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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犧牲者(4)

  這時,屋內的一部屏幕自動打開了,一個虛擬的男人頭像出現在屏幕上,向眾人點頭示意:“我是尤利烏斯。你們已經準備好了嗎?我要開始講述了。10年前,我的主人姬野臣先生已經患了老年癡呆症,他的大腦開始發生器質性的病變,出現了萎縮和腦內空腔,現代醫學對此並非無能為力,可惜人類的法律和道德卻不允許。因為……”他在屏幕上盯著主人的眼睛:“正如姬先生所信奉的,衰老和死亡是人類最重要的屬性,絕不能使其受到異化,更不能采用人造神經組織來修補自然人腦。我說的對嗎,我的主人?”

  姬野臣顯然抱著“故妄聽之”的態度,這時他冷冷地點頭:“對,即使人造神經組織在結構上可以亂真,可它的價值同自然人腦永遠不可相比,就像再逼真的贗品也代替不了王羲之或梵高的真品。”

  對主人的這個觀點,尤利烏斯隻是淡淡一笑,接著說下去:“那時基恩來同我商量,他說姬先生的巨著尚未完成,他不忍心讓姬先生這樣走向衰老死亡,但用人造腦組織為他治病顯然不能取得他的同意,於是他說服我對主人實施秘密手術,用他的健康腦組織替換主人已經衰老的腦組織。這次手術計劃延續10年,每天隻更換3000分之一。因為,根據醫學科學家的研究結果,隻要新嵌入的腦組織不超過大腦的3000分之一,原腦中的信息就會迅速漫過新的神經元,衝掉新神經元從外界帶進來的記憶,然後原腦中的信息會在一兩天內恢複到原來的強度,這種情形非常類似人體在失血後的造血過程。這樣循環不息地做下去,換腦的兩人都能保持各自的人格、思想和記憶。靈玉小姐到達這兒時,手術隻剩下最後兩次,為了做完手術,基恩隻好偷偷放走了太空艇。現在這個手術終於結束了,也取得了完全的成功,正如你們親眼看到的。”

  姬野臣勃然大怒:“一派胡言!你們不要聽信他的鬼話,我即使再年老昏聵,也不會對自己腦中嵌入異物一無所知。”

  建明和靈玉交換著目光,靈玉苦笑著說:“尤利烏斯所說的可能是真的,我親眼看見了最後一次手術。現在,既然爺爺非常健康而基恩卻老態龍鍾,那麽他們就真的是在為爺爺治病而不是害他。對了,還有一點可以作旁證:前天我剛來就感到某種異常,但一直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剛才我才想起來,這是因為爺爺改掉了一些陋習,如說話時常常揚起眉毛,走路左肩稍高等,偏偏這些痼習都跑到了基恩身上!這說明他們確實已經換過腦,不過換腦後原來的記憶並不能完全衝掉,多多少少還要保留一些。”

  姬野臣不再說話,他的目光中分明出現了懷疑,建明思索片刻,突然向尤利烏斯發問:“那麽,你們為什麽一定要用基恩的腦組織來更換?B型智能人的身體部件是隨手可得的商品,你們完全可以另外買一個B型人的大腦,那樣手術也會更容易。”

  尤利烏斯微微一笑:“你說的完全正確,這正是我最初的打算,可是基恩執意要與主人換腦,即使這樣顯然要增大手術難度,你們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他有意停下來讓人們思考,靈玉惶惑地看著建明,輕輕搖頭。建明多少猜到一些,但他也保持沉默,等尤利烏斯說出來。少頃,尤利烏斯繼續說:“我想基恩的決定有兩方麵的原因,其一是頑固的忠仆情結,他一定要‘親自’代替主人的衰老死亡。其二……”屏幕上的尤利烏斯頭像富有深意地微笑著,說:“基恩是用這種自我犧牲來證明B型智能人的價值,關於這一點就毋須多說了。”

  靈玉和建明都把目光投向爺爺,又迅即溜走,不敢讓爺爺看見他們的憐憫目光。尤利烏斯說得夠清楚了,現在,這個固執的老人,這個極力維護自然人腦神聖地位的姬野臣先生,正是被B型人的腦組織延續了生命。從嚴格意義上講,盡管他仍保持著姬野臣的思維和愛憎,但他實際上已經變成他一向鄙視的B型智能人。

  屋裏很靜,隻能聽見傷者輕微的喘息聲。

  建明嚴厲地說:“尤利烏斯,你和基恩沒有征得主人的同意,擅自為他做手術,你難道不知道這是完全非法的?按照法律中對B型人有‘危險傾向’的界定,你和基恩都逃脫不了被銷毀的命運。”

  尤利烏斯笑道:“在我的記憶庫中還有這樣的指令:如果是涉及主人生命的特殊情況,可以不必等候甚至違抗主人的命令。比如說,如果主人命令我協助他自殺,我會從命嗎?”

  何宇建明沉默了,RB基恩已經恢複過來,他艱難地掙起身子,用目光搜索到了主人,揚了揚眉毛想同主人說話。這個熟悉的動作使姬野臣身上一抖,目光中透出極度的絕望和悲涼,他猛然起身,決絕地拂袖而去。靈玉和建明尚未反應過來,基恩已經急切地指著他的背影喊道:“快去阻止他自殺!”

  等兩人趕到書房,看見爺爺已經把手槍頂在太陽穴上。

  靈玉哭喊著撲過去:“爺爺,爺爺,你不要這樣!”

  在這一刻,她完全忘掉了心中的“夷夏之防”,忘掉了對老人真正身份的疑慮。爺爺立即把槍口轉向她——他的動作確如中年人一樣敏捷,怒喝道:“不許過來,否則我先開槍打死你!”

  他把槍口又移向額頭,靈玉再度哭著撲過去,一聲槍響,子彈從她頭頂上飛過,靈玉一驚,收住腳步,但片刻之後她仍然堅定地往前走:“爺爺,你要自殺,就先把我打死吧!”

  她涕淚俱下地喊著,爺爺冷淡地看她一眼,不再理她,自顧自的把槍口移向額頭。建明突然高聲喝道:“不要開槍……靈玉你也不要再往前走,爺爺,你的自殺是一個純粹的、完完全全的邏輯錯誤,請你聽完我的分析,如果那時還要自殺,我們決不攔你,行嗎?”

  他嬉笑自若地說,這種奇特的指責使素以智力自負的老人臉上浮出了疑惑,他沒有說話,但槍口分明抬高了一點兒。

  建明笑道:“我知道你是想以一死來維護人類的純潔性,我對爺爺的節操非常欽敬。但你既然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就說明你仍保持著自然人的堅定信仰,你並沒有因為大腦的代用就蛻變為‘非人’。我想你知道,每個人從呱呱墜地直到衰老死亡,他全身的細胞(隻有腦細胞除外)都在不斷地分裂、死亡、以舊換新,一生中他的身體實際上已經更換多次,所謂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而這並不影響他作為一個特定人的連續性和獨特性。每個生命都是一具特殊的時空構體,它基於特定的物質架構又獨立於它,因此才能在一個‘流動’的身體上保持一個‘相對恒定’的生命。既然如此,你何妨達觀一點,把這次的腦細胞更換也看作是其他細胞的正常代換呢?”

  他看見老人似有所動,便笑著說下去:“換個角度說,假如你仍然堅持認為你已經被異化——那好,你已經變成了B型智能人,請你按B型人的視點去考慮問題吧,你幹嗎要自殺?幹嗎非要去維護‘主人’的純潔性?這樣做是否太‘自作多情’了?”

  “所以……”他笑著總結,說道:“無論你認為自己是否異化,你都沒必要自殺。我的三段論推理沒有漏洞吧!”

  在建明嬉笑自若地神侃時,靈玉非常擔心,她怕這種調侃不敬的態度會對爺爺的狂怒火上加油。但是很奇怪,這番話看來是水而不是油,爺爺的狂躁之火慢慢減弱,神色漸歸平靜。她含悲帶喜地走過去,撲進爺爺的懷裏,哽咽著說:“爺爺,你仍然是我的好爺爺。”

  爺爺沒有說話,但把她攬入懷中,他的感情分明有了突變。建明偷偷擦把冷汗——剛才他心裏並不像表麵那樣鎮靜自若——也嬉笑著湊過來:“爺爺,不要把疼愛全給了孫女,還有孫女婿呢!”

  靈玉佯怒地推他一把:“去,去,油嘴滑舌,今天我才發現你這人很不可靠。”

  建明笑著說:“你這不是過河拆橋嗎?”

  兩人這麽逗著嘴,爺爺的嘴角也綻出笑意,忽然他把靈玉從懷中推出去,用目光向外示意。原來基恩正扶著牆,歪歪倒倒地走過來,他的傷口掙開了,鮮血染紅了繃帶。靈玉和建明急忙過去扶他進來,把他安頓在座椅上,RB基恩仰望著主人,嘴唇抖顫著說不出話來。姬野臣冷漠地看著他,看了很久,終於走過來,把他攬入懷中。

  靈玉和建明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忽然大笑著擁作一團,熱烈地吻著對方。靈玉喃喃地說:“建明,我太高興了,我真沒料到是這樣圓滿的結局。”

  她笑靨如花,但兩行清淚卻抑止不住地淌下來。

  早飯是靈玉和建明做的,基恩被他們按在床上休息。飯做好後,他們本來要把飯菜端到基恩床前,但基恩精神很好,執意要起來,靈玉隻好把他扶到餐廳。她生怕爺爺仍不讓基恩“在主人麵前就座”,撒嬌地央求道:“爺爺,讓基恩坐下吧,他是個傷員呢!”

  爺爺麵無表情地點點頭,靈玉立即笑著把基恩按到椅子上,在他麵前擺上酒杯。建明遺憾地說:“可惜尤利烏斯不會吃飯。”

  尤利烏斯的聲音立即響起來:“謝謝,雖然我不能吃飯,也請為我擺上一副碗筷。”靈玉格格地笑著,真的為它擺上一副,四個人剛端起酒杯……

  通話器響了:“KW201太空島的居民,何宇建明警官,我們是太空警署RL區巡邏隊,請立即打開艙門!”

  四個人猛然一驚,建明疑惑地說:“奇怪,我已經發過安全信號了呀!”他解釋道:“來前我曾與高局長約定,進入太空島兩個小時內如果未能發出安全信號,他就要派人來接應我。我已經發過,是否他們未收到?”

  他打開視頻通話器,屏幕上顯出一艘警用太空飛船,炮口虎視眈眈地指向這裏。建明笑著對通話器說:“我是警官何宇建明,這裏一切都好,我現在就打開減壓艙門。”

  他按下了外艙門開啟按鈕,想了想,摁斷對外通話鍵,對飯桌上的幾個人嚴肅地叮嚀道:“不要對任何人提及兩人的換腦手術,警方,還有法律,對類似事情是極端嚴厲的。大家一定要記住我的話!”

  他們走到減壓艙口迎接客人,內艙門打開了,三名穿著太空服的警官闖進來,他們隻取下了頭盔,警惕地平端著槍支。

  建明讓為首的警官看了自己的證件,笑道:“我未婚妻原來的報警隻是一場誤會,還是怪長期幽閉的環境,造成了一些心理障礙,現在誤會已經消除了。你們沒有收到我發出的安全信號?”

  那個陌生的警官搖搖頭:“沒有,我們隻收到了高局長的求援電話,警署就派我們來了。”他看看基恩胸前的傷口,疑惑地問:“他……”

  “他是這裏的仆人,B型智能人基恩,剛才在一場混亂中,為掩護主人受了傷。”

  三名警官看了看四周,收起武器,為首的警官說:“我是警官夏裏,高局長要求我們把你們全部護送回地球,這個命令到現在為止沒有撤銷,請問……”

  建明知道他們仍有疑慮,便笑道:“正好,我們正準備今天返回地球呢!基恩需要回地球療傷,爺爺要參加我們的婚禮,你們盡可執行原來的命令。請你們稍等片刻。”

  姬野臣的臉色已經陰沉下來,他可不喜歡一班警察大爺在他的家裏發號施令。靈玉機警地發現了他要發火,立即乖巧地偎過去:“爺爺,真巧,咱們正要回地球,就有警察來鳴鑼開道……爺爺,你答應過要參加我們的婚禮,可不許變卦喲!”

  她膠皮糖似的粘住爺爺,老人終於綻出笑意,默認了警察的安排。20分鍾後,四個人已經在建明的四人太空艇中安頓好,基思交給靈玉一件小型公文包,說他們隻護送X-303號降落,然後就要折返太空,因此請她把這個公文包轉交給高局長。建明坐在駕駛位,嘴裏還在嚼著麵包,他興致勃勃地對送話器說:“我們已經準備好了,啟程吧!”

  “好的,你們先走,我們在後邊護送。”

  兩艘太空艇飄飄搖搖向地球降落,KW201號太空球很快變成一顆淺黑色的小星星,消失在炫目的陽光中。下麵是浩瀚的太平洋,散發著綠色的島嶼、星星點點的環礁、還有壯觀的海上人造城市。靈玉抱著那個公文包,興高采烈地憑窗眺望著,她忽然驚奇地發現護送的警艇不見了,它已經遠遠落在後邊。靈玉拿過通話器笑嘻嘻地喊:“後邊的警官先生們,快追上來呀,要不這船危險分子就要逃跑啦!”

  四個人都開心地笑起來。

  在高局長的辦公室裏,他正臉色陰沉地聽著天上的報告:“局長閣下,X-303號太空船已到達預定海域,我們已撤離至安全範圍,請你決定是否執行下一步計劃。”

  “好的,謝謝你們的協助。”

  昨天,在何宇建明上天之前,為了確保對他的控製,高局長密令手下在他身上安裝了竊聽器,所以,太空球內的事態發展一直在他的監視之中。隨著案情剝繭抽絲,一步步真相大白,局長的眉頭也越皺越緊。

  他知道,世界政府一直小心翼翼地守護著人類和B型人之間的堤壩。這道堤壩是由浮沙堆成的,極不可靠,稍有一點點風浪就能把它衝潰,而KW201號太空球內發生的事情可不僅是一點點風浪。假如公眾知道嵌入人造神經元並不會導致自身人格的異化,假如他們知道連姬野臣這樣德高望重的守舊派都成了“雜合人”,假如1.5億B型人從忠仆基恩身上觸摸到潛意識的反抗……那條堤壩還能幸存嗎?

  何宇建明曾是他手下的愛將,他確實想為他爭一條活命。但現在他對建明很不滿。作為B係統的警官,他竟然對這種嚴重事態如此麻木,甚至發展到企圖欺騙上司,隱瞞真相,他的表現實在太糟糕了,也許真的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現在他已不值得挽救了。

  那艘飛船上的三個B型人(包括姬野臣,他現在隻能劃到B型人的範疇裏)都死不足惜——不,對他們不能使用“死亡”這個詞,隻能說是銷毀——隻有姬杜靈玉令人惋惜,她是一個多可愛的姑娘啊!可是在眼前的這種情況下,無法單單讓她活著回來——即使能這樣安排,她會對三個人的橫死緘口不言嗎?

  那個爆炸裝置正抱在靈玉懷裏,隻要按下這個紅色按鈕,飛船就會在一聲巨響中化為碎片,飄散在太平洋中。高局長撥開了紅色按鈕的鎖定裝置,在激烈的思想鬥爭中,他的右手食指緩緩地按下去。

  注:據《科技日報》1998年1月10日報道,英國科學家向一隻腦細胞受損的家鼠腦內注入新的腦細胞(從老鼠胚胎中取得),使其完全恢複了失去的記憶和辨別能力。英國科學家將在今後3年內開始人腦的細胞移植,以治療因中風和心髒病引發的腦細胞壞死。這項技術的臨床應用可望在二十一世紀初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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