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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天河相會(4)

  亞倫說:“20年來,我們已建立了完整的人腦網絡。阿莉亞,回過頭看看原人類的分散型智力,實在太可憐了。即使是最傑出的科學家,窮其一生,也隻能看到腳下的方寸之地,他們怎麽可能建立起遼闊的科學體係呢?現在不同了,我們可以隨意擷取任一個專家的知識,合並起來,培育出對宇宙的通感通覺。”他笑道:“你想獵取什麽?是想學會最深奧的中國圍棋,是想吸取人類所有的數學知識,還是想學會古典近代音樂家的所有樂曲?我都可以為你辦到。”

  這真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我在銀河上隨意翱翔,知道自己已具備了那種通感通覺,我能體會到宇宙的博大,欣賞著宇宙秩序的完美和諧——這在過去,對我的平庸智力來說是根本不能想象的。但另一方麵,我又頑固地抱著敵意,知道這些東西都是亞倫強加給我的,我盡力抵製著他的誘惑,冷淡地說:“不,我不會和魔鬼同流合汙。”

  亞倫對我的頑固十分惱怒,冷笑一聲:“既然你的信仰是這樣虔誠,那我就讓你看一樣東西。”他拉著我拐入一道支流,說:“這是生物科學家錢德爾的大腦子網絡,他致力於開發猩猩的智力,已取得不少進展。我想,看看猩猩的思想,對你會有所幫助。”

  我們置身於非洲,密林中有一群猩猩,其中一隻雄猩猩仇恨地盯著攝像鏡頭,亞倫用力把我向前推去說:“進入它的意識吧!”

  我經曆了一個奇妙的過程,幾乎像是靈魂投生一樣,我進入了雄猩猩阿諾的身體,與它合而為一,與此同時,阿莉亞的意識還在高高飄浮,好奇地評論著阿諾可笑的心理活動。我(阿諾)的意識是雜亂的,斷續的,那些白皮膚的異類教我識數,我知道一串24隻的香蕉,吃去18隻後還餘6隻。白皮膚的異類帶給我很多從沒吃過的好東西,教我不用害怕能燒痛腳爪的火。可是我仇恨他們,因為小猩猩一天天在變化,它們在學習新東西時把父母遠遠拋在後麵,這使我嗅到一種說不清的危險。我的怒火越來越旺,狂怒地拍打著地麵,咆哮著衝過去,把攝像鏡頭摔碎。

  “殺死他,殺死他!”猩猩阿諾用英語噝噝的詛咒。

  我打了一個寒戰。這些詛咒似乎打開我腦海最深處的一個秘密開關,舅舅冷漠的訓誡從冥冥中飄出來,我茫然回顧,聽見亞倫冷冷地說:“看了猩猩的頑固後,是否對你有一點兒觸動?”

  殺死他,殺死他。我閉著眼睛,處於被催眠的狀態。舅舅在我耳邊反複念誦著,他的聲音是黑色的,稠濃的黑色。

  “殺死他,阿莉亞。你進入魔穴後,他一定會把他和你的大腦聯結,向你灌輸邪教的思想,不要受他蠱惑,你要趁機用意誌迫使他沉入死亡之海。”

  我輕聲地問道:“我能做到嗎?”

  “你能,一定能。一個一心要死去的人,一定能迫使靈魂脫離軀體,你隻用緊緊抓住他,不讓他逃走。”

  我淒然地問道:“你要我和他同歸於盡?”

  舅舅沉痛地說:“我的好孩子,勇敢地去吧!你舍身行義,主會把恩寵施於你的靈魂。”

  我和亞倫在天河中遨遊,河水澄碧得似乎不存在,透過它能清楚地看到亞倫強健的裸體。我對他淒然一笑:“亞倫,我再也不放你離開了。”

  我猛地撲過去,像八爪章魚那樣緊緊箍著他,用力夾著他的腿腳。亞倫吃驚地喊:“阿莉亞,你瘋了?快放開我!”

  我們疾速向水下沉去,冰涼的水壓迫著我們,把我們的生命力一點點往外擠。我的意識逐漸喪失,半昏迷中,我能感到他的體溫,感到口唇相接的快感,這使我有一種奇怪的安心和喜悅,我喃喃道:“亞倫,我不放開你,這樣很好。”

  亞倫的掙紮已逐漸軟弱,兩人飄飄蕩蕩的向深淵跌落。忽然腦後重重的一擊,我痛苦地喊了一聲,放鬆了四肢。接著有人扯住我的頭發疾速向上遊去。等我清醒時,麗拉正在對我施行人工呼吸,筋疲力盡的亞倫也在幫他。我“哇”地一聲,吐出一灘苦水。

  麗拉仇恨地罵道:“你這個妖婦,心腸太毒了,竟然拉亞倫一塊兒去死!幸虧我一直在監視著你們。”

  她穿著黃色的比基尼泳裝,肌膚光滑潤澤,胸脯飽滿,渾身散射著青年女子的生機。她扭頭看亞倫時,目光脈脈含情。我的思想已完全麻木了,我不知道這是如何發生的,很久,意識深處才浮出舅舅熒熒的目光,像一隻黑色的蜘蛛,盤踞在我的意識中央,我悲哀地歎口氣。亞倫疲乏地說:“不要埋怨她了,是她舅舅的巫力在控製著她。麗拉,謝謝你,請你回去吧,我還要和她呆一會兒。”

  麗拉怨恨地看他一眼,默默地起身離去,苗條的胴體搖曳著,漸漸消失在白色的沙灘中。

  很久很久,我木然看著亞倫,不知自己該是悲哀,還是慚愧。亞倫喘息稍定,苦笑著說:“阿莉亞,我已盡力了,也許我們的緣分隻能到此了,我不怪你,我們在這兒告別吧!”

  我猶豫著,下了決心說:“不,分手前我隻有一點要求:想知道25年前你為什麽離開我。”

  亞倫苦笑道:“這太容易了。這麽長時間你為什麽不查看呢?不要忘了,我的意識已完全向你敞開。”

  我倔強地說:“不,在沒有征得你的同意之前,我決不窺探你的隱私。”

  亞倫定定地看著我,像是憐憫,又像是感動。末了,他沉重地說:“請吧,我同意!”

  那天是逾越節,我要隨父母郊遊,突然接到亞倫的約會電話。我略為猶豫後答應了,亞倫一年來心情很壞,我猜不出其中的緣故,百般解勸也不能把他從自我囚禁中拉出來,我很為他擔心。

  巴比酒吧裏顧客很多,人們飲著美酒,吃著無酵餅,醉醺醺地同陌生人擁抱,我看見亞倫獨自坐在靠窗的一張桌上,桌上擺著一枝花瓶,插著白色的茉莉,他的沉悶陰鬱與周圍的節日氣氛很不協調。

  他啜著馬提尼酒,為我要了一杯加冰的可樂。我問亞倫:“你有心事?你約我來幹什麽?”亞倫陰沉地注視著那束茉莉,冷淡地說:“沒什麽,我隻是想把咱倆的關係畫一個句號。”

  “為什麽?”我吃驚地問。

  亞倫簡單地說:“我們彼此不合適。”

  我抑製住氣怒,盡力平靜地說:“亞倫,我知道你最近心情煩躁,你不要這樣,我們兩人好好談一談再作決定,好嗎?”

  他決絕地說:“不必了,我主意已定,我馬上就要離開此地,再不會與你見麵了。”

  我勃然大怒地厲聲斥責他:“你以為我是誰,是終日頭戴麵紗、對男人唯命是從的伊朗女人嗎?好,讓我們互道永別吧!”

  我怒氣衝衝地站起來,在拉開玻璃門時,我又閃出一絲猶豫。亞倫的乖張決定一定有什麽異常原因吧,但一個少女的自尊使我無法回頭,我摔門而去——不,我不能一走了之。既然亞倫給了我窺探隱私的權利,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冥冥中,我的腦海中浮現出很久以前的記憶……我看見了亞倫的父親尖叫一聲,喪失了意識,仰麵跌倒在地上。他口唇青紫,身體強烈地抽搐著,嘴中卟卟地吐著血沫。8歲的亞倫回家來正好撞見這一幕,嚇呆了,很久才清醒過來。他哭著學媽媽過去做的那樣,把父親的身體放平,頭向一側偏臥,解開他的領扣,又掏出手帕用力塞到父親的牙關裏。

  一個人尖叫著跌倒的鏡頭反複地慢速播放,我忽然發現跌倒者的年紀變了,變成十八九歲的青年,我旋即看清,那正是亞倫自己。一片沉重的預感漫過我的脖頸,我佯笑著說:“亞倫,你弄錯了,你怎麽把自己擺進父親犯病的鏡頭中去了?你弄錯了,肯定弄錯了。”

  亞倫苦笑著說:“不,我沒有弄錯,你也沒有看錯。鏡頭中不是我父親,正是我自己。我在19歲時第一次癲癇發作,並且來勢凶猛,上帝太狠心,竟讓我走上父親的老路。從八九歲起,我就一直有驅之不去的恐怖——預感父親的病會遺傳給我,盡管那時醫生說癲癇一般不會遺傳。後來科學家才發現,進行性痙攣癲癇與一種基因缺損有關,可以遺傳。”

  從第一次發病後,在長達一年的時間中,他頑固地對我保持沉默。他悄悄去查醫學書籍,為自己作診斷,偷偷購買藥物。此後又是幾次發作,而且越來越嚴重,他不得不痛苦地做出抉擇。

  他說:“從那以後我就投到米基教授門下,致力於裂腦術和人腦網絡的研究,因為我後退無路。不久,我就成了切開駢胝體以建立人腦網絡的第一個試驗者。幸運的是,人腦網絡技術很快成功,由它引發了人類的智能爆炸,癲癇病也就迎刃而解了。”

  悲哀像海嘯一樣把我淹沒,等悲哀退潮後,我又被呼嘯而來的憤怒壓得難以喘息。如果在25年前就知道他的病情,我會守著他,與他相濡以沫。但一切都晚了,人生已經像沙漏一樣,漏掉了25年,所以我的憤怒是絕望的憤怒。

  “很好,亞倫。”我冰冷地說:“你不願連累心愛的姑娘,勇敢地做出了自我犧牲,寧可自己孤苦一世,你的行為真像一個完美的紳士,但是——你給我帶來幸福了嗎?”

  亞倫低聲說:“對不起,阿莉亞。如果我能補償萬一的話……”

  “不必了。”我像他25年前那樣冰冷地說:“我們緣分已盡,可以互道永別了,請你把我們之間那根鎖鏈斷開吧!”

  亞倫看了我很久,最後歎口氣,睜開眼睛,喚一聲麗拉,麗拉手腳麻利地為我們斷開神經通道。

  5分鍾後,阿莉亞坐在鏡前,麗拉在為她梳頭,用頭發細心地遮住頭頂那個神經插口。阿莉亞讓亞倫保留了這個插口,也許……有一天我要用到它。

  麗拉微笑著,在鏡中偷偷瞄著她,兩人之間的敵意已經冰釋了。

  阿莉亞笑著說:“麗拉小姐,你今年34歲,未婚,你很愛亞倫,已經為他生了一個女兒,是用試管授精、體外子宮的辦法,對吧?這些資料都是我在他頭腦裏瀏覽到的,在那裏我不止一次見到你,我想他也很愛你,對嗎?”

  麗拉苦笑一聲:“我想他是愛我的,但他一直不同我結婚,看來我永遠代替不了他腦中的白衣少女。阿莉亞姐姐,我在他思維中也多次邂逅你,雖然我們頭次見麵,但我對你已經很熟悉了。”

  阿莉亞站起來,摟住麗拉的肩頭:“謝謝你救了他,使我免作罪人。麗拉,放心地去愛他吧!我不阻攔你,你要知道,那一段愛情隻屬於20歲的亞倫和17歲的阿莉亞,它早已死亡了,再見。”

  這期間亞倫一直沒露麵,麗拉開直升飛機送阿莉亞回家,當直升機掠過樓頂時,阿莉亞回頭張望,見亞倫在頂樓欄杆處默然站立,目送直升機遠去。

  “舅舅,我辜負了你的信任,我失敗了。”阿莉亞說,然而聲音裏並沒有內疚。穿著黑袍的舅舅仍坐在陰影裏,聲音低沉地說:“孩子,不要灰心。隻要不懈地行這件事,主會眷顧你的。”

  阿莉亞苦笑道:“不,我想仁慈的主不會再眷顧我了。是我自己不願殺死亞倫,你看,他們在我頭上也裝了這個異教徒的玩意兒,而且我也沒讓他們去掉。”她撥開頭發,讓舅舅看那個神經插口。

  雖然哈西迪教派一直在詛咒亞倫他們“吸食腦漿”,但真正的神經插口他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對此束手無策。“可憐的孩子,魔鬼會通過它控製你,向你灌輸異教的邪說。”舅舅驚慌地說。

  阿莉亞冷淡地看著舅舅,好像是一夜之間,舅舅的訓導再也不能激起她的激情,她的想象中頑固地閃出這個畫麵:舅舅似乎成了一隻表情冷漠,長著尾巴的黑毛驢,她不知道這是不是亞倫遺忘在她腦海裏的意識。

  不過,也可能是我頭腦裏對舅舅固有的敵意?這種反抗一直存在於潛意識中,與亞倫意識交融後才明朗化。

  阿莉亞客氣地說:“謝謝舅舅對我的關心!邪惡的亞倫控製人類,萬能的上帝想控製你,你也曾控製了我,至於誰是誰非,我已經喪失判斷力了。舅舅,在你用巫力向我下達潛意識的指令,讓我與亞倫同歸於盡時,你是否想到過先征求我的意見?當然,我知道你的苦心,你事先不告訴我,是怕我在亞倫的思想過濾中露出馬腳,但無論如何,你做得太專橫了吧!”

  舅舅淒苦地說:“孩子……”

  “不必解釋了。”她冷冷地看舅舅一眼,徑直離去,把絕望的舅舅留在屋裏。出門後仰視夜空,那座巨大的通天塔像是一團透明的白光,白光中隱隱有亞倫的呼喚,但她知道自己已不可能屬於那個世界——也不可能再屬於舅舅的世界。

  我不知道自己的歸宿,她苦笑著走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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