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天謝地,恐怖並沒有來得及吞噬景予飛,他就得到了命運的及時眷顧--喻佳來電話詢問他檢查做完沒有。他一聽到喻佳的聲音,頓時像飽受屈辱的孩子見到了母親,差一點就當街哭出聲來:怎麽沒問題?問題大了……哎呀,三言兩語怎麽說得清,你最好趕快到醫院來一下吧,我都不知道怎麽回去了。
幸好喻佳很冷靜,她盡管沒做過胃鏡檢查,卻因有個同事是老胃病患者,所以對做胃鏡檢查的程序了解得很清楚。她大喝了一聲:景予飛!你太神經質了!也太無知了!做胃鏡的不管有沒有發現重大問題,個個都要做病理檢驗,這是程序!結果還沒出來,你怎麽就慌成這樣?
哦?
這一聲棒喝,頓時使景予飛如蒙大赦般精神倍振、力大無窮。他立馬起身,一步三階蹦跳著,一口氣躥上醫院三樓的消化科診室,向給他開檢查單的醫生打聽,是否做胃鏡者都要做活檢,得到肯定的答複後,他暗暗在心裏山呼了幾聲萬歲,千恩萬謝地下樓來。隻一瞬間,頭不暈了,腳不軟了,心口也不再堵得慌了,眼前的世界也雲開日出般,重新大放起燦爛迷人的光明來!
遺憾的是,這美妙無比的心理過程僅僅持續了不到半小時。就在他回到家中酸軟地跌坐在沙發上的瞬間,那個似乎總愛在腦海裏興風作浪的別一個聲音,突然又跳將出來:都做活檢又能說明什麽呢?關鍵還在最終的診斷結果上啊。現在報告還沒看到,怎麽就敢自以為太平了呢?
等待報告的那幾天,實在是景予飛此生最黑暗的時期之一。心裏的那兩個聲音,就如同兩個不知疲倦的小人兒一般,總在那裏嘰嘰咕咕地爭執不休,攪得他吃不香睡不安,頭腦裏渾渾噩噩,心裏麵七上八下,整日裏忐忑不安,以至於上班時心不在焉幹不成什麽事,回家又怔忡無力而精疲力竭。簡直不知是怎麽把那漫長的五天熬過來的。尤其是深夜無眠之際,死亡那個猙獰的惡魔更是肆無忌憚地跳將出來,怎麽趕也趕不走,經常攪得他手腳冰涼,脖頸後一陣陣發麻而萬念俱灰。
就是在即將去看檢驗報告的前夜,那個讓他驟然如渾身被電擊般的念頭冒了出來--
倘若最終,我真的被確認為絕症,那我的日子就屈指可數了呀?可我還不到五十歲呢!更重要的是,真到了那個時辰,我還能有什麽心思來考慮身後的事情?“死後原知萬事空”,可如果一點也不考慮身後的事情,又怎麽能撒得下手呢?何況我的身後事是如此地特殊。別人且不說,許小彗,還有言真!他們會作何感想?作何反應?我的天哪!
景予飛下意識地扭過頭去,看了看身邊睡著的喻佳。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臉,依稀隻見濃密的長發蓋住她半邊麵孔,身子卻不知何故蜷縮如蝦狀,雙手交擁在胸前,仿佛她正在向著幽冥中的神靈祈禱著什麽--萬一我就此死去,她會作何感想?她又會如何麵對尚未成年的真如,和弄不好會打上門來的許小彗?她會後悔自己嫁了我這麽個給她和真如帶來無盡的精神和物質拖累的倒黴男人嗎?
鼻子忽然一酸,他趕緊扭開頭去,強抑著不讓自己發出聲響,沉沉地歎出一口氣來:無論如何,相信喻佳是通情達理的人。她比我冷靜得多也理智得多,至少,不至於會怪罪我什麽的……但我呢?無論如何我得趕緊考慮一下應對的辦法了!難不成在我死後,還要讓她和真如受我的牽累嗎?
我得趕緊把後事安排一下,至少,寫上幾句遺囑留給喻佳,好讓她少點麻煩;而從另一麵看,言真畢竟是我的親骨血,我對他也總得有個交代才是呢。
他一咬牙,想想反正也是睡不著的了,索性掀開被子下了床,躡手躡腳走出臥室,關上門後,在客廳裏找出紙筆,然後點起支煙來,竭力凝神思慮了一會兒後,很快就寫定了一份遺囑:
立遺囑人景予飛,立囑時神誌清楚。考慮到人生變幻莫測,為防萬一,特就本人身後遺產事宜處置如下:
一、本人去世後,依法屬於我和妻子喻佳名下的家庭全部財產(除一張卡號為“×××××××××××”的招商銀行儲蓄卡外),其餘一切財物,包括房屋及房屋內所有家具家電等巨細物品、現金、存款及其他有價證券等全部財產,全部歸妻子喻佳及兒子景真如繼承並自由支配之。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訴求或繼承這些財物。
二、我曾與許小彗女士非婚生有一個兒子,名言真,生於1981年12月6日。言真出生至今,我完全按照並超過法定義務要求對言真履行了應盡的撫養義務(具體可參見許小彗女士的部分收據、書信等證)。考慮到言真依法享有繼承權,我將上述那張卡號為“×××××××××××”、密碼為“981126”的招商銀行一卡通上的全部存款,歸由言真繼承。卡上的具體金額以我去世之日上麵的實有款額為準。自我去世之日至言真本人憑身份證簽受此卡之日,任何人無權對此卡進行存取操作。
三、本遺囑完全係本人真實意願的表達。指定遺囑執行人依次為喻佳或景真如或景予卉。
立遺囑人景予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