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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夜聽雨,僅僅這幾個字,就賦予我們多少詩意!最是那溫馨的春夜,淅淅瀝瀝的細雨,撫著恬怡的春夢、綠肥紅瘦的江南,是何等美妙意境?

  靜夜聽風可就大不同了。如果說前者宛如絲竹悠悠、清泉淙淙,後者則渾似江河破堤、大漠飛沙。尤其是無雨的冬夜,聽虎嘯龍吟般朔風動地而來,門窗劈啪,雨篷呻吟,耳畔嗖嗖如有利箭飛掠,心頭瑟縮似萬馬狂踏,落英狼藉。那心境,無論如何是找不到一絲美感來的。何況晚來的風總給人以淒涼的暗示,靜夜的喧囂總不免讓人心驚肉跳。所以,我們難以聽到對夜風的向往或謳歌。尤其是不眠的長夜或病痛的僵臥中,聽蕭蕭風過,黯淡的心境更如夏日雷雨驟至,飛沙走石,天昏地暗。

  今夜正是如此。雖然現在不是冬季,卻是台風頻起之時。受到傍晚在閩浙一帶沿海登陸的今年第9號台風外圍的影響,藩城的夜晚籠罩在一片風吼雨嘯之中。好在風聲雖唳,雨勢並不太大。若在平日,那一陣強一陣弱、細碎的淅瀝聲敲打在緊閉的窗扇上的聲音,恰似音樂,適宜讓心情坦蕩之人睡一個安穩覺。

  但景予飛不同,畢竟心裏有事,情緒正如室外的夜空一般晦暗陰鬱,以至在床上輾轉反側,久久沒法入睡。

  惺忪混沌中,忽然意識到母親似乎很長時間還沒從衛生間裏出來--先前他隱約聽到客廳裏響過一輕一重的腳步聲,想象裏便看見母親一顛一顛地起夜上衛生間的情景--時間不短了,母親怎麽還沒回房睡覺呢?

  景予飛不由得疑惑起來,生怕出什麽意外,趕緊跳下床,躡手躡足地出了臥室。發現衛生間門虛掩著,卻看不到一絲燈光,不禁更為不安。於是靠近衛生間,伸隻手進去按下牆上的開關。燈光亮處,竟見母親還坐在馬桶上,雙手捂著臉似在啜泣。

  乍見燈光,母親眯細著眼睛抬起頭來,隨即又抬手遮住雙眼,順勢卻快速地用衣袖在眼前揩了一把。但她紅腫的眼泡和模糊的淚痕卻瞞不過景予飛的雙眼:

  媽……怎麽連燈也不開?

  我看得見的……母親再次用手擋住雙眼:你還是把燈關上吧,刺得我睜不開眼了。

  景予飛不聽她的話:媽,你這是……你別這樣,有什麽事的話……

  沒事沒事,我能有什麽事嘛。你別瞎擔心。啊?母親勉強擠出笑容:你要用廁所吧?來用吧,我要回房睡了。說話間,她已提起褲頭,慌忙地回了自己房間。

  景予飛不放心地跟過去,想和母親好好談談,但母親已關上了房門。

  他呆呆地站在客廳裏,垂著頭,心頭波瀾起伏,好一陣都在暗暗地責罵著自己:景予飛啊景予飛,都是你做的好事!罪人,罪人,你這個十惡不赦的不孝之子啊!這輩子你還有什麽辦法彌補母親心中的大痛哪!

  而一想到許小彗,他更是恨得牙根都要咬碎了:你個混賬女人,我對你和孩子夠可以了,你怎麽還能做出這種可惡的事來?你不肯讓她見言真也罷了,幹嗎還這麽欺哄她?你這不是把她當猴子耍嗎?你這不是在往我們淌血的心尖上捅刀子嗎?

  這時候許小彗若站在麵前,他真不能擔保自己不會衝進廚房去,拿把菜刀來砍翻了她……

  回屋前,他無意中向沙發上瞟了一眼,發現母親的黑拎包下,似乎壓著什麽東西,過去一看,原來是一套手工編織的毛線衣褲。拿起來一看,毛線衣下麵還壓著一個信封。展開信封一看,裏麵又是四百塊錢!

  景予飛渾身又毛刺毛刺地燥熱起來。哆嗦著再展開那毛線衣褲,唉!那尺寸,那大小,不用問,就是母親為想象中的言真打的!

  眼前頓時閃現母親在昏暗的燈光下,戴著深度老花鏡,滿懷著虛妄的憧憬,一針一針編織著毛衣的情景。

  他像挨了火燙一般將毛線衣褲扔回了沙發上,同時一個勁地搖起頭來:媽哎,我的媽哎!你也是的!怎麽就不能想想開去,卻把心思都吊在一個沒有結果的夢上啊……是不是她退休太早了,腿腳又不便,幾乎沒有任何社交,沒有別的寄托,整天一個人悶悶地呆在家裏,所以才更容易胡思亂想呢?

  不要說母親是空歡喜一場也白忙了一場,母親這毛衣顯然是無法親手交到許小彗手上,或者看著言真穿上身了--問題還在於,景予飛幾乎可以絕對肯定,即使許小彗今天真帶著言真來了,這一針一線都藏著母親縝密而深沉眷愛的毛衣毛褲,許小彗也是根本看不上眼的,更不用說她會真讓言真穿它。

  景予飛這樣想,不是沒有根據的。

  就在去年國慶前夕,他們還住在單位大院沒搬家的時候,喻佳得到個去廣州出差的機會,這在當時是很稀罕的事情。回來後,她給真如和言真各買了一套衣服。言真比真如大五歲,他那套衣服自然也大一些,而且是此時藩城還不多見的新款運動服。店家說這是原裝進口的,雖然未必是真,上麵畢竟還繡著耐克的商標,因此小小的一套孩子的衣服,也花去了八十多塊錢。

  景予飛起先覺得喻佳是浪費錢財,純屬多此一舉。轉而又覺得這畢竟是喻佳買的,代表著她的一份心意,也是她向許小彗伸出的一葉橄欖枝,如果許小彗肯接受,或許會有助於緩和她對喻佳和自己的對立心態。

  不僅他,喻佳也一直希望他和許小彗雙方都能麵對既成現實,在一種相對和平、理性的狀態下相處,這樣對大家的生活和孩子也有好處。

  於是,景予飛就聽了喻佳的話,在許小彗有一天來電話時,試探著請她晚上到家裏來一下(那時他雖然還沒有自己的房子,但因為喻佳也調來藩城了,科技局在四樓上騰出一間庫房作為他們臨時的住房)。

  沒想到許小彗爽快地答應了。

  盡管她在家裏沒坐滿半小時,而且喻佳親手給她泡的茶和端上來的從廣州帶回的芒果她堅持沒有碰上一下,但她的態度始終是平和的,或者說是克製的。她就那麽微微笑著,身體板直地端坐著一動不動,隻兩隻眼睛在其目力所及的範圍內睃巡著,似乎在暗暗打量他們的室內裝飾,或者考量著他們的生活水準。同時,她幾乎一語未發地聽著喻佳的寒暄,偶然不無矜誇地笑上一笑,或者點一下頭;卻總是回絕著喻佳讓她吃這嚐那的請求。

  景予飛自然是緊張難堪而極不自在的。對於這種局麵,他非常地難以適應,總覺得荒唐而別扭,對許小彗的這種做派也頗覺反感。因此他始終回避著許小彗的目光,坐在許小彗側麵悶著頭抽煙,也難得出聲。

  出乎景予飛預料的是,對於喻佳給言真的衣服,許小彗卻痛快地接受了。雖然喻佳從包裝袋內取出衣服向她展示,並詢問她是否合適時,她並沒有對衣服的好壞作隻字置評,也沒有接過來細看一下或說聲謝謝,卻還是點頭說了聲:我覺得差不多吧。

  等到喻佳把衣服重新裝進塑封套裏遞給許小彗時,她站了起來,彬彬有禮地向喻佳彎了彎腰,說了聲“那我走了”,看也沒看景予飛一眼,兀自開門走了出去。

  喻佳跟到門口客氣道:這就走啦?要不讓景予飛送送你吧?

  話音未落,門已在她麵前碰上了。

  這人真是。景予飛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瞧她那樣子端得!

  哎,她能這樣,總比大家老是劍拔弩張的好吧?她還能收下衣服,我覺得這就夠給我麵子的了。換了你這種臭脾性的人,又是處在她那種地位,也不難想象會是怎樣一種複雜心情了。不過,以後這樣的交往多一些,可能她多少會適應些,怨氣也就會慢慢消磨了。

  景予飛並不認同喻佳的樂觀想法,但多少也希望這或許真是開了某種好頭。萬萬沒想到的是,第二天他還睡在床上,起早到外麵市場上買菜的喻佳氣急敗壞地回到樓上,一進門就陰著臉不停嘀咕道:氣死我了,實在是氣死我了!

  景予飛驚問她出了什麽事。

  她咬牙切齒地說:天知道許小彗怎麽做得出來!剛才我買菜回來,剛巧看見清掃院子的老李頭,在大院門口和看門的說著什麽。我近前一看,老李頭手上拿著一件包裝得好好的孩子衣服,喜滋滋地跟門衛說是出鬼了,一大早就白撿著一件漂亮的運動服,也不知是什麽人這麽有錢,竟然把這麽好的一件衣服給扔了。

  門衛說這包裝都還沒打開,怎麽可能是故意扔的,得打聽一下是誰不小心掉了的。老李頭說不可能,我這是在垃圾箱裏倒出來的,誰會把好東西掉進垃圾箱裏去啊?

  我湊過去仔細一看,差點沒把我氣昏過去--明明就是我剛送給言真的那件衣服嘛!這個莫名其妙的許小彗,你不要就不要嘛,居然就把我的一片好心當做驢肝肺給扔垃圾箱裏了……

  景予飛怔了半晌,悶悶地說了句:那你怎麽不把衣服拿回來?

  拿什麽拿?我憑什麽證明那是我的?人家就是相信那是我扔的,還不當我有病啊?再說,我們本來就送給許小彗了,她不要扔掉是她的事,我們還要回來,看著不也是找氣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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