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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烏鞘嶺

  我們的車一路向西,沒有絲綢,隻有黃沙。西部的天空變幻莫測,穿過陽光燦爛地帶,前麵就有稀稀瀝瀝的小雨,三分鍾之前還穿著膝蓋以上的短裙,可是現在就得從箱底刨出最厚的一條牛仔褲,命令車內所有男士轉過臉,然後打開拉鏈“吱溜”一下鑽進褲子,像魚一樣快。

  汽車開到一個叫“烏鞘嶺”的地方,空氣突然變得稀薄起來,聽說烏鞘嶺7月份還下過雪,難怪冷得如此這般。車停下來,從車的正前方玻璃望出去,可以看見寫有“烏鞘嶺”三個字的大大的指路牌,有人下去小便,有人下去拍照,我其實可以呆在車裏什麽也不幹,可不知哪根筋起了作用,我也和別人一樣,拉開車門很奮勇地跳了出去。

  我好像跳進一片雲海裏,雙腳很長時間夠不著地。這時候,立刻有熱心的黃沙裹挾著颶風,將我從地球表麵平移了好幾米,然後,人如陀螺般旋轉起來。天旋地轉,天昏地暗,石頭被吹得立了起來,如鳥兒一般疾走;鳥兒被吹得驚慌失措,如石子般直線墜落。

  同伴們就像被颶風吹散的一堆棉花,東一朵、西一朵,轉眼就不見了蹤跡。我朝前麵走了幾步,發現雙腿冷得打顫。身上穿了件時髦但卻不實用的半袖衫,露在外麵的那一截立刻變得如化石般慘白。我看見我纖秀的十指正在一點點地變成玉製的竹筍,它們被冷凝在空氣之中,變得堅硬而且透明,身體裏的熱氣正被一點點地吸走,寒冷在擴大,我像被人用冰做的釘子釘在空氣裏,在烏鞘嶺,空氣變成了有形的東西,它們是用一塊塊磚砌成的冰牆,牆在增高、變大、圍攏、封閉,就像電腦遊戲裏用鼠標控製著建立起來的龐大建築物,瞬間就將我包圍其中。

  我辨不清方向,我看不到同伴,我覺得從嗓子眼裏湧出想哭的情緒,但是嗓子太幹,哭不出來。汽車躲在在雲的深處,成了隱形之物。黃沙漫漫,撲麵而來。我扯開嗓子大聲地叫,耳邊卻隻有風聲,風聲吞沒了我和我的聲音,還有我的眼睛。

  趙凝——

  我喊自己的名字,看看有沒有來自大漠的回聲。我把我自己弄丟了,在沙地上連條影子都找不到。

  其實,汽車就停在幾步之遙的地方。其實,一切都沒有走遠。是我害怕迷失的恐懼使我遠離了事物本身。

  那麽,就近一點,再近一點……我跳上車,所有的人都變得麵目全非,互不相認。這麽快,他們就有了當地人(我沒看見當地有人)的臉色和表情,這就是烏鞘嶺,我牢牢記住了這地方。可惜沒能看到雪。

  迷失沙漠

  有一個叫響沙灘的地方,實在是很荒涼,幾乎沒人去,我們也是在從內蒙出發到陝北的路上經路此地的,就決定拐過去看看。

  有一段路很難走,沙漠裏沒有路,汽車開到哪兒,哪兒就是路了,後來又遇到了冰河,那河也不是什麽深不可測的大河,隻不過是有一股莫明的水從沙漠上流過,經過此地的時候結成了冰,汽車軌在上麵吱咯吱咯的,車身也跟著左一歪、右一歪,像坐轎子一樣上下顛簸。四周包圍著我們的是美麗的沙漠,歲月在這裏顯得靜靜的,這裏沒有鍾表,時間是凝住不動的。

  汽車開得很慢,劇烈的顛簸使窗外的風景有些變形,沙丘的輪廓變得忽高忽低,這倒使我想起張藝謀的一部新片——那種不固定機位的電影,一定都在晃動之中,搖搖擺擺,上上下下,把人搖得跟煤球一樣,還有許多把人拍得像胖頭魚的怪鏡頭。我想他是在表現城市的迷亂與不安,而這裏卻是絕對寧靜的,不管車身怎麽晃,我們的心裏一片清朗,窗外的天空藍得好看,窗外的沙漠黃得耀眼,太陽的位置正好在天空的正中,照得稀稀落落的冰河好像一條銀亮的帶子,蜿蜒而來,又迂回而去。

  車子已經再無法往前開了,大概是由於正午時分,冰河被太陽曬得有些受不了了,有的地方就瀝瀝啦啦地化成了水。汽車行走在如同軟泥一般有冰有水的河麵,很容易往下陷,於是就停在原地不動,我們統統下了車,步行往前走。

  冰麵很薄,踩一下就會發出一聲脆響,並不算太滑,但走的時候人要一跳一跳的,以避過那些已經化了的有爛泥的地方。四麵空寂荒涼,我們喧嘩的人聲在這兒被放得很大,眼前隆起的沙丘被太陽照射得層次分明,背陰的一麵顏色很深,向陽的一麵是那種薄金一樣的嫩黃。

  “響沙”並沒有什麽稀罕的,不過是用手扒拉一下會發出“咕咕”的聲響,據發掘它的人說這聲音像蛙鳴,像蛙鳴就像蛙鳴吧,我倒更喜歡這兒的寧靜,別人都去玩滑沙去了,隻有我們三個人靜靜地坐在一道傾斜得很厲害坡道上,那坡道像一道天梯,幾乎直上直下地通向坡頂。枕木的顏色很深,遠遠望去就像用火柴棍搭成的一幅歪七扭八的現代派的圖畫,稚拙,天趣,線條明朗,像從天而降的一道梯子,不管通向哪兒,這樣的梯子都令人興奮不矣並且忍不住地想要攀援而上。

  我們是在梯子的半腰的地方停下來的,那兒的景色實在是美得拖往我們不讓我們再往前多走一步,我們就坐下來,身子底下的沙地很軟,天空的顏色藍得很怪,又深又晴朗,陽光直射在沙地上,把沙粒照得一顆一顆的,有許多金子的碎屑藏在裏麵。在這裏,歲月千年靜止,陽光每一天都如昨天一樣,細心地照遍每一粒沙子,讓它透亮、發光。不為給誰知道,它們原本就是閃閃發光的東西,我們來了,看到它,為它感動,其實沒看到它對它來說也一樣。沙地和陽光不過是一種靜態的存在,在這裏,我們也變成靜物,與天與地與綿延的沙地融為一體。

  蒙古包印象

  在去內蒙之前,我便知道我無法看見“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草原景象了,因為季節不對,而且又在城市裏。但是對草原的那種夢幻般的感覺還是被一路上的蒙古歌給鉤了出來,騰格爾的歌隻有在這通往草原的路上才會真正讓人心動。

  我們在呼和浩特隻呆了三天,有兩次機會走進蒙古包,城市裏的蒙古包已被改良得跟間屋子差不多了,但我們還是被門口小黑板上那句曖人的話吸引進去,那句話是說:“包裏曖和。”

  我從沒見過這麽親切稚拙的廣告語。“包裏曖和,”大家跺著有些被凍木了的腳說,“咱們快點進去吧,包裏曖和。”

  這間蒙古包很大,老實說給我的印象並不算太好。一挑門簾子走進蒙古包,迎麵便撞見那台被金屬支架固定在半空中的大彩電。那台彩電真的很時髦,少說也有二十九寸或者更大。蒙古包裏的內部牆壁是用帶棱角的銀白玻璃裝飾成的,一進去明晃晃的一片,轉著圈的圓弧裏哪兒哪兒都是你的臉,這不像蒙古包,倒有些像太空艙,像一間正準備飛往火星或者別的什麽星球的圓型飛碟。

  我們這一夥遠道而來的人,圍坐在“飛碟”中央唯一的一張大圓桌旁,等著上菜。這兒的節奏很慢,和我們心急火燎的性情有些不符。第一道奶茶上完之後,領了菜單的小姐就不見了,仿佛是從“飛碟”的某個出口消失了。奶茶由另一個女孩負責倒,一杯又一杯,茶杯不能空,你剛一喝完就有人給你續滿,體現出蒙古人熱情好客的民族習慣。

  奶茶的顏色呈淡褐色,有點像衝得濃淡適宜麥乳精,味道可不像,味道是淡中微鹹,我們同來的有的人不適應這種味兒,隻用嘴唇碰碰杯子邊兒,就再也不敢問津。伊沙便是最秀氣的大漢,聞不得那種味道,鼻子一皺一皺的,一臉很為難的樣子。徐江對這種蒙古奶茶則有一種久旱逢甘雨的感覺,徐江當時正在感冒,手捧熱呼呼的奶茶,一股曖流直往上冒。送茶的小姐就立在他旁邊,像是在給他灌藥,一杯接一杯,一氣喝了八大喝。再不敢把那杯子喝空,生怕喝空了人家再倒。

  菜上得很慢,手抓羊肉赤條條地上來,顏色很白,抓起一塊來嚐嚐,味道極好,是一種很純粹的肉味,那種鮮不是放了味精以後的鮮,而是食物本身誘人的鮮美,吃起來很直接也很幹脆,肉就是肉,別讓花椒胡椒之類的來倒亂。

  大彩電裏放著最常見的MTV,而不是蒙古歌,這好像和吃手抓羊肉的氛圍不太搭調。我們請那個蒙古女孩唱個蒙古歌,歌詞我們聽不懂,聲音很高亢。

  第二回進蒙古包是在某一天的晚上。我們出發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內蒙古的夜晚顯得很神秘,幽靜中略帶一點沙沙的風聲。車內的燈光很暗,把車窗外城市的襯托得剔透玲瓏,每一座房子都好像是用透明的冰雕琢出來的,讓人看著忍不住喜歡。

  內蒙的街道都是又直又寬的那種,很少有彎來彎去的羊腸小道,所以車子走得特別暢快。我搞不清方向,隻覺得汽車一直往遠開。伊沙一直坐在我旁邊談詩歌和小說,當時好像是在熱烈地爭論著一個什麽問題,但是等到後來我們一走進蒙古包,突然意識到詩歌和小說都不是在內蒙的天空下應該討論的問題,在這裏,沒有什麽問題和主義,在這裏,一切都變得至清至純,簡潔明了起來。

  內蒙包很小,是一排排編上號的。我記得我們當時坐的那個包是168號,這一回是真正的蒙古包,很純樸,沒有鏡子,沒有卡拉OK,進門就得脫鞋,然後盤腿而坐,地上鋪著厚厚的羊毛地毯,整個地板就像北方的炕那樣竟然一點點地熱起來了。

  我喜歡這種圍成圓形的熱氣騰騰的蒙古包,坐在裏麵使人寧靜,安然,思緒幽遠。我對伊沙說坐在這兒想象電腦寫作,你會覺得很可笑。從內蒙回到北京,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不想碰我的電腦。看到機器上蒙了一層薄薄的灰,心中有種逃離似的快感。

  我已經習慣了喝奶茶,並能從中品出一點點滋味來了。奶茶的味道很厚重,有點兒像寫得很勁道的小說,一句是一句的,句句禁咬。奶茶一開始喝上去覺得味道很怪,既不苦又不甜,香味也很淡,但它那種醇厚的味道是別的東西所難以取代的。一杯杯地喝奶茶,就像是一遍遍地品著某種回憶,每一次都與上一次滋味不同,越喝越有味兒,隻是肚子脹得受不了。

  伊沙他們幾個出去方便,回來的路上“混了帳”,走到別的帳篷裏去了,結果被灌了無數杯酒,一路高歌地走了回來,回來的時候他們個個都像蒙古人了。

  那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醉了,我覺得汽車也像蒙古包。

  月牙泉的暖沙

  趙凝

  去看月牙泉,需要先騎上駱駝翻越敦煌鳴沙山。

  這舉動有點像神話傳說裏的情節,但卻是真是。駝隊排成長長的一列,丁丁當當地往前走。有人騎在駱駝上打手機,有人尖聲驚叫。我緊緊地握住駝峰上的那個鐵環,看駱駝慢慢從沙地上站起來。

  這時候,我看見有個用頭巾裹住半張臉的當地女人,用一截鞭子輕輕轟著她的駱駝,雙腿一夾,她的駱駝如馬兒一般快跑起來。

  覺得很慚愧,自己如此膽小。

  都市人已經養成了習慣,就是騎到駱駝上,也還是要打手機,如果駱駝再大一些,他們有可能把傳真機也搬上去。

  騎駱駝翻過鳴沙山,我們看到了月牙泉,四麵是山,月牙泉像一顆明珠似的,靜靜地躺在中間,形似月牙。

  “可以躺下來嗎?”我問旅途中的一個伴侶。

  “當然可以。”他說。

  我就像一彎月牙似的,彎起身體,躺了下來。

  沙地很寬闊,有人坐,有人躺,有人按動快門,不斷地給四周美景拍照。

  月牙泉的沙地,被太陽曬了一整天,就像一塊海棉,飽飽地吸足了水,沙地吸足了一天的陽光,變得又暖又軟。人躺下來,皮膚緊貼著地麵,把原先彎曲的身體伸直,脊背被溫柔的沙依托著、輕撫著,就像整個海平麵都變做一隻手掌,那有力的手掌托起一個柔軟的女人。

  我們就這樣平躺著,天空就在我們上方很近的地方,淡金色的沙子顏色已變深,山峰的輪廓已變得有些像剪影了。

  我在這片暖沙的懷抱裏睡去。月亮就要升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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