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200米決賽結束了。謝豹飛以18.62秒的成績再次奪冠——又是一個世紀性的成績。這些天,費新吾和田延豹一直處於極度亢奮之中,夜裏他們同榻而臥,興致勃勃地談論著這個罕見的“鮑菲現象”:為什麽他能把同時代的人遠遠拋在後邊?為什麽他能輕而易舉地突破科學家預言的生理極限?他並沒有服用興奮劑,他事先要求對自己強化藥檢,正是為了向輿論證明自己的清白。是否他父親發明了一種新的高能食品?或者是其他合法的方法,比如電刺激?
無疑,他的兩個紀錄會成為兩座突兀的高峰,恐怕多少年內無人能超越。這種現象並不是絕無僅有。1968年美國運動員鮑勃·比蒙的世紀性一跳創造了8.9米的跳遠紀錄,一直保持了15年。更典型的例子是原烏克蘭選手布勃卡,他19歲獲得世界冠軍,34次打破世界紀錄。1991年他打破了6.10米的紀錄。而在此前,不少體育專家論證說,20英尺(6.10米)是撐杆跳的極限。他曾在半年內連續6次打破自己創造的紀錄。但盡管這樣,在短跑中出現這樣的突破仍是不可思議的,不正常的,因為短跑技術早已發展得近乎盡善盡美,它已經把人類的潛能發揮到極致。眾所周知,水平越高的運動就越難做出突破。
他們常常醉心地、不厭其煩地回憶起謝豹飛在賽場上那份矯捷,那份飄逸瀟灑。他們都是內行,越是內行越能欣賞謝的天才和技術。費新吾自嘲道:
“咱們這是禿子借著月亮發光呀!中國人沒能耐,拉個華裔猛侃一通。說到底,他的獎牌還是美國的。”
田延豹脫了衣服走進浴室,忽然扭頭問:“他會不會是個混血兒?你知道,遠緣雜交——這個名詞雖然有些不敬——常常有遺傳優勢。比如法國著名作家大仲馬是黑白混血兒,他的體力就出奇地強壯,常和狐朋狗友整夜狂嫖濫賭,等別人癱軟如泥時,他卻點上蠟燭開始寫小說。他的不少名著就是這樣寫出來的。”
費新吾搖搖頭:“不,我側麵了解過。他是100%的中國血統。”
3天沒好好睡覺,兩人真的乏了,洗浴後準備好好地睡一覺。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拿起電話,屏幕上仍是一片漆黑,看來對方切斷了視覺傳輸,他不想讓這邊看到他的麵貌。
那人說的英語,音調十分尖銳,就像是宦官的嗓音,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是費新吾先生嗎?”
“對,你是……”
“你不必知道我的名字,我想有一點內幕消息也許你會感興趣。”
費新吾按下免提鍵,同田延豹交換著眼色:“請講。”
“你們當然都知道謝豹飛的勝利,也許,作為中國人,你會有特殊的種族自豪感?”
他的口氣十分無禮,費新吾立即滋生了強烈的敵意,冷冷地說:
“我認為這是全人類的勝利。當然,同是炎黃之胄,也許我們的自豪感更強烈一些。是否這種感情妨害了其他人的利益?”
那人冷靜地回答:“不,毫無妨害。我隻是想提供一點線索。謝豹飛今年25歲,26年前,謝可征先生所在的雷澤夫大學醫學院曾提取過田徑飛人劉易斯先生的體細胞和精液。”
費新吾一征,隨後勃然道:“天方夜譚,你是暗示……”
“不,我什麽也不暗示,我隻是提供事實。謝先生和劉易斯先生正好都在雅典,你完全可以向他們問詢,需要兩人的電話號碼嗎?”
費新吾匆匆記下劉易斯的電話,又尖刻地說:
“即使證實了這個消息又有什麽意義?我看不出劉易斯的細胞和謝豹飛先生有什麽聯係。”
那個尖銳的嗓音很快接口道:“請不必忙於做出結論,你們問過之後再說吧。明天或後天我會再和你們聯係。”
電話掛斷後很久兩人都沒話說,那個尖銳刺耳的聲音仍在折磨他們的神經,就象響尾蛇尾部角質環的聲音;那個神秘人物的眼睛似乎仍在幽暗處發出綠光,就象響尾蛇的毒眼。他是什麽居心?他主動地向兩個陌生人提供所謂的事實,而費田二人既非名人,又不屬新聞界;他清楚地知道謝可征、劉易斯,還有這兒的電話號碼,是怎麽知道的?沒準他在跟蹤這些人。田延豹搖搖頭說:
“不會的,謝豹飛身上沒有任何黑人的特征。”
費新吾恨恨地說:“即使他是用劉易斯的精子人工授精而來,又有什麽關係?我難以理解,這個神秘人物披露這些情況,是出於什麽樣的陰暗心理!”
但不管如何自我慰藉,他們心中仍然很煩躁,莫名其妙地煩躁。半個小時後田延豹下了決心:
“我真的要問問劉易斯,我和他有過一段交往。”
費新吾沒有反對。田延豹撥通劉易斯的電話,但沒人接。他一遍又一遍地撥著。直到晚上11點,屏幕上才出現劉易斯黝黑的麵孔和兩排整齊的牙齒。他微笑地說:
“我是劉易斯,請問……”
“劉易斯先生,你好。我是田延豹,你還記得我嗎?2001年世界田徑錦標賽百米決賽中那個倒黴的中國選手。”
劉易斯笑道:“噢,我記得。我很佩服你當時的毅力。你現在在哪兒?”
“我也在雅典。請原諒我的冒昧,我想提一個無禮的問題,如果不便,你完全可以拒絕回答。”他簡單追述了那個神秘的電話,“劉易斯先生,你真的向謝可征先生提供過體細胞和精液嗎?”
劉易斯耐心地聽完後說:“田先生,今天你已是第8個提問者了,我剛回答了7名新聞記者同樣的問題。”
田延豹和費新吾交換著目光,現在問題更明顯了。那個打電話的人是想掀起一陣腥風惡浪把勝利者淹死。劉易斯接著說:
“對,我記得這件事,我是向雷澤夫大學醫學院提供的,那是個嚴肅的學術機構,他們希望得到一些著名運動員的體細胞和精液進行某種試驗。剛才幾名記者都問我,鮑菲的父親是不是那個研究課題的負責人,我的回答是:可能是一名姓謝的華裔,不過這一點我記得不準確。”略停之後,他笑道:“我知道那個多事的家夥是在暗示什麽。坦率地講,我非常樂意有這麽一位傑出的兒子,可惜這隻是我的一廂情願。在鮑菲·謝先生身上,你能看到一絲一毫劉易斯的影子嗎?”
他爽朗地大笑起來,這笑聲也衝淡了田、費二人心中的陰影。劉易斯快言快語地說:
“不要聽他的鬼話!不管這個躲在陰暗中的家夥是白人還是黑人,我想大概不會是黃種人,他一定是個心地陰暗的小人,他想製造一些汙穢潑在勝利者身上。不要理他!再見。”
放下電話,兩人都覺得心中輕鬆了些。田延豹說:“不必給謝老打電話了吧。”
“不必了,不要攪擾他的好心情。”他沉思地說:“你說,這個神秘人物究竟是什麽動機?莫非他也是短跑名將中的圈內人?是失敗者的嫉妒?就像逢蒙暗算了後羿。”
田延豹勉強笑道:“那,我是最大的失敗者。”
費新吾知道自己失言了,這句無意的話又勾起田延豹已經冷卻的痛苦。那年溫哥華世錦賽他也在場,是他和中國田徑隊的領隊到警察局領回爛醉如泥的田延豹。按中國田徑隊的嚴格紀律,本來要給他一個處分的,不過領隊也是運動員出身,知道二十年奮鬥而一朝失敗是多麽沉重的痛苦。他和費新吾悄悄把這事壓了下來。
這會兒,他不願多做解釋,便拍拍田延豹的肩膀,表示把這一頁掀過去。田延豹已經上床休息了,費新吾仍在電腦前快速瀏覽著電子新聞。也許是本能,也許是潛意識的預感,他總覺得這個電話隻是一個大陰謀的開場鑼鼓。查閱時他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這次的百米和二百米決賽上,集中在謝豹飛身上,看看有沒有什麽別的蛛絲馬跡。
新聞報道中沒有什麽特別的東西,各國記者在報道這兩次決賽時都用了最高級的形容詞——世紀之戰、體育史上的裏程碑、百世難逢的奇才。美國新聞周刊的老牌記者馬林說:
“鮑菲·謝不僅成功地打破百米9.5秒大關的壁壘,也成功地打破人類的心理壁壘。從此之後,那些對人類生理極限抱悲觀態度的人,那些以‘科學態度’對各種運動定下種種極限的體育生理專家,對自己的結論要重新考慮了。”
在正規的電子出版物中沒有發現什麽異常,有關劉易斯提供體細胞和精細胞的消息尚未見報道。看來,已經得到消息的7名記者都十分慎重,畢竟這是非常爆炸性的新聞,而且新聞的來路太不正常。費新吾又把目光轉向“網絡酒吧”,這是網友們隨意交談的地方。這裏麵關於謝豹飛的話題占了很大部分。那些終日沉迷於電腦的網蟲們都感受到這次破紀錄的震撼,對謝的天才表示極大的敬意。還有不少女性在傾瀉著自己的愛情。
看著這些赤裸裸的愛情宣言,費新吾會心地笑了。他想這些姑娘、女士們大概是沒戲了。這兩天田歌一直同謝豹飛泡在一起,他們的感情急劇升溫。昨晚深夜,謝把田歌送回來,費新吾發現,姑娘眸子中的愛情之火是那樣熾烈,目光所及,簡直可以把窗簾燒著。田延豹擺出一副“老兄嫁妹”的苦臉,歎息“田歌已經‘目中無人’了,哪怕是麵對著你,她的眼光也會透過你的身體射到遠處去了!”
就在這時,他在屏幕上發現了一份特殊的短函。他一目十行地看著,目光逐漸陰沉,耳邊又響起那個神秘人物的尖銳嗓音。正在床上閉目養神的田延豹突然聽見“啪”的一聲,是費新吾在猛拍桌子,他聲音沙啞地說:
“小田,你快來,看看這封信件,那條毒蛇又露出毒牙了!”
在向那座愛情要塞發起進攻之前,田歌已經抱定破釜沉舟的決心。但她沒料到這座要塞竟然不攻而破,任由她的美豔之旗在城頭獵獵飄揚。
從謝伯伯那兒要來謝豹飛的電話號碼後,田歌努力提煉自己的信心,對自己的第一句言辭反複考慮,她要在中國姑娘的羞澀心許可範圍內盡量大膽地進攻。但事件進程出乎她的意料,電話掛通,兩個頭像同時出現在對方的屏幕上之後,謝豹飛脫口而出:
“我的上帝!”這句話是用英語說的,他隨即轉用漢語:“謝天謝地,我正發愁怎麽在人海中找到你呢。那天我忘了讓你留下地址,當然,在大賽前有這樣的疏忽是可以理解的。你怎麽知道我的電話號碼?為了擺脫記者們的糾纏,這個號碼是嚴格保密的。不不,你不用回答,”他笑著說,“我更願是冥冥中的上帝之力,是上帝把你送到了我的身邊。請問你的名字?”
田歌這才說出第一句話:“田歌,田野的田,歌曲的歌。”
“美麗的名字。你能允許我去拜訪你嗎?我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