出差去了別的城市,雪衣生病了很難受,就一直哭,男孩被吵得煩透了,就把雪衣扔進了放雜物的地下室裏,然後打電話給院長讓她來把這個外人帶走,院長隻當是小孩子的氣話並沒有當真,我聽到電話後覺得不安,偷偷溜了出去……
我永遠記得那天晚上,暴雨還有閃電,被汽車濺了渾身的泥,摔破的膝蓋……我全部都記得。我到的時候才知道雪衣已經病了兩天了,她發燒得好厲害,像塊火炭一樣在我的懷裏,她一直叫著‘姐姐、姐姐、姐姐’,每一聲都刺在我的心坎裏……我全部都記得,永遠也不會忘記。
“雪衣她就是因為這個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嗎?”男生小心翼翼地問。
“都是我的錯,我一開始就不該把她送給別人,她是我的妹妹啊,我為什麽要把她交給別人?媽媽去世前囑咐我要好好照顧她,可是我卻沒有做到。我從來,都不是一個稱職的姐姐……”
“這不是你的錯。”終於明白她為什麽如此在意,卻不能分擔她的痛苦,隻能緊緊地握著她的手給她力量。真宴知道自己不再遊離於雪緒的世界之外,她為他打開了一扇窗,微小,卻已經給了他希望。
她並不是完全不在意他的。
“現在的科技很發達,雪衣的病一定會治好的,你不用太過自責。”
女生搖搖頭:“不行的,沒可能了。”
“沒試過,怎麽知道不行?”
真宴低下頭來,臉上的笑容比平時又深了幾度,手抬起來,像往常一樣揉了揉女生的頭發,聲音很輕,卻注入了希望。手放下來,伸得更長了些,再輕輕一扣,在這藍色的世界裏將女生湧入了懷抱。女生的個子雖然不矮,但腦袋也隻到了男生的下顎,感受到頸窩處因為女生的頭發而刺起的毛茸茸的觸覺,笑容忍不住更深了些。
男生嘴角上揚的弧度,眼睛眯在一起的弧度,像是收容了春天最後的光,慢慢融化在了空氣裏。
“一定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