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海水淹沒島嶼

06

　　兩點的預備鈴打響時，淩音沒有回來。之後整個下午，前麵的座位也是空的。

　　席菡在F班，雪緒不知道她的情況。中午同行出去的紀尤佳若無其事地在課間宣布著夏日舉辦遊園會的決定，錯過了午餐的男生此時正享受著女生帶回來的三明治和牛奶，兩人的目光相遇時，會默契地微笑。

　　一切都很正常，隻有前麵的座位是空的。期間班主任有詢問過一次，得到“我也不清楚誒”的回複後也不再追問，任課的老師似乎都沒覺察到這樣的角落裏，有一個人缺席。

　　於是雪緒更加在意。

　　地上有什麽東西總是磕腳，雪緒低頭去看，發現是粉筆頭。食指般的長度，掉落在地時被摔成幾截，又在女生幾次試探的碾壓之下，徹底碎了大半，白色的粉末在地上暈開，被塵埃染成髒髒的灰色。

　　是早上打過淩音腦袋的粉筆頭。

　　覺察到女生好幾次偷偷看自己，關真宴有些莫名其妙。之前一度覺得自己和一塊木頭同桌，今天卻頻頻意外。

　　“匹諾曹？”英語課上，男生遞過來一張紙條。

　　雪緒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木偶變成的人，所以會動。”關真宴靠過來低聲說，“難道雪緒冰冷的心終於被我融化了？”

　　一如既往的厚臉皮。

　　雪緒瞪了他一眼，還沒來得及出口，隻見男生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才發現現在是提問環節。走神的狀態下，雪緒連英語老師什麽時候叫男生的名字都沒聽到，更別說問的什麽問題了。但男生稍稍思索片刻，便回答了老師的提問，答案自然準確無誤。似乎是很難的問題，大家投來欽佩的眼光，老師也滿意地給予了讚賞。

　　變態啊。忍不住嘟嚷了一句。

　　放學後關真宴被班上的男生拉去打球賽，紀尤佳作為班長，更作為男生的緋聞對象，盡心盡責地負責拉拉隊和後勤安排。不過是班級之間的友誼賽，成敗不值一提，隻因男生的加入，所以與之相關的一切都閃閃發光起來，讓人不得不重視。

　　真宴收拾好書包趕去場地，自始至終，沒有發現躺在抽屜裏的信件。眼看男生就要走出教室，雪緒忍不住叫住他。

　　“關真宴……”

　　話剛出口就開始後悔，說到底，關自己什麽事。

　　“嗯？”

　　雪緒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男生意外地轉身。

　　女生猶豫下來，正巧此時紀尤佳出現，自然地搭上男生的胳膊，甜蜜的笑容：“真宴果然還沒下去，我剛剛去老師那裏做完匯報，我們一起走吧。”

　　“哦，好。”男生微笑著答應了。

　　看到兩人親密地出了教室，雪緒才放鬆下來。

　　差點多事。

　　結果還是做了多事的舉動。出教室前，隻想著“會被打掃教室的同學發現，八卦的人說不定會拆開來看”，鬼使神差的，雪緒忍不住將抽屜裏的信放進了書包裏。

　　高一A班的公區在室內體育館前麵，往左走是學校禮堂，距離教學樓有一定距離，因此麵積比別的班級大了整整一倍，而且是去往室內體育館的必經之地，每天的打掃並不輕鬆。尤其是擦兩邊的花台時，還要格外小心將植物間的小蚊蟲吸進鼻腔裏。

　　雪緒之所以獨自承受這樣的勞動，是因為上學期的冬季運動會上，被安排參加跳遠的她缺席了。臨陣脫逃的行為讓嚴肅刻板的班主任大發雷霆，將班級沒有取得好名次的責任也一並算在了雪緒頭上，加上雪緒不喜爭辯，懶得說出“是因為接到補習班老師的電話，手工課時雪衣不小心出了意外”這樣的理由，在班主任眼裏完全是藐視權威的逆反行徑，於是最後的懲罰敲定在“新學期開學後一個人負責公區的衛生，直到春季運動會上為班級爭光為止”。

　　雪緒沒什麽好抱怨，一個人做事為她免去了不少困擾，就好像每天上課放學時，一個人走在路上，可以玩遊戲可以看書，不用費心去鑽研旁人的目光，也不用挖空心思去顧及旁人的感受。這些細碎的滿足和舒適，足以彌補「一個人」的空寂。

　　不是所有人都明白，但一定有人懂。至少雪緒可以確定，遊光遠就是懂的那個人。那個男生，雖然很久不見麵，但在雪緒內心，卻是唯一被當做「朋友」的人。

　　不是一起上學就是朋友。不是一起吃午餐就是朋友。不是一起八卦就是朋友。不是一起喚著親愛的就是朋友。甚至不是一起手牽手就是朋友。

　　在女生的概念裏，有很多食物可以解決饑餓，但隻有一種被味覺認定，吃進嘴裏時眼睛會微笑，所有感官都感到滿足的，最喜歡吃的食物。比較其他，其他不過是為了滿足生理的需求品，隻是需要，談不上喜不喜歡。隻有心接受的，非常珍貴，被記憶認可的人，才是「朋友」。

　　雪緒一直這樣認為。

　　陷入回憶，女生手上的動作也慢下來。體育館那邊又爆發出一陣歡呼，比賽似乎進入高潮。女生們的呐喊一波高過一波，卻是有規律的，稍微仔細一點便能分辨出所有人呐喊的是同一個名字：關真宴。

　　說是比賽，似乎變成了個人表演。

　　賽程進行了大半，還有不少人急匆匆往那邊趕。

　　又一陣歡呼傳來時，趕過去的一個女生開始氣呼呼地抱怨同伴：“都是你啦，非要先去舊畫室，結果畫具沒取出來，還差點卷入暴力事件。”

　　“那套畫具上周才買的嘛，我哪知道會晦氣到遇到那種事……不過那個被揍的女生看起來很可憐，我還是覺得應該先去報告老師……”

　　“不會有事啦，你沒發現席菡跟那女生常常在一起的嗎？紀尤佳剛剛不已經去了，我們還操什麽心，你快點快點……看不到我們家真宴在球場上的帥氣樣，我不原諒你！”

　　“好啦好啦，最多下次請你吃炒麵嘛。”

　　“嘻嘻，那還差不多……”

　　兩個女生這才嬉笑追趕著繼續前往比賽場地。

　　“暴力事件”、“看起來很可憐”、“席菡”、“紀尤佳”、“常常在一起的女生”……雪緒的大腦歸結出這樣幾個詞語，沒來由的感到不安。

　　清掃垃圾的動作停住，女生轉身往舊畫室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