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海水淹沒島嶼

09

　　天氣預報裏的那場雨延遲到了兩天以後。

　　今年春天的雨水似乎比往年要多很多，剛剛暖起來的天氣讓人以為很快就是夏天，隔天起床才發現短袖穿在身上冷得慌，然後才發現氣溫被春雨又澆滅了下去。雪緒喜歡夏天，但也喜歡下雨，所以並不覺得過分懊惱。

　　下課去辦公室的路上，雨聲吸引了雪緒的注意，忍不住走到走廊邊上，屋簷處有雨滴匯集落下，女生伸出手，不斷有雨水跌落進手心裏，一小片冰涼的觸覺，將焦慮不安全部衝去，內心變得特別安寧。

　　雨水裏有特別的味道。有青草和花的氣息，舌頭舔一舔，帶著很輕的甘甜。淅瀝瀝的雨聲是全世界最動聽的音樂，它們是下在人的心上的，隻要你用心傾聽，就能知道大自然的很多心事。

　　“這種下雨天最適合躺在軟軟的床上睡覺了。”身後傳來男生的聲音。

　　雪緒依舊沒有答話，將伸出去的手臂收了回來，然後轉身要走。

　　自從遊樂園回來，她就沒再搭理過他，說不清楚緣由，就是不想跟他說話。

　　“我認錯。”手腕被人從後麵拉住，男生的手心很溫暖，但她急於掙脫，卻不想他的力氣如此之大，試了幾次都甩不開，看來他今天是下了決心。

　　“我不該說‘沒什麽大不了，反正又撞不到’這種話，不該說‘你真是小題大做無理取鬧’這種話，不該說‘她自己跑的關我什麽事，幹嘛衝我發火’這種話……”繞到女生的正麵，手上卻並沒有放鬆，“我這兩天仔細想了想，都是我不好。”

　　冷戰並不好玩，這幾天真宴已經很努力，卻還是不能打動她，所以決定直接攤牌。兩個人第一次吵架，原本以為不過是鬧鬧情緒就好，沒想到女生這次如此認真，聽了淩音的話後，知道雪緒並不是鬧情緒，而是真正在跟自己生氣。往常也常常拌嘴，可是女生從來沒有計較過，以為她什麽都不當真，所以平日說話也不注意，兩個人真正吵架以後，被忽視和冷落的感覺才真切地襲上心頭。

　　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種感覺，恐慌、擔憂、懊悔……都不足以貼切地形容。好像海水倒過來，窒息般地難受。還有害怕。無論是被人背後議論，還是跟人打架，抑或被孤立，女生都是一副滿不在意的表情，可是她不說話，又想起那天兩人吵架到最後她丟下一句“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所以你永遠不會明白”。

　　——害怕她說到做到。

　　“對不起。”發自內心的真誠的聲音。

　　難得見到他如此認真，雪緒愣住。記憶裏他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輕浮，來者不拒，有無數的前女友，但又偏偏長了一張純良的臉，很容易就裝成了好學生的模樣。名義上是男朋友，但答應同他交往的原因頗為詭異，其中也包含了“氣氣紀尤佳”這樣不純的動機。因為知道他也不是當真，所以從來沒有覺得虧欠。

　　可是現在，他直接看過來的目光裏沒有了輕浮，嘴上也沒有了油腔滑調，認真的表情裏滲透著幾分緊張，鼻翼隨著呼吸輕輕的顫動，整個人呈現出萬分的誠懇。

　　站在自己麵前的這個人好像變了，不像是關真宴，但又好像這才是真正的關真宴。雪緒一時分不清楚。

　　“不用道歉，原本就和你沒關係。”

　　“可你在生我的氣。”

　　“我沒有生氣。”

　　“騙人。”

　　“真的。”

　　“雪緒。”關真宴無奈地攤手，“有時候我真的對你無可奈何。”

　　“你的朋友很多，喜歡你的人也比比皆是，你的生活圈子由他們組成，我們不過隻是同桌，所以，你根本不需要在意我的想法。”

　　“不止是同桌。”

　　“這種時候就不要再角色扮演了。我明白，你也不用這樣過分在意我的感受，那是我妹妹，我本應該自己照顧好，那天衝你發火隻是我一時情急，和你沒有關係。”女生無奈。

　　“可是我不想和你因此疏遠，讓你陷入不安，真的很抱歉。”

　　為什麽非要做到這一步？明明不需要的不是麽？

　　“不要這樣。”

　　“沒辦法……”想借機緩和下氣氛，男生用盡量輕鬆地口氣說，“我對每個女朋友都很認真的。”

　　長久站在外麵，空氣裏因為雨水孕育著一層濕潤的水氣。透過裸露的皮膚，薄薄的被覆蓋著一層，所接觸的地方顯得空蕩蕩的，一層淡淡的涼。然後將雪緒心底那點疑惑和困擾也稀釋衝散，變成一圈晦暗不明的影子。

　　“我在想。”雪緒按住右臂，緩慢開口，“當時為什麽要陪你說謊，一定是腦子壞掉了。”

　　下一秒，左手被男生牽起。

　　“如果……”

　　手和手重疊。

　　迅速升溫，青色的脈絡裏，血液像潮水一樣漲起來。

　　“我是認真的呢？”

　　對上男生明顯溫柔下來的目光，雪緒心裏被重重一擊，整個人失去重心，心慌意亂，好像故事的主線突然發生偏差，朝著她意料之外的方向走勢，一時陷入了混亂的局麵。

　　屋簷的雨水還在匯聚。天空的雨水還在繼續掉下來。

　　在春天裏繁茂起來的樹葉被雨水衝洗出泛著光的綠，像是被油漆塗抹過，整個世界的色彩更加分明。

　　“嘩嘩嘩嘩——”

　　“滴答——滴答——”

　　全世界隻剩下雨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