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2001年8月的一個晚上,加拿大溫哥華市的格利警官在阿比斯特街區例行巡邏。車上的微型電視正在轉播納特貝利體育場裏1500米決賽的實況,那兒正舉行世界田徑錦標賽。格利警官是個田徑迷,他一邊開車,一邊用一隻眼睛盯著屏幕。忽然電話響了,是局裏通知他立即趕往鄧巴爾街的洛基旅館。那兒剛打來一個報警電話,是一名女子的微弱聲音,話未說完聲音就斷了,但電話中能聽到她微弱的喘息聲,很可能這會兒她的生命垂危。格利警官立即關了電視,打開警燈,警車一路怪叫著駛過去,7分鍾後在那個旅館門口停下。
洛基旅館門麵很小,透過玻璃門,看見幾個旅客在門廳裏閑聊,有的在看田徑比賽的實況轉播。櫃台經理阿瓦迪聽見了警笛,緊張地注視著門外。格利匆匆進去,向他出示了警徽,說:
“212號房間有人報警。”
阿瓦迪立即領他上到2樓,格利掏出手槍,側身敲敲門,沒有動靜,經理忙用鑰匙打開房門。格利警官閃身進去,一眼就看見一名渾身赤裸的黑人女子,半邊身子露在床外,電話筒還在床櫃半腰晃蕩著。屋內有濃烈的血腥氣,那女子的下體浸泡在血泊中。格利在衛生間搜索一遍,未發現其他人。他摸摸女子的脈搏,還好,她沒有死,便立即讓櫃台經理喚來救護車。
他用被單裹住女子的身體,發現她的上半身滿是傷痕,像是抓傷和咬傷。在喉嚨處……竟然是兩排深深的牙印!女子送走後,他仔細檢查了屋內,沒有發現什麽有用的線索。地毯上丟著女子的T恤,皮短裙,黑色的長筒襪和透明的內褲,床櫃上放著一百美元。衛生間裏的一次性小物品仍保持原狀,沒人使用過。
櫃台經理阿瓦迪告訴他,這名黑人女子是半小時前和一名高個男人一塊來的,那個男人10分鍾前已走了,“是個黃種人,身高約6英尺2英寸,身材很漂亮,動作富有彈性。他留的名字是麥吉·哈德遜,當然可能不是真名。”
“他是使用信用卡還是現款?”
“現款,是美元。”
這些年溫哥華的華人日漸增多,華人黑社會也逐漸在溫哥華紮根,這是警方很頭痛的事。他問:“這個黃種人是不是華人?”
經理遲疑地搖頭:“我不知道,但我看他很像是。”
格利點點頭,不再追問。這樁案子的脈絡是很清楚的:一名不幸的妓女遇見有虐待狂的嫖客,這種情況他不是第一次遇上。3年前,就在離這兒不遠的一家四星級飯店裏,一名頗有身份的嫖客(在此之前,格利常在報上或電視上見到他的名字)把一名妓女咬得遍體鱗傷。另一次則正好相反,一名嫖客央求妓女用長筒絲襪把他的雙手捆上,再用皮帶狠狠抽他。這些怪癖令人厭惡,但另一個案犯的行為甚至不能用“怪癖”來描述,隻能說是地地道道的獸行。在這個案例中,一家人全部被害,4歲的孩子失蹤(後來在下水道裏找到她的屍體),女主人被殺死後還被割去乳房,性器官也被割開。3個月後警方抓到凶犯,是一個骨瘦如柴、眼神恍惚的精神病患者。他沒有被判刑,隻是關到瘋人院了。
當警察時間長了,什麽稀奇古怪的案件都能遇上。妻子南希是個虔誠的浸禮會教徒,對丈夫講述的這些奇怪行為十分不解,總是皺著眉頭問:
“為什麽?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做?”
格利調侃地說:“這證明達爾文學說是正確的。人是從獸類進化而來的,因此人類的某一部分(或是正常人在某種程度上),仍保存著幾百萬年前的獸性,在適當的環境下,這些獸性就會複蘇。”南希很生氣,不許他說這些“褻瀆上帝”的話。但格利認為,如果拋開調侃的成分,那麽自己說的並不為錯。確實,他所了解的很多罪行並不是因為“理智上的邪惡”,而完全是基於“獸性的本能”。
第二天早上他趕到醫院,醫生告訴他,那名女子早就醒了,傷勢並不重,失血也不算太多,主要是因極度驚恐而導致暈厥。格利走進病房時,那名女子斜倚在床頭,雪白的毛巾被擁到下巴,臉上還凝結著昨晚的恐懼。聽見門響,她驚慌地盯著來人。格利把一個塑料袋遞過去,“這是你的衣服和你的100美元。我是警官格利,昨晚是我把你送到醫院的。”
黑人女子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謝謝你。”她的聲音很低,顯得嘶啞幹澀。格利在她的床邊坐下:“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地址?”
女子低聲說:“我叫薩拉,是美國加州人,5天前來加拿大。”
格利點點頭,知道這個黑人妓女是那種“候鳥”,隨著各國運動員、記者和觀眾雲集溫哥華,她們也成群結隊飛到這裏淘金來了。他問下去,“那個男人是什麽樣子?請你盡量回憶一下。”
薩拉臉上又浮現出恐懼的表情,脫口喊到:“他……就像是野獸,我從沒見過這樣的男人!”
“是嗎?請慢慢講。”
女子心有餘悸地說:“我們是在街頭談好的,那時他滿身酒氣,答應付我100美元。一到房間,不容我洗浴,他就把我撲到床上,後來……我受不了,央求他放開我,也不要他付錢。那個人忽然暴怒起來,用力扇我的耳光,咬我,掐我的脖子。後來我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格利看看她,“恐怕不是用手掐你,據我看他是用牙齒,昨晚我就在你頸上發現兩排牙印。”
女子打個寒戰,用手摸摸脖子,把要說的話凍結在喉嚨裏。格利繼續問道:“還是請你回憶一下,有沒有什麽東西能辨認他的身份?”
女子從恐懼中回過神來,回憶道:“他像是個運動員……”
“為什麽?”
“他把我撲到床上後,又突然下床打開電視,電視中是田徑世錦賽的實況轉播。此後他似乎一直拿一隻眼睛盯著屏幕。還有,他的身材!完全是運動員的體型,勻稱健美,肌肉發達,老實說,當他在街頭開始與我搭話時,我還在慶幸今晚的幸運呢。我沒想到……”
“他是哪國人?你知道嗎?”
薩拉毫不遲疑地說:“中國人。”
“為什麽?櫃台經理告訴我他是黃種人,但為什麽不會是日本人、韓國人或越南人?”
薩拉肯定地說:“他是中國人。他說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語,但在性高潮時說的是中國話。我在舊金山華人區附近長大,雖然不會說中國話,但我能聽懂。”
“那麽,他也有可能是在華人區長大的華裔美國人?”
薩拉猶豫地同意了:“也有這種可能,不過……他似乎是把中國話作為母語。”
“他說的什麽?”
“是一些不連貫的單詞。什麽100米、200米、劉易斯和貝利等。”
“你知道劉易斯和貝利是誰嗎?”
薩拉點點頭。現在,格利已經不懷疑薩拉所說的“他是個運動員”的結論了。貝利和劉易斯是幾年前世界上有名的短跑運動員。隻有那些全身心投入田徑運動的人,才會在性高潮中還呼喚他們的名字。格利立即想到3天前看到的100米決賽情況。起跑線上的8個運動員,有5名黑人,兩名白人,隻有一名黃種人,是中國的田延豹。這也是多少年來第一次殺入決賽的黃種人選手。田延豹是個老選手,已經35歲,很可能這是他運動生涯的最後一次拚搏。他在起跑線上來回走動時,格利幾乎能觸摸到他的緊張。事實證明格利並沒有看錯。發令槍響後,牙買加的奧利搶跑,裁判鳴槍停止。但是田延豹竟然直跑到50米後才聽見第二次鳴槍。等他終於收住腳步,離終點線隻有20米了。他目光憂鬱,慢慢地走回起跑線,走得如此緩慢,返回的時間足夠他跑5次100米了。
那時格利就知道,這位不幸的中國人體力消耗和心理幹擾太大,肯定與勝利無緣了。再次各就各位時,田延豹惡狠狠地瞪著那位牙買加選手。很可能,因為這名黑人選手的一次失誤,耽誤了另一名選手的一生!
那次決賽田延豹是最後一名,而且這還不是不幸的終結。衝過終點線他就栽倒在地上,中國隊的隊醫和教練急忙把他抬下場。剛才他榨盡了最後一滴潛力以求最後一搏,不幸把腿肌拉傷了。
這樣,兩天後,也就是昨天晚上的200米決賽他不得不棄權。可是按他過去的成績來看,他在200米比賽中的把握更大一些。在電視中看到這些情況時,格利十分同情和憐憫這個倒黴的中國人,但此刻卻不由自主地把懷疑的矛頭對準了他。按體育頻道主持人的介紹,田延豹恰是6英尺2英寸的身材,體型十分勻稱彪悍。也許,一個在賽場上遭受毀滅的男人會懷著一腔怒火去毀滅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他問薩拉:
“那人大約有多大歲數?麵部有什麽特征?”
“大約不到30歲,圓臉,短發,至於別的特征……我回憶不起來。”
“你能確定他不足30歲嗎?”
薩拉遲疑地搖搖頭:“我不能,他沒有給我足夠的觀察時間。”
“他走路是否稍有些瘸拐?”
“沒有注意到。”
“還有什麽異常情況嗎?”
妓女遲疑地說:“他的精神……好像不大正常。他不能控製自己。”
“是嗎?”
“他的表情一直很陰沉,說話很少,像是有很重的心事。他帶我上車,為我開關車門,完全是一個有教養的紳士,可是後來……”
格利完全同意她的判斷。他問:“如果看到他的照片,你能認出來嗎?”
“我想可以。”
格利站起身,“那好,你休息吧,我下午再過來。”
他立即動身到溫哥華電視台借來了前天晚上決賽的光盤,但在返回途中已經後悔了。冷靜地想想,他的推測純屬臆斷,沒有什麽事實根據。而且……即使罪犯真的是那個可憐的中國運動員,他也是在一時的神經崩潰的狀態下做出的,很可能這會兒已經後悔了,也沒有造成什麽嚴重的後果,何必毀掉一個優秀運動員的一生?
等他遲疑不決地回到醫院,那個女人已經失蹤。她趁護士不注意,穿上自己的衣裙溜走了,還帶走了屬於自己的100美元。這不奇怪,哪個人喜歡到警察局拋頭露麵。於是,格利警官心安理得地還了光盤,把這件事拋到腦後。
3年後,在雅典奧運會,一件震驚世界的連環殺人案披露於世,幾乎每家報紙、每家電台都頻繁播送著兩個死者(一個男人,一個姑娘)的頭像。後一個凶手也是中國人,加拿大溫哥華市皇家騎警隊的格利警官馬上在屏幕上認出他。以後,隨著雅典一案的逐層剝露,他才知道洛基旅館那件小小的案件隻是冰山的一角,在它的下麵,隱藏著讓全世界都瞠目的人類劇變。
一
中航波音777客機正飛在北京一雅典的航線上,高度15000米。從舷窗望去,外邊是一片淡藍色的晴空,腳下很遠的地方是凝固的雲海,雲眼中鑲嵌著深藍色的地中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