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四月底,距離遊園會剩下一個多月的時間。
進入往年遊園會都是各班準備活動,但今年因為建校五十周年,有領導和媒體要來,於是又在當天下午硬生生加了大合唱的內容,展示學校的凝聚力和團結。私立學校更重視形象,學校抓得很嚴。為此每個班主任都非常上心,督促著班委一定要把這個活動搞好。周四下午最後兩節課的自修時間也順理成章地挪用成了排練時間。
大家興致勃勃的去操場排練隊形,淩音和雪緒的身形差異大,於是淩音被劃到了第一排,而雪緒被分到一邊等候排隊。紀尤佳作為班長,也並不全是花瓶,能力有幾分,加上在班上有黨羽,黨羽迎合之下,班上大部分人也隨著聽受差遣。
身邊的人一個個被叫去排隊型,人員調整到最後,隻剩下雪緒一個人站在一邊。紀尤佳和文娛委員站在前麵喊著“安靜安靜”,然後做最後的調整,似乎是到最後才發現還有人沒進入隊伍。
“不好意思,你個子太高,隊伍裏不好再安插下去了。”文娛委員隻是某人的跑腿,對自己這樣說時也並未顯得多歉疚。
淩音小小的個子被擠在中央,似乎沒想到這番變故,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淩音走神,紀尤佳趁機上前擺出班長的架勢。終究是集體活動。雪緒衝她點點頭,示意她站在原地就好。
“沒事。”雪緒對文娛委員說完,轉身朝著教學樓的方向走去。
幾乎所有班級都出去排練了,教學樓顯得格外安靜。白色的帆布鞋順著樓梯一級一級地向上,地上的塵埃在陽光裏翻轉升起。學校的上課鈴聲在這時候打響,無人應聲,空靈在學校半空繞著圈,然後又收了回去。
女生爬上四樓時,被操場上的喧嘩聲吸引,忍不住伸長脖子探了探。內外操場甚至籃球場都被人占去了,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全是遠景中學的黃色製服,倒也顯得熱鬧。
進入教室時,沒想到裏麵還有人,雪緒稍微愣了一下,然後在座位上坐下。注意到身邊的動靜,男生摘下一隻耳塞回過頭來,看到是雪緒似乎鬆了口氣,笑了起來。
“還以為是巡查的老師來抓我。”伸手把另外一隻耳塞也摘了下來。
“現在哪有巡查的老師,都忙著占場地去了。”雪緒一貫沒什麽熱情地態度。
“你怎麽逃脫大合唱的?”
“隊伍排好了,我的身高不合群。”其實哪有會擋住後麵同學的高度,不過隻是借口。
“紀尤佳老是和你過不去啊。”果然什麽都瞞不過關真宴。
還不是因為你……這句話沒有說出口。
“你怎麽逃課了?”明天不是有作文比賽麽。
“作文有什麽好培訓的,校長真是腦子短路啦。”滿不在乎的口氣。
“聽到得意門生這樣說話,估計會被氣死。”
“嘿,所以這話隻有對著雪緒的時候才敢說啊。”男生拋出個媚眼過來。
給點顏色就開染坊的得意表情。
雪緒移開視線,男生身後的玻璃窗將樹木和天空切割出一個直角,下過幾場雨後的天空藍的發亮,下午四五點的太陽掛在那裏,白絨絨的一團,仔細看久了就像一團棉花糖,鼻尖似乎還流淌著白糖的甜味。
難得欣賞到這樣的景色,不去參加合唱團似乎也算好事一樁。
“還是和雪緒一起比較輕鬆。”真宴伸個懶腰這樣感慨。
女生回以“我可不覺得”的眼神。
伸手要揉她的頭發,被雪緒很快躲開,手落在了半空。計謀沒得逞,真宴遺憾地甩了甩手,收了回來。然後想起那天的事。
“對了,雪緒知道淩音的男朋友嗎?”
女生搖搖頭:“我不知道。”
“誒?不會吧?”男生愣住。
似乎對朋友關心太少,雪緒有些尷尬,為了彌補隻好詢問:“你知道?”
真宴點點頭:“上次你不是讓我送她回家嗎?半路有遇到,看起來……怎麽說,是東職的學生,人倒是長得不錯,不過對於淩音而言,似乎有些危險。”
東職?整個矢野市都知道那是小混混匯聚的學校。
以前的確常常看到淩音發短信,努力回憶一遍,似乎是有提過對方的名字,阿瞬還是什麽,卻記不清楚。
“不過淩音說已經分手了,我以為這種事你們女生私下會聊的,結果好像是我多嘴了。”
“分手?”淩音從來沒跟自己提過,但有注意到她最近的確沒什麽精神,雪緒原以為那是因為席菡。
“我說……”男生有些鬱悶,“你們不是朋友嗎?怎麽好像完全不了解對方似的。”
雪緒的初中是在二中念的,那時候班上有一對最要好的女生,據說兩人從小一起長大,上學回家,彼此在一起的時間比任何人都長。兩家的家長也樂於孩子有這樣的同伴,於是同款的衣服總是買兩套,手套鞋子買兩雙,漸漸的,兩個女生習慣似的剪同樣的發型,紮同樣的頭花,遠遠看去,雙胞胎似的完全分不清楚。
可就是這樣的朋友,在畢業前夕因為某種原因鬧了矛盾,爭執吵架到最後完全撕破臉,她們比對方更了解自己,互相用曾在被窩裏分享的各種秘密惡毒謾罵,在班上激起一波又一波巨浪,那些脫口而出的秘密一點一點將十幾年來堅固的情誼擊潰瓦解。最後,往日要好的種種煙消雲散,兩個女生從此行走於南北兩端,不再穿同樣的衣服,留同樣的發型,紮同樣的頭花,各自回到自己的星球,變成沒有瓜葛、沒有一絲絲相同的存在。就這樣簡簡單單褪去外界的附庸,成了完全不同的人。班上的同學再也沒有鬧過分不清楚的笑話。
雪緒記得,當時看著兩個女生吵架時自己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緊迫感。人和人之間的感情果然太脆弱,十幾年的情誼會因為一點縫隙變得支離破碎,曾付出的信任最後轉換成對方手裏用來攻擊自己的利刃。即使血脈相通的親人,也為了私欲而決絕地做出背叛,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值得相信?
相互吸引隻是暫時,根本沒有絕對的善意和信任。身邊的大多數“朋友”隻是為了在人群裏獲得認同感的存在,那份感情太脆弱禁不起一點風雨。那些因為自己不願意擺出虛假的笑容,說出虛偽的讚美,就不會交到的“朋友”,雪緒一點也不覺得可惜。刻意都太沉重,冥冥中注定的牽絆不是更長久更值得信賴麽。
——人生也是如此,希望和幸福會被陰暗的縫隙吞噬。為了不再失望難過,為了強留下那些屬於我的僅存的希望和信任,我隻能遠離那些虛假脆弱的情誼。
因為,我的人生,已經足夠支離破碎了。
“如果淩音想說,一定會親口告訴我。”雪緒看著關真宴,“我不會逼她。”
不刻意不強求,屬於我的一切,一定會留在我身邊。
這是我,對命運最後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