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海水淹沒島嶼

11

　　雪緒被電話吵醒，睡意很濃，實在不想睜開眼睛起床，好不容易等到對方掛斷，未到十分鍾不死心地又撥過來。擔心雪衣被吵醒，隻好掙紮著翻身下了床。

　　淩晨一點四十，誰會在這種時候打電話來，難道姨媽也搞錯了時差？雪緒有點煩，拿起手機去客廳後接起來。

　　打開手機發現是一串陌生號碼，於是煩躁感更強烈，接通後連“喂”也懶得說，擱在耳邊，等著對方先開口，結果聽筒那邊隻傳來一陣喧囂，半天沒人說話。倒是身體一沾到軟軟的沙發上，眼睛又差點闔上。

　　就在著長久的靜默對峙裏，雪緒眼皮跳動幾下，終究再也睜不開。

　　電話這頭，淩音靜靜地掛斷。手機卻依舊貼在耳朵旁，做出還在繼續通話的姿態。

　　晚上十點起她一直這樣坐在KTV包房的角落。每次接到阿瞬的電話都會出來，原本以為一起吃完晚飯阿瞬就會送自己回去，不料中途被人拉進這裏唱歌，更沒料到的是，居然遇見席菡。

　　他們進入包房時，席菡正和一個打扮得像暴走族一般的男生忘我的接吻，不少圍觀的人拍手叫好，氣氛很熱鬧。一段時間沒見，席菡還是在男生圈裏吃得很開。淩音臉皮薄再加上理虧，條件反射想逃，這時阿瞬牽著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淩音和他視線相交，男生鼓勵地微笑，淩音吞了吞口水，決定麵對。

　　終究是要麵對的。

　　兩人吻完，席菡仍舊像蛇一樣纏著暴走族男生，餘光裏早已看到新進來的人，卻隻若無其事地從桌上撿起一根煙叼在嘴裏，暴走族點燃打火機遞過來，煙頭燃起小小的火苗，然後熄滅，火星亮起，席菡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衝暴走族的臉上吐出煙圈，男生豪放地哈哈大笑起來，在席菡的臉上又吻下去。明明滅滅的火星，嫋繞升起的白煙，淩音看著此時嫵媚到令人心跳的席菡，突然覺得陌生。

　　這時候暴走族終於看到了兩人。

　　“阿瞬來了啊。”

　　“嗨，明哥，好久不見。”阿瞬笑著和那人打招呼，然後選了個角落坐下來。

　　淩音總是習慣坐在角落裏，阿瞬的體貼讓她平靜了很多。

　　“誒，不介紹下你的女人。”

　　“淩音，隻是很普通的女生而已。”

　　“都沒看到長什麽樣，淩音是嗎？阿瞬這小子的眼光向來不錯，你過來讓我看看。”

　　暴走族衝自己招手，淩音嚇了一跳，好在阿瞬傾了傾身子，將她擋在了身後。

　　“不就是個女人嘛，阿瞬怎麽變小氣了！”暴走族似乎不太高興。

　　“可不是普通女生哦。”這時候席菡意味深長地開了口，看著兩個人，然後笑著說，“我可是因為她才被甩的呢。”

　　阿瞬沒有接話，氣氛頓時尷尬下來。

　　“啊，那有機會我一定要好好看看淩音。”過了一會兒，暴走族說，“還要感謝你們呢，不然席菡怎麽會接受我，哈哈。”

　　“明哥說笑了。”阿瞬的聲音冷下來。

　　雖然暴走族是這一區的頭目，但阿瞬也不是好惹的善類，見勢不妙，一些小嘍囉出來打圓場：“大家隻是開玩笑而已嘛。”

　　“阿瞬的幽默感向來很低的。”席菡又吸了口煙，幽幽說道。

　　“那倒是，初中時學校不是流傳著一句話嗎，什麽來著，對了……‘阿瞬的臉就是北極點，冷到爆’，哈哈哈。”

　　暴走族大笑，其他人也跟著笑起來，氣氛才總算緩和。

　　“要不要回去？”過了一會兒，阿瞬在淩音耳邊悄悄問。

　　當然想回去。但就這樣走掉，阿瞬回頭一定會被人恥笑，於是淩音搖搖頭說沒關係。

　　漸漸玩開之後，阿瞬被拖到另一邊喝酒，淩音隻好老老實實地坐在位置上，嘈雜的包房熱氣騰騰，混合著嗆鼻的煙酒味，很熱，淩音卻不敢脫下外套，甚至連懷裏抱著阿瞬的外套也不敢放下，就那樣緊緊抱在懷裏，好像才多了一分安全感。

　　流轉的灰褐色燈光下，喧囂肆意，有人喝多酒唱到興起，將話筒用力地砸在桌在上，引起一長串撕裂耳膜的噪音。期間有男生過來搭訕，不知道怎麽拒絕，更無法麵對席菡若有若無的注視，淩音哆嗦著拿出手機假裝打電話，以此轉移注意力。

　　通訊簿裏的號碼屈指可數，以前記錄裏出現次數最多的是席菡，自上次後，兩人再也沒有說過話。本來沒想過真的撥通誰的號碼，隻是將手機放在耳邊的假動作，但這時撞見席菡投來的譏諷目光，淩音渾身燥熱，好像考試作弊時被抓了現行。鬼使神差之下，就真的撥通了出去。一直不通，女生鬆了口氣，於是反反複複撥了好幾次，耳邊傳來聽筒裏拉長的“嘟——嘟——”聲，心髒竟安定了不少。

　　雪緒的號碼是無意中得到的，第四次撥過去後沒想到電話真的接通，一時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幸好對方也沒說話，才平靜了些，卻也不敢再撥。

　　最後決定從包房裏逃出來是因為黑暗裏不知道誰的手遊走到了她的大腿上，淩音當時嚇得汗毛豎起來，求救的目光尋在阿瞬身上，男生卻正被一群女生拉著要合唱，無暇顧及自己。實在受不了這種混亂的場合，淩音抓起手機逃了出去。

　　外麵的空氣清爽很多，順著KTV的牆壁滑坐在地上，淩音深深地鬆了口氣。

　　輕鬆的時間很短暫，過了一會兒，一雙黑色的柳丁靴出現在視野裏，視線順著往上，看到了一張化著煙熏妝的熟悉的臉。是席菡。陰冷的笑容浮現在她的臉上，淩音看得心裏發涼。

　　“你坐在這兒幹嘛，等著哪個男生不忍心過來搭救？”

　　“不是……”

　　“看到你這副德性就煩死了。”

　　“對不起。”

　　“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麽嗎？”

　　“對不起。”

　　“尤佳以前說你總裝出這樣一副衰樣，去博取男生的同情，為此我還跟她爭辯，現在看來我才是個傻瓜，你瞧，阿瞬不就這樣被你搶走的了嗎。”席菡冷笑。

　　“……對不起。”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你心裏在嘲笑我吧？一定在說著，看吧，那個笨蛋，還以為是朋友呢，真是蠢斃了。”

　　“我一直把席菡當朋友！”淩音咬緊嘴唇，眼眶紅起來。

　　“到現在你說這些還有意思嗎？”席菡臉上的笑容消失，惱火地提高了音量，“阿瞬已經被你搶走了，你還想怎麽樣？”

　　“對不起。”

　　瑩綠色的光線裏，席菡的表情在淩音眼裏褪色。不是氣急敗壞也不是陰冷無情，眼眶中發亮的光點瞬間刺痛淩音的心髒。明明是一起長大的朋友，更是留在身邊的，唯一的，朋友。那些一起上下學的時光，一起吃午餐的時光，一起躲在被窩裏看漫畫的時光，全部倒退回腦海，一幕一幕清晰地閃現。

　　在淩音的心目中，席菡是那樣強硬的女生，在學校裏素來都是大姐大般高高在上的形象，無論打架抑或拚車，即使摔倒出血，骨頭斷裂，從來沒有流過眼淚。卻因為自己，而湧起了淚光。

　　從來沒想過……她會被傷害得這樣深。

　　從地上站了起來，上前拉住女生的胳膊，聲音哽咽：“真的對不起。”

　　“不要再說那些虛偽的鬼話，很惡心。”

　　席菡惡狠狠地甩開她的手，轉身離開。

　　“我可以和阿瞬分手！”

　　席菡停住腳步，回過頭吃驚地看著表情決絕的淩音。

　　“我不是故意的，你們在一起時我常常一個人，很孤單，盡管知道不該再繼續跟著你打擾你，可我能怎麽辦，除了席菡，我沒有別的朋友。接觸阿瞬隻是意外，和席菡一樣，我也覺得阿瞬是個很耀眼的男生，耀眼到我無法拒絕，我從來沒想過要從席菡身邊搶走阿瞬！更沒想過阿瞬會喜歡我！可盡管如此……”淩音的眼淚像決堤的洪水，心裏混亂得一塌糊塗，“盡管如此……如果席菡能不再難過，我……可以和阿瞬分手。”

　　“你說什麽？”席菡返回走到淩音麵前。

　　“為了席菡，我可以和阿瞬分手。”

　　“你……不愛阿瞬？”

　　“……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可是也不願意就這樣失去朋友。

　　“席菡……”

　　淩音祈求和好的話還未出口，臉上就傳來一陣火辣辣地疼痛感。女生不相信地望著席菡，卻見席菡臉上難過的表情早已消失，換成了痛恨和憤怒。

　　“這一巴掌是為我自己，我們此後不再是朋友。”席菡冷冷地開口，“剩下這一巴掌，是為阿瞬。”

　　但這一次，揚起的手沒有落下來。

　　“你在幹嘛？”阿瞬突然出現在身後，他緊緊抓住席菡的手，目光也是冷的。

　　“阿瞬。”席菡有片刻的迷茫，“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麽嗎？”

　　“我很清楚。”阿瞬甩開席菡的手，長腿一跨，將淩音擋在身後，“以後不要動我的女人，否則就是跟我過不去。”

　　“你會後悔的。”阿瞬的力度很大，席菡踉蹌著站穩身體。

　　“那是我的事。”

　　男生說完，牽著淩音的手離開。

　　“阿瞬！”

　　對方沒有回頭。

　　席菡的眼淚終於落下，脫下一隻鞋朝兩人離開的方向重重地砸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