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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太空清道夫(4)

  她緊握住我的手,安詳地睡去,慢慢地,她的手指失去了握力。我悄悄抽出手,用白色的布單蓋住她的臉。

  第三天,她的遺體火化已畢,我立即登上去休斯敦的飛機,那兒是軌道管理局的所在地。

  秘書小姐塗著淡色的唇膏,長長的指甲上塗著銀色的蔻丹,她親切地微笑著說:“女士,你和局長閣下有預約嗎?請你留下姓名和住址,我安排好時間會通知你的。”

  我笑嘻嘻地說:“麻煩你現在就給老邦克打一個電話,就說小丫頭徐放想見他,也許他正好有閑暇呢!”

  秘書抬眼看看我,拿起內線電話機低聲說了幾句。她很快放下話筒,笑容更親切了:“徐小姐請,局長在等你!”

  邦克局長在門口迎候我,慈愛地吻吻我的額頭:“歡迎,我的小百靈,你怎麽想起了老邦克?”

  我笑著坐在他麵前的轉椅上:“邦克叔叔,我今天可是來興師問罪哩!”

  他坐到自己的轉椅上,笑著把麵前的文件推開,表示在認真聽我的話:“說吧,我在這兒恭候——是不是李太炎先生的事?”

  我驚奇地看看他,直率地說:“對,聽說你們要強製報廢他的太空清道車?”

  邦克叔叔耐心地說:“一點兒不錯。李太炎先生是一個虔誠的環境保護主義者,是一個苦行僧式的人物,我們都很尊敬他。然而他使用的方法未免太陳舊,我們早就計劃建造1-2艘太空掃雷艦,效率至少是那輛清道車的20倍,隻要有兩艘掃雷艦,兩年之內,環地球空間不會再有任何垃圾了。不過,你知道,綠色組織以那輛清道車為由,擱淺了這個計劃,這些隻會吵吵嚷嚷的蠢不可及的外行!他們一直叫嚷掃雷艦的激光炮會造成新的汙染,這種指責實際上並沒有多少科學根據。再說,那輛清道車已經投入運行近40年,太陳舊了,一旦徹底損壞,又將變成近百噸的太空垃圾。還有李太炎先生本人呢!我們同樣要為他負責,不能讓他在這輛危險的清道車上待下去了。”

  我搶過話頭:“這正是問題所在,在40年的太空生活之後,李先生的心髒已經衰退,已經不能適應有重力的生活!”

  邦克叔叔大笑起來:“不要說這些孩子話,太空醫學發展到今天,難道還能對此束手無策?我們早已做了詳盡的準備,如果醫學無能為力,我們就為他建造一個模擬太空的無重力艙,放心吧,孩子!”

  來此之前,我從索羅船長和其他人那兒聽到過一些閑言碎語,窩著一肚子火來找老邦克幹架。可是聽了他合情人理的解釋,我又欣慰又害羞地笑了。邦克叔叔托我勸勸李先生,不要太固執己見,希望他快點兒回到地球,過一個溫馨的晚年。“他能聽你的勸告嗎?”他笑著問。我便自豪地說:“絕無問題!他一定會聽從我的勸告。”

  下了飛機,我沒有在北京停留,租了一輛車便直奔玉泉山,那裏有爸爸的別墅,我想請爸爸幫我拿個主意,把李先生的晚年安排得更妥當一些。媽媽對我的回家真可說是驚喜交加,抱著我不住嘴地埋怨,說我心太狠,四個月都沒有回家了,她說:“人家說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你還沒嫁呢,就不知道往家裏溜了!”爸爸穿著休閑裝,叼著煙鬥,站在旁邊隻是笑。等媽媽的母愛之雨下夠一個陣次,他才拉著我坐到沙發上,對我說道:“來,讓我看看寶貝女兒長大了沒有。”

  我親親熱熱地偎在爸爸懷裏,我曾在書上讀過一句刻薄話,說人的正直與財富成反比,也許這句憤世之語不無道理,但至少在我爸身上,這條定律是不成立的。我自小就欽服爸爸的正直仁愛,心裏有什麽話也從不瞞他。我嘰裏呱啦地講了我的休斯敦之行,講了我對李太炎先生的敬慕。我問他,對李先生這樣的病人,太空醫學是否有絕對的把握?爸爸的回答在我心中留下陰影,他說他知道有關太空清道車報廢的消息,恰巧昨天太空署的一位朋友來訪,他還問到這件事,說:“那位朋友正是太空醫學的專家,他說隻能盡力而為,把握不是太大,因為李先生在太空的時間太長了,40年啊,還從未有過先例。”

  我的心開始下沉,勉強笑道:“不要緊,醫生無能為力的話,他們還準備為李先生特意造一間無重力室呢!”

  爸爸看看我,平靜地問:“你們是否已經開始建造?因為太空清道車強製退役的工作下周就要實施了。”

  我被一下子擊懵了,沒有回答,隻是目光癡呆地瞪著爸爸,又目光癡呆地離開他,然後我回到自己的臥室,立即給航天界的所有朋友撥電話,他們都證實了爸爸的話:那項計劃下周就要實施,但沒有聽說建造無重力室的消息或計劃。

  索羅說:“不可能吧,一間無重力室造價不菲,管理局的老爺們會為一個垂暮老人花這筆錢嗎?”

  我總算從夢中醒過來了,邦克叔叔唯一放在心上的,是讓這個惹人討厭的老家夥從太空中撤下來,他們當然會為他請醫生,為他治療——假若醫學無能為力,那不是他們的本意。他們也曾計劃為受人愛戴的李先生建造一間無重力室,隻可惜進度稍慢了一點兒,一個風前殘燭的垂垂老人嘛,有一點兒意外,人們是可以理解的。

  我揩幹眼淚,在心底為自己的幼稚冷笑。在這一瞬間,我做出人生的最後抉擇,或者說,在人生的天平上,我把最後一顆小小的砝碼放到了這一邊。我起身去找父親,在書房門外,我聽見他正在打電話,從聽到的片言隻語中,他顯然是在同邦克通話,而邦克局長也承認了(至少是含糊地承認了)我剛剛明白的事實。爸爸正在勸說,但顯然他的影響力這次未能奏效。我推門進去時,爸爸正好放下聽筒,表情陰鬱。

  我高高興興地說:“爸爸,不必和老邦克磨牙了,我已經做出自己的決定。”

  我喚來媽媽,在他們的震驚中平靜地宣布,我要同太炎先生結婚,代替瑪格麗特照顧他直到百年。我要伴他到小行星帶,找一個合適的小行星,在那兒生活,希望爸爸把他的私人太空飛機送給我,這是我唯一想得到的遺產。父母的反應是可想而知了,在他們整整三天的哭泣、怒罵和悲傷中,我一直平靜地重複著自己的決定。最後,睿智的爸爸首先認識到不可更改的結局,他歎息著對流淚的媽媽說:“不必再勸了,隨女兒的心意吧!你要想開一點兒,什麽是人生的幸福?我想不是金錢豪富,不是名譽地位,是行自己的心願,織出心靈的恬靜。既然女兒主意已定,咱們何必幹涉呢!”他語重心長地對我說:“放兒,我們答應你,也請你許諾一件事。等太炎先生百年之後,等你生出回家的念頭,你要立即告訴我們,不要賭氣,不要愛麵子,你能答應嗎?”

  “我答應。”我感動地撲入父母的懷抱,三人的熱淚流淌在一起。

  之後,我爸爸出麵讓軌道管理局推遲了那個計劃的實施時間。三個月後,索羅駕駛著他的X-33B,奧爾基和我駕駛著爸爸的X-33L,一同來到李先生身邊,告訴他,我們不得不執行軌道管理局的命令。李先生已經有了思想準備,隻是悲傷地歎息著,看著我們拆掉清道車的外圍部件,連同本體拖入X-33B的大貨艙,他自己則隨我來到另一艘飛船。然後,在我的飛船裏,我微笑著說了我的安排,讓他看了我在地球上辦好的結婚證,李先生在極度震驚之後是勃然大怒:

  “胡鬧!你這個女孩實在胡鬧!”

  他在激怒中氣喘籲籲,臉龐漲紅,我忙扶住他,真情地說:“太炎先生,讓我留在你的身邊吧,這是我對瑪格麗特姐姐答應過的諾言啊!”

  在索羅和奧爾基的反複勸說下,在我的眼淚中,他總算答應我“暫時”留在他身邊,但他卻執意寫了一封措辭堅決的信件,托索羅帶回地球。信中宣布,這樁婚姻沒有征得他的同意,又是在他缺席的情況下辦理的手續,因而是無效的。索羅船長詢問地看看我,我點點頭說:“就照太炎先生的吩咐辦吧,我並不在乎什麽名分。”

  我們的飛船率先點火啟程,駛往小行星帶,索羅和奧爾基穿著太空服漂飛在太空,向飛船用力揮手。透過麵罩,我看見那兩個剛強的漢子都淚流滿麵。

  “我就這樣來到了小行星帶,陪伴太炎先生度過他最後的兩年。”徐放娓娓地說,她的麵容很平靜,沒有悲傷。她笑著說:“我曾以為,小行星帶一定熙熙攘攘的盡是飛速奔跑的小石頭,不知道原來這樣空曠寂寥,這是我們見到的第一顆小行星,至今我還不知道它的編號哩!我們把飛船錨係在上麵,便開始我們的隱居生活。太炎先生晚年的心境很平靜,很曠逸——但他從不承認我是他的妻子,而是一直把我當做他的愛女,他常輕輕撫著我的頭發,講述他一生的風風雨雨,也常望著地球的方向出神,回憶在太空清道車上的日日夜夜。他念念不忘的是,這一生他沒能把環地球空間的垃圾清除幹淨,這是他唯一的遺憾。我精心照顧著他的飲食起居,這次我在X-33L上可沒忘記裝食物再生機,不過先生仍然吃得很少,他的身體也日漸衰弱。我總是在想,他的靈魂一半留在地球軌道上,一半已隨瑪格麗特進了天國,這使我不免懊喪,也對他更加欽敬,這樣直到兩年後的一天,先生突然失蹤。”

  那對聽得入迷的年輕人不禁低聲驚呼道:“失蹤?”

  “對。那天,我剛為他慶祝了75歲生日,第二天應是瑪格麗特去世兩周年的忌日。一覺醒來,他已經不見了,電子記錄簿上寫著:我的路已經走完,永別了,天使般的姑娘,快回到你的父母身邊去!我哭著奔向減壓艙,發現外艙門仍開著,他一定是從這兒回到了宇宙母親的懷裏。”

  蘇月止不住猛烈地啜泣著,徐放把她攬到懷裏說:“不要這樣,悲傷哭泣不是他的希望。我知道,太炎先生這樣做,是為了讓我早日回到人類社會中去。可我至今沒有回地球,我在那時突然萌生一個誌願:要把兩個平凡人的偉大形象留在宇宙中,於是我就開始在這顆行星上雕刻,迄今已經15年了。”

  在兩個年輕人的懇請下,他們乘摩托艇再次觀看了雕像,太炎先生仍在神情專注地掃地,在太空永恒的靜謐中,似乎能聽見這對布衣夫婦的低聲絮語。徐放輕聲笑道:“告訴你們,這可不是我最初的構思,那時我總忘不了太炎先生用手抓流星的雄姿,很想把他雕成太空超人之類的英雄,但我最終雕成現在這個樣子,我想這種平凡更符合太炎夫婦的人格。”

  那對年輕夫婦很感動,懷著莊嚴的心情瞻仰著。回到飛船後,蘇月委婉地說:“徐阿姨,對這組雕像我隻有一點小小的意見:你應從那株樹後走出來,我發現你和瑪格麗特奶奶長得太相像了!你們兩人身上都有聖母般的高貴氣質。”

  說來也很奇怪,聽了這句話後,杜士彬突然之間也有了這種感覺,而且越來越強烈。實際上,她們一人是金發深目,一人是黑發圓臉,兩人的麵貌根本不相像。徐放擺擺手,開心地笑起來。她告訴二人,這幅畫很快就要收筆了,那時她將告別兩位老人,回到父母身邊去:“他們都老了,急切地盼著見我,我也一樣,已經歸心似箭了!”

  蘇月高興地說:“徐阿姨,你回去時一定要通知我,我們到太空站接你!”杜士彬也興奮地說:“我要趕到這兒來接你!”徐放笑著答應。

  他們收到了大飛船發來的信號,兩位年輕人與她告別,乘太空摩托艇返回。當他們回頭遙望時,看見那顆小行星上閃亮著絢麗的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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