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姚訓斥馬雲:“不許胡說八道,讓公安領導笑話。”但馬雲仍不服氣,低聲辯解:“按呂隊長說的,自燃十分罕見,為啥正好這個自燃的家夥恰巧有這麽多來曆不明的錢?”
這個疑問老呂不能回答,實際上,他也知道自己的推理很不完善,其中有重要的缺節。他說:“先按這個調調定吧。這件事蓋不住的,但要盡量注意,不能造成群眾的恐慌。老姚,你喊兩個人幫他們把屍首運到公安局去進一步分析。”
屍首運到公安局後,實際上已成了一堆骨灰,從中沒能找出更多的線索。直到幾個月後,當案情逐漸明朗時,老呂才意識到,“傻婆娘”馬雲的一番話,實際上歪打正著,正好點出了本案的關鍵,即暴死——橫財之間的關係。他暗暗佩服馬雲的直覺,雖然她的推理裹著一層荒謬的外衣。
回到公安局已將近早上5點,呂子曰先給妻子曉芳打個電話,說:“實在對不起,今天又回不去了,出了個人命案。”電話中好久沒回話,呂子曰小心翼翼地喊:“曉芳?曉芳?”好久那邊才悻悻地說:“眼巴巴等了你一夜,實話告訴你,我可打熬不住了。你不回來,我就趁熱被窩招個野漢子。”
呂子日十分尷尬,從電話中他觸摸到了女人的欲望,覺得自己小腹處也熱乎乎的,便涎著臉笑道:“好老婆,幹嘛說得恁難聽,我真的有工作,今晚回去好好陪你,行不?”
曉芳喝道:“記著吃早飯!知道你的德行,一熬夜就不吃早飯。”
呂子曰忙灌米湯:“看,還是咱老婆知疼知熱……”對方已哢地掛了機。呂子日看看話筒,歎口氣,撥通了西柏縣吉中海的電話,吉中海是他戰友,兩人在一艘魚雷艇上待過兩年,好得割頭換項,可以說兩人好到了這個分上:即使哪一位不在家,另一位可以闖到他家裏說:“嫂子,給我做兩碗熗鍋麵,放好洗澡水,再給我搭個鋪,今晚不走啦。”
兩人轉業後都分到公安,現在吉中海是西柏縣刑警隊的隊長,呂子日知道他思路清,心細,工作能力絕對不在自己之下,還有一點呂子曰自歎不如,吉中海愛學愛鑽,45歲的人了,還在上著電大,學犯罪心理學、偵破學還有什麽遺傳學!
吉中海是一頭沉(妻子在農村),常年睡在值班室裏,所以呂子曰沒打他的手機,直接要了值班室電話。兩人先照例笑罵幾句,呂子曰說:“言歸正傳,這兒出了件人命案。”他說了死者的情形和姓名、身份證號碼,“老吉,你盡快了解死者的情況,尤其是經濟情況,了解他近期有沒有什麽大筆收入,有沒有可疑行為,還有他的社交圈子。”吉中海說好吧,這事兒容易,一會兒就辦妥。
不到八點半,吉中海的電話就打回來,說西柏縣確有此人,是縣骨粒廠的工人。骨粒廠效益不好,每月也就是發個保命錢。這個仝大星是單身,父母都在外地農村。他沒結婚,主要是因為家境太差,另外為人也怪僻,太摳門兒,屬於那種“摳摳P股吮吮指頭,外帶剔剔指甲縫”的主兒。吉中海特別解釋說:西柏縣窮,大多數人都摳,一分錢當兩分錢花,但這位仝大星的“摳”勁兒太格外,他談了幾個女朋友都吹了,就是因為這點毛病。最後一個女朋友比較想得開,說摳就摳吧,結婚後,他摳下來的錢不都是小家的?但有一天這姑娘和女友跟仝大星一塊兒坐公共汽車,仝大星竟然隻買了自己的車票,說:“我的車票已經買了,你們隻用買兩人的就行啦!”那姑娘在女友麵前丟不下這個麵子,一怒之下和他吹了。
吉中海說得繪聲繪色,聽得呂子曰笑個不住。他問:“這麽說,仝大星根本沒有可能得到10萬元巨款?有沒有其他可能,比如一個富有的遠親為他留下一筆遺產?”
吉中海說:“至少據我的調查,沒有這種可能,除非他得了什麽大獎。但他的骨粒廠同事說,沒聽說過獲獎的事兒。”
“行,就介紹到這兒吧,你趕緊來市局,今天上午要召開專題會。”
吉中海騎上摩托出發了。西柏離北陽市隻有120裏地,按吉中海的速度,一個小時就趕到了。北陽公安局大樓是新蓋的,20層高,十分巍峨壯觀。按呂子曰的吩咐,他直接趕到八樓小會議室。呂子曰已在這兒等著他,另外還有三個人,有技術室小蘇,另兩人他不認識。呂子曰拉他坐下,沏上信陽毛尖,又扔過來一盒金芒果煙。吉中海是頭次來小會議室,這兒十分豪華,台灣紅木茶幾,進口真皮沙發,牆角擺著濃綠的巴西木,一排落地長窗。吉中海知道這幢大樓共花了8000萬。幾乎全是各縣公安局掙來的罰款,那兩年市公安局甚至為各縣下了罰款指標,完不成的領導就地免職!他拍拍沙發的皮麵,不平地罵道:
“媽的,我們辛辛苦苦搜刮來的罰款,讓你們享受,不怪老百姓罵你們。”
呂子曰笑著追問:“罵誰?罵誰?有你的份兒沒有?”
吉中海承認:“當然挨罵有我的份兒,要不咋冤呢?隻有挨罵的份兒,沒有享福的份兒。”又問:“聽說老局長就是為這幢大樓被告倒的,是不是?”
“是因為這幢大樓,可不是因為老百姓告狀。”呂子曰壓低聲音說,“內幕消息,市委書記看中了這幢大樓,打算用市委大樓和它對換。老局長硬頂住了,他說我不能答應呀,我要是答應了,咋對得起西柏縣那位挨千人咒萬人罵、從雞P股眼裏為我摳罰款的吉中海兄弟哩!”
吉中海罵:“去你媽的。”這時領導進了會場,有副局長、刑偵處長等七八個人。劉局長先和縣裏來的吉中海打了招呼,請他介紹死者情況,吉中海謹慎地介紹了他的調查結果,捎帶著講了仝大星“摳P股吮指頭”的怪癖,在會場引起一片笑聲。最後吉中海說:
“從目前調查的情況看,仝大星沒有任何能得到10萬元現金的正常途徑。不過,由於時間太倉促,這個結論還有待進一步證實。”
技術室小蘇接著發言,說在電腦檢索中發現了不少自燃的非正式報道,但尚未發現正式的文獻記載,技術處又作了屍體檢查(實際隻是骨灰檢查),確認死者的燃燒溫度不會低於5500℃。劉局長請呂子日發表一點看法,呂子曰收起平時的笑謔,認真地說:
“我覺得這個案子應分成兩個層次。第一層是仝大星的死亡,基本上可以肯定為自燃。不管有沒有文獻記載,都不影響這個結論,因為現場明擺著,沒有人能偽造。第二層是仝大星身上巨款的來源,肯定來路不明,應該繼續追查,至於‘自燃’和‘巨款’之間的關係,”他不由得想起了馬雲關於這一點的評論,他當然不會相信因果報應、雷打龍抓之類迷信,沉吟片刻後說,“我的意見是二者很可能沒有聯係,是兩個事件的偶然重疊。”
劉局長和身邊的人商量幾句後說:“我同意大家的意見,如果沒有其他發現,這個案子就以自燃結案吧。文獻中沒有正式記載,這沒關係,如果最後得到證實,我們把它補上嘛。但對這個案子一定要謹慎,對外要統一口徑,小蘇,你再查查文獻,給人體自燃找幾條科學根據,找不到,編也編它幾條!大家知道,北陽比較落後,迷信還很有市場,尤其是在農村。這個消息已經流傳很遠了,什麽因果報應,天雷擊,火龍抓,如果不把這股風刹住,不定還會惹出什麽風波,甚至鬧出個邪教組織來,單單一個法輪功就把我們折騰得夠苦啦。我有個預感,總覺得這件事不會就此打住,後邊有得鬧騰哩,可能我也是迷信吧。”他憂慮地說,“至於仝大星巨款的來曆,當然也要緊追不放,老呂你注意查查本省、鄰省近期有沒有金額超過10萬元的未結竊案、劫案,仝大星的社會關係和個人狀況也不能放鬆,縣裏的調查就偏勞縣裏的老吉吧。”
散會後,老呂把吉中海送到門口,一直是一臉壞笑。吉中海奇怪地問:“笑什麽?喝了笑狗子尿啦?”呂子曰笑道:“這個劉局長太不會說話,說縣裏的老吉就行啦,偏偏要加個‘吧’字。‘雞巴’就‘雞巴’吧,前邊還加上‘老’字。你說,‘老雞巴’這仨字多好聽?”
吉中海回罵:“這也強似你的名字:驢子日,真不知道你爹咋能起這樣的名字。”
這一回合雙方旗鼓相當,笑著收兵卷旗,呂子曰說:“中午別走了,到家裏吃羊肉糊湯麵。”
吉中海已發動了摩托:“不,趕中午回去,下午就能出去調查。”
呂子曰也沒多留,隻讓他在門口等一下,自己迅速拐到一家糖煙酒店裏,拎了一包糖果點心回來:“給,給嫂子帶回去。”
吉中海沒客氣,接過來扔到摩托車後箱中,說:“你嫂子吃不上的,我最近不打算回家。這些小吃都美了我的侄女玲玲啦。”
呂子曰勸他:“還是聽我的勸,把嫂子接到縣城,隨便幹個什麽小生意,也比你的收入高,還免得你倆盡唱鵲橋會。”
吉中海搖搖頭:“不行,我勸過她,你嫂子是個悶葫蘆,一說做生意就發怵。算啦,就這麽對付吧,我再幹幾年,提前退休,回鄉裏隱居去。好,我走了。”
摩托車轟鳴著,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