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中海甩脫這個念頭,笑著說:“我不上去了,就在這兒坐一會兒吧。”他和田間禾坐在角落的沙發裏,工作人員迅速送過來兩杯咖啡,又悄然退回。吉中海說:“玲玲很好,她不知道我來這裏。我是想對你多一點了解。”
他和田間禾漫談著,問了這名字是不是他的原名,問他在什麽地方第一次看見玲玲。最後,似乎無意地提到:“玲玲說你給了她一張金卡……”
田間禾立即臉紅了,那表情不像是他向別人贈予,而是向別人乞討一樣:“吉伯伯,我絕不是向她施舍,不是看輕玲玲的人格……聽司先生說玲玲要去北京,到演藝界闖蕩一番,我知道那是要花很多錢的……正好我口袋裏有這張牡丹卡,是父親剛給我提的獎金……吉伯伯,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
“是100萬?”
“嗯,父親給我提了110.3萬,我把零頭留下,存了個整數,那天正好揣在兜裏。”
吉中海微微一笑。他不大相信田間禾“正好”把一張百萬巨卡揣在兜裏,但他從田的窘迫解釋中看出,他不是那種誇富矜貴、輕狂浮浪的家夥。從他一擲百萬的情勢看,他對玲玲確實是真心的。
對田間禾的懷疑基本被推翻了,吉中海不知是該高興還是懊喪。因為,盡管排除了一個“疑犯”,但玲玲的危險並沒有排除,她還時時刻刻處在危險之中!每次把鮮花一樣的玲玲和那團陰毒的火焰聯係起來,吉中海就覺得心頭狂跳,渾身冷汗。田間禾又敏銳地發現了他的情緒黯淡,急迫地問:
“吉伯伯,你今天心情不好,玲玲有什麽麻煩嗎?”
吉中海決定對他實言相告,一方麵再度觀察他的反應是否對頭,再一方麵,如果確定田間禾與死亡大獎無關,那就應該讓他也參加到破案中。他說:
“小田,我的確有話要告訴你。三兩句話說不完,咱們出去談吧。”
田間禾沒有猶豫,說:“請稍等。”他快步過去,對手下做了一些安排,然後陪吉中海出門。他沒有乘坐公司的車輛,而是揚手叫了一輛皇冠出租。吉中海執意不到大酒店,讓出租車在一個大排檔前停下。田間禾沒有勉強,隨吉中海進了空空蕩蕩的大排檔,簡單地點了飯菜,便迫不及待地等他說下去。
吉中海斟字酌句地說:“玲玲確實遇到了大麻煩,需要你的幫助。但她本人還蒙在鼓裏。”他歎息著說,“小田,不要急,聽我從根說起,否則你會以為伯伯是個老迷信哩。這要從半年前西柏縣一起人體自燃說起……”他詳詳細細地追述了事件的全過程,田間禾的臉色愈來愈慘白,嘴唇完全失去了血色。“我親眼看見了那張名單,玲玲是第五個。天火創意室被警方接管後,玲玲沒再接到電話通知,沒有收到死亡大獎。她直到現在還安然無恙。但誰知道今後呢?隻要幕後殺人犯沒揪出來,玲玲就還時刻處於危險中。”
田間禾神色慘然:“吉伯伯,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我現在就去西柏陪著她。全心全意保護她,決不讓什麽殺人狂戕害她。至於這兒的工作,我會妥善安排,我想父親會諒解我的。”
他們乘當晚的火車趕回北陽。吉中海是下鋪,田間禾是中鋪。晚上,吉中海睡不安穩,他頭頂的田間禾更是一夜輾轉。早上下火車,吉中海見他眼中布滿血絲,滿嘴燎漿泡,聲音也嘶啞了。吉中海很感動,對田的好感又加深一層,他不光是個條件優越的侄女婿,更是一條真情漢子,難得!
兩人從北陽乘汽車趕往西柏,到西柏後吉中海說:“我還要到局裏匯報,你自己去玲玲家吧。”田間禾點點頭,拎起背囊,要了一輛出租。吉中海用手機告訴弟弟,田間禾的疑點已被排除,那是個好人,真情漢子。我已經把玲玲的一切情況告訴了他,他一定要來,要一步不離地保護玲玲,你們成全他的一片真心吧。
吉中池放下電話,田間禾就來敲門了。玲玲聽說是田間禾,立即從內屋飛出來,幸福而惶惑。玲玲爸媽向小田寒暄兩句,立即躲到裏間去,留下他和玲玲單獨相對,玲玲惶惑地看著他,輕聲問:
“禾哥,我還小,你不是說要等我5年嗎?”
田間禾猛地抓住她的小手,貼在胸膛上,哽咽地說:“玲玲,我等不及了,從今天起,我要一步不離地跟著你。”
玲玲看到他滿嘴的燎漿泡,她想這一定是思念所致。玲玲對此很感動,猶豫地說:
“其實我也想和你在一塊兒……爸媽會不會同意?這樣吧,”她想出一個主意,“我到北京,你也去北京,我讓司伯伯給你也找一份工作,好嗎?”
田間禾心疼地想:看她這孩子氣的主意,她還是個孩子呀,他說好吧,我聽你的。他把玲玲摟到自己懷裏,強忍著淚水,玲玲輕輕掙紮著:“噓,別讓爸媽看見。爸媽會同意我們一塊兒到北京嗎?”
“放心吧,我去對爸媽說,”田間禾起身到裏間,輕輕地敲敲門,走進去。玲玲父母心情沉重地並排坐在床上,田間禾堅決地說:“爸,媽,吉伯伯向我說了玲玲的情況,所有的情況。從今天起,我想一步不離地保護她,請你們答應我,行嗎?”
玲玲爸默默點頭,玲玲媽幾乎放聲大哭,趕緊捂住嘴巴,三個人一塊出來見了玲玲,玲玲不知道其中的隱情,喜滋滋地帶田間禾見了自己的老外婆。老外婆喜得咧著嘴(田間禾馬上發現了她的兩排整齊的白牙,這對95歲的老人來說確實不尋常),轉來轉去地欣賞著田間禾,嘖嘖稱讚:
“嘖嘖,多通條(俗語,指身材頎長)的小夥子,多惹人疼的小夥子。是個貴人坯子呀,玲玲真好福氣。”她說著說著,把話說歪了,“就怕玲玲福薄,受不起呀。”
玲玲正在興頭上,沒有怪罪老外婆的烏鴉嘴,田間禾忙把話題扯開。
玲玲家隻有兩室一廳,晚上在客廳裏用沙發打了一個鋪,玲玲爸一再說:委屈你了,委屈你了。田間禾不在意地說:沒事沒事,這個床鋪很好。爸媽和玲玲都回屋裏了,田間禾也脫衣就寢,等父母的臥室關上門,玲玲像條魚一樣躥出來,把田間禾的腦袋摟在胸間,她的心髒噗噗地狂跳。田間禾聞著她溫熱的氣息,摩挲著光滑的皮膚,心中又酸又苦,少頃,玲玲放開他,湊到他耳朵聲音極低地說:
“喂,你住到我家,要答應我一件事,行不行?”
“嗯?”
“那就是,隻許我親你,不許你碰我,直到……我答應你的那一天,你答應嗎?”
田間禾的微笑浮上嘴角,他握住玲玲的手,鄭重地說:“我答應。”
玲玲快樂地笑著,在他額頭吻上一記,像條魚似的遊回自己屋裏。
早上,吉中海還沒起床,聽見有人在問:“請問吉中海先生住在哪兒?”他聽出來是田間禾的聲音,便高聲說:“小田,我在這兒,進來吧。”
田間禾推門進來,吉中海沒有馬上起床,他雙手枕在頭下,聲音沉悶地說:“你拉把椅子,坐下吧。”
田間禾的情緒也很沉悶,沉悶中透著堅決,他說:“吉伯伯,我想找你商量一下如何保護玲玲。你也知道,我的口袋裏很有幾個臭錢,如果能用這些錢為玲玲做點什麽,我會很樂意的。請你說,是為她雇100個保鏢,還是立即帶她躲到南太平洋的某個小島上?我都能做到。”
吉中海歎口氣:“你不用來問我該怎麽辦,如果我知道,我自己早就做了,我現在最擔心的,是那個幕後殺人犯已在玲玲體內種下了‘生死符’,如果這樣,你躲到哪裏也躲不掉,可是,沒人知道該怎麽檢查這種‘生死符’,沒一個醫生知道。”
田間禾立即說:“找司先生呀!你對司先生說過這些事嗎?”
“司先生知道西柏的人體自燃,但他不知道玲玲也在黑名單上。”
田間禾急切地說:“為什麽不告訴司先生?我對他十分欽佩,他是屬於智者、哲人、先知之類的人物,又是個頂尖的醫學科學家。如果這幾起人體自燃確實是人為的,是科學殺人,那麽,應該隻有頂尖科學家才能創造這種方法,或破譯這種方法。”
他的話讓吉中海霍然而悟,的確,這種頂尖的科學手段隻有找頂尖的科學家才能破譯!他不該去找局裏的法醫,應該直接去找司先生的。他說好吧,反正玲玲也要去北京,你和她一塊去,私下裏央司先生盡量破譯她的“生死符”!我隨後也會趕去的。
當天晚上,玲玲媽就為玲玲準備好了行裝。玲玲多少有些納悶:爸媽相對地說是老腦筋,尤其是男女之事,他們怎麽放心年輕的女兒跟著男朋友出遠門呢?田間禾走上前,鄭重其事地向二老鞠躬,說:
“二老放心,我會盡我的力量照看玲玲,我發誓一定把玲玲毫發無損地帶回來。”
爸媽感動得眼圈紅了,忍住淚默默地點頭。玲玲誤解了戀人的意思,她以為他所說的“毫發無損”是指她的處女寶而言。玲玲不平地想,幹嘛要你保護,我有能力保護自己!再說,對她的最大的威脅,惟一的威脅,不就是田間禾嗎?要他來保護,不是讓狐狸保護母雞嗎?想到這裏,她撲哧一聲笑了。她生怕別人追問她發笑的原因,立時滿麵通紅,但奇怪的是,父母和田間禾都一聲沒吭。
她當然看到了父母的感傷,但她誤以為是爸媽舍不得離開女兒,便低聲揶揄媽媽:
“媽,我離出嫁還早哩,這會兒就哭,太性急了吧。”
媽媽低聲否認:“我哪兒哭了?我沒哭。”
去車站的路上,不巧被一支送葬隊伍擋住去路。是李河鬆的喪事,因為等外地的父母,所以停到今天才辦。喪事辦得很隆重,黃紙白幡,素衣滿街。有兩盤吹響的(嗩呐隊)起勁地吹著,汽車緩緩開過,留下鞭炮聲和一地紙錢。圍觀的人水泄不通,二人乘坐的出租車不敢鳴喇叭,司機搖下車窗喊著:讓一讓,讓一讓!
從圍觀人群中,可以觸摸到一團鬱結不散的沉悶、鬱怒、恐懼、悲憤。有人喊,媽的,公安局不趕緊破案,要等到人死光呀。有人說,這個鬼城不能住了,得搬家!有人低聲說:善惡有報,禍福前定,躲不了的,認命吧。
這些天,自從認識田間禾,又隨司伯伯到了京城,吉玲玲的心房全被喜悅占滿,早忘了死亡大獎。但眼前的場景一下子把她拉回到恐懼和感傷中,她低聲對未婚夫說:“你知道這人是咋死的嗎?你知道圍觀人的話都是啥意思?都是因為死亡大獎啊,西柏縣已有四個人得了大獎,也都被天火燒死了,不知道下一個是誰呢。”
田間禾麵朝窗外,似乎對她的話沒有在意聽,但玲玲不知道,他的淚水正如決堤洪水般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