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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夏媧回歸(1)

  一 夏媧

  在那場被後人稱為“科技大爆炸”——科技的發展變成暴脹,轟然一聲炸毀了22世紀的人類社會——的大劫變中,我和丈夫算是幸運的人。丈夫雖然沒能逃脫納米病瘟疫,但我家別墅的院內恰好有一艘整裝待發的時間渡船,是從時空俱樂部租借的,原打算用於暑期度假。時空俱樂部是一個精英組織,隻對少數超一流科學家開放,全球的會員不超過50名,這是因為時空旅行者必須有極強的道德自律。那天我扶著虛弱的丈夫匆匆進了渡船,讓他平臥在後排的座位上。我坐上駕駛位,開始設定時空坐標——但我無法做出決定。良久我回過身,俯身對丈夫輕聲說:

  “大衛,我不知道該去往何時。肯定不能回大爆炸前的社會,那時沒辦法治療你的病。但如果去未來,我不知道文明多久才能複蘇。要不,我們先去500年後試試?”

  丈夫艱難地抬起頭。納米病是科技時代的黑死病,病魔把他折磨得瘦骨支離,隻有一雙眼睛像灼熱的火炭。他沒有猶豫,斷然說:

  “我們不去未來,回到150萬年前吧。你隻需輸入‘直立人第一次用火的時刻’,電腦會自動搜索到精確的時空節點。”他喘息片刻,補充道,“夏媧你幫幫我,在我墮入地獄前幹一件事。”

  我久久地看他,心緒複雜。我知道他要幹什麽。大衛是“科技暴脹”的有力推手,名列淩煙閣24功臣的前列。現在,不惑之年的他要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來一個徹底的反叛。我簡單地說:

  “幹涉過去——這違犯時空穿梭的最基本道德。”

  大衛不耐煩地一揮手——在這樣的非常時刻,讓那些勞什子道德見鬼去。

  我沒有多說,回頭開始設定時空坐標。大衛是我的丈夫兼導師(求學時的導師和生活的導師),我已經習慣了服從他。渡船啟動前我仔細檢查了生活背包中的裝備。我必須謹慎啊,畢竟這是一次跨越150萬年的時空穿梭,在那時的非洲荒野上甭想找到一塊備用電池或一根縫衣針。好在生活背包裝備齊全。一把掌中寶激光槍,雖然小巧但足以擺平一群獅子,一個高容量手電筒,一支壓電式長效打火機,一副作用範圍100千米的對講機,一條多功能睡袋……這些用具都是時下最先進的型號,其能量儲備均不低於50年。背包裏還有夠一周食用的壓縮食品,這隻是作為應急,因為食物應該在目標時空中解決。我從背包內兜中翻出一個半透明的乳白色小球,大小正好一握。我問:

  “大衛,家用的全息相機怎麽也在背包裏?”

  在我檢查背包時,大衛艱難地坐起來了。他斜倚在座椅後背上,一直目光冷漠地看著窗外。這會兒他收回目光,看看我手中的小玩意兒,忽然沒來由地臉紅了。他勉強說:

  “我昨天試駕時用過它。”他補充道,“我拍了咱們的孩子。”

  孩子。他提前拍了“出生後”的孩子,而現在他(她)隻是我腹中3個月的胎兒。我知道大衛為什麽臉紅,知道他為什麽把這麽重要的事瞞著我。在時空穿梭中旅行者不得同自身有互動——這也是最嚴格的時空戒律之一。他拍攝自己的孩子雖然不算實質的互動,也差不多等同於犯戒了。而且這與我們即將開始的幹涉不同。事急從權,為了挽救人類社會,他有足夠勇氣去違犯戒律。但上次不同,那純粹出於一個大男孩的好玩兒心態。但我不想讓丈夫難堪。丈夫已經病入膏肓,即將開始的150萬年的時空穿梭也很難甩掉死神。如果我救不了他,至少也要讓他保持心靈的平靜。我隻是淡淡說一句:

  “這會兒真想打開相機,看看那個小模樣啊。兒子還是女兒?”

  “兒子。”

  “是嗎?不過還是留到以後再細細欣賞吧。這會兒不能耽誤了。大衛你坐好,我要啟動了。”

  我啟動了渡船,周圍時空在搖曳中隱去。

  我的名字叫夏媧。不是聖經中的“夏娃”,隻是恰好同音而已。在古閃族的神話中,亞當與夏娃是人類的始祖,不過夏娃隻是亞當的附屬物,是男人的肋骨變的。我的名字來自另一個古老民族關於女媧的神話。女媧用五彩石補好被撞裂的天穹,又用泥土造出男人女人。她是人類唯一的始祖。

  我的名字是父親起的。這個22世紀的啟蒙師(小學教師)很聰明,巧用我家的古老姓氏,再加上一個簡單的方塊字,就讓女兒的名字兼具東西方兩個人類始祖的含意。我想,當他為名字中內稟的神秘深奧而沾沾自喜時,絕不是想讓懷中囡囡跑到150萬年前扮演人類始祖吧。

  但這個名字一定有內在的法力,最終讓我來到洪荒時代。

  荒野之神,我向你致敬。此時的東非稀樹草原還沒刻上人類的痕跡,它的麵貌完全由荒野之神來裝扮。廣袤的草原上長著高大的金合歡樹,成水平狀的樹冠直插雲天,猶如一抹抹綠色的輕雲。地平線上立著一排大腹便便的波巴布樹和扇椰子樹,巨大的樹冠鬱鬱蔥蔥。眼下應該是雨季,硬毛須芒草和營草匯成連天的濃綠。數百萬隻紅嘴奎利亞雀和燕鷗在藍天下盤旋俯升,大筆書寫著跳蕩的生命旋律。角馬和瞪羚撒滿了草原,它們吃著草,悠閑地甩著尾巴,不在意時刻相隨的死神。天邊閃爍著青色的閃電,烏雲從地平線上漫卷而來。

  根據渡船主電腦的搜索,那個時空節點就在附近,誤差域為24小時×3千米。也就是說,至遲到明晚此時,一道閃電將點燃附近一株大樹,而墜落凡塵的天火也將同時照亮某個野人的蒙昧心智。

  時間渡船停泊已畢,船身半隱在高大的禾草叢中。附近有五棵扇椰子樹,成五邊形排列,這是一個明顯的地標。我關閉了動力,回頭說:

  “大衛,說吧。我該怎麽做。”

  我絕不會放棄救活他的希望。我想盡快完成他的這樁心願後趕緊返回,找到一個合適的時空為他治病。大衛示意我把生活背包給他。他喘息著,找出那柄掌中寶激光槍,托在手中,目光蒼涼地看著它。

  “夏媧,難為你了。我知道你的天性不適合做這種事。但我太衰弱……”

  我打斷他:“沒關係,我有勇氣做這件事。問題在你這邊。你真覺得它是正當的嗎?你真能狠下心這樣幹?”

  他久久沉默,臉上籠罩著死亡的黑氣。“我個人已經做出了決定,但這個決定應該由我們兩人共同做出。”他說。

  我幹脆地說:“我沒問題。我聽你的。那我就去了。”

  我把他在後座上盡量安置妥當,把食物和飲水放到他手邊,又開啟了渡船外殼的低壓電防護係統。我自己帶上一天的食物和飲水,但想了想又留下了,盡量給大衛多留一些吧。在外邊總能找到食物和飲水的。雖然我這次外出不會有危險,但凡事還是穩妥為好。我帶上睡袋、手電、打火機、袖珍望遠鏡、獵刀,把掌中寶掖在懷裏。臨走想了想,把那個球狀全息相機也帶上了,在等待時空節點的閑暇中,我滿可以欣賞欣賞兒子的小模樣。準備妥當,我俯下身吻吻丈夫,輕聲說:

  “我走了。你安心休息,千萬不要出去。”

  大衛沒有說話,一隻手輕輕拉我,拉我到他身邊……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輕聲問:

  “你想要我?大衛,你的身體……”

  但我知道他的想法。他對自己的痊愈已經不抱希望;或者說他早已心死,根本不在乎肉體的存活。他想在告別人生前同我多來幾番溫存。也許他有不祥的預感,在分手前想留下妻子的體溫。我理解他。我隨即除下外出的行頭,脫掉衣服,幫他寬衣解帶,然後兩個赤裸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他瘦骨嶙峋的身體讓我心疼如絞……不過大衛隻是安靜地抱我一會兒,然後吻吻我,喘息著說:

  “去吧。先把正事幹完。我們以後的時間多著呢。”

  我從他的話中觸摸到入骨的悲愴——他的餘生可不多了,但他已經無事可做,所以才說“時間多著呢”。我笑著打岔:

  “不,你馬上就該忙了——兒子7個月後就出生啦。”

  我找到十幾枚禿鸛和奎利亞雀的鳥蛋對付了晚飯,然後爬到一株金合歡的樹權上觀察。烏雲已經差不多布滿天空,夕陽的光劍努力穿過雲縫。暮色蒼茫。草原中充盈著舒緩強勁的生命律動。一頭獵豹揚著尾巴飛奔,不過我覺得它的身形比150萬年後的後代要粗壯一些,奔跑的姿勢也不如後代們飄逸。獵豹捕到一隻瞪羚,但立即引來了草原的強盜——鬛狗。獵豹膽怯地退卻了,強盜們快意地大吃大嚼。十幾隻禿鷲撲打著翅膀緩緩落下來,等著享用鬛狗們的殘肴。更遠處一頭雄獅也聞到了血腥,它鬃毛怒張,急速向這邊跑來……就在這時,我看到了他們。

  這是一個直立人家族,在暮色中分開草叢向這邊走來,有30人左右。我調好望遠鏡焦距,鏡野首先罩住了家族的頭領。這是個45歲左右的男人(或者直立人的麵容比現代人要老一些),全身赤裸,身體強健,須發蓬亂,披一身肮髒的黑色體毛。他走路的姿勢已經同現代人沒什麽差別,麵容的差別則要大一些,兩頰多毛,額部明顯低平,眉骨突出。他手裏拎著一根木棍,一端是削尖的。對這點我沒有驚奇,我知道此時的直立人已經能製造精美的石斧和其他工具。後邊有幾個中年男人或年輕男人。其他都是女人和半大孩子,女人身上背著不多的雜物。隊伍中好像沒有老人。

  我把望遠鏡倍數放大,又打開夜視功能,對準男首領的眼睛。我知道人或動物的目光最能反映他(它)的智力層次,但這次我沒能得出肯定的判斷。他的目光中沒有死板、愚魯、殘忍這類屬性,但也看不到靈智的閃耀,就這麽平平淡淡的目光,在夜視功能下幽幽閃亮,隨著他的行走,在暮色中拉出一道跳蕩的水平綠線。他們走近了,食草動物們警覺地盯著他們,連獅群和鬛狗群也懷著相當的戒心。看來這群直立人已經是此地常見的風景,動物們也承認他們屬於草原的強者。

  而且,這一小群直立人很快就要接過上帝恩賜的天火,開啟智慧的天門,最後成為各色人種的共同先祖,成為地球的主人。

  他們經過我所在的金合歡樹,又走過一片刺槐叢,消失了。但我知道他們還會回來的——在閃電點燃某一株樹木之後。我的任務就是在此守候那位率先盜取天火的人。

  我打開對講機。在靜電的噝噝聲中聽到大衛的微弱聲音:“你好夏媧。”

  “大衛,我看到那個直立人族群了,一共31人。我有個直覺,盜火者應該是那個男頭領。我在這裏等他。”

  “好的。”

  “你吃過了嗎?”

  “吃了一點兒。我這邊你不用操心。”

  “好的。吻你。”停停我說,“大衛,如果你改變了決定,請在第一時間通知我。”

  “一定。”我能感覺到他在那邊緩緩搖頭,“但我不會變的。”

  幾隻高大的長頸鹿悠閑地甩著尾巴,走近我身下的這株金合歡,伸著長舌在尖刺中卷吃樹葉。其中一隻發現了我,小腦袋從枝葉中伸過來,用溫順的目光好奇地盯著我。我拍拍它的腦袋,它受了驚,長頸一甩避開了我,但過一會兒又把腦袋伸過來。我不敢在這兒多停留,閃電肯定要擊中附近某棵樹,沒準就是我身下這棵呢,這一帶就屬它最高。我爬下樹,找到一塊兒台地把自己安頓好。為防止蚊蟲騷擾,我鑽進睡袋,把拉鏈仔細拉好,隻留腦袋在外邊。

  烏雲遮蔽了星月,夜色已重,遠方的青色閃電不時把夜景定格。長頸鹿群仍停在原地,它們的身體已經隱入夜幕,但青光映出幾支晃動的長脖,與不動的樹幹混雜在一起。在閃電擊中那棵樹之前我無事可幹,但我心緒煩亂,此刻也無法入睡。我想到那台全息相機,便掏出來,按下開關。立時小球周圍形成了明亮的激光網。因為我自身也在光團之內,圖像不好分辨。我把小球放遠點。現在看清了,那是一位正在分娩的產婦——當然是我。她屈腿躺在產床上,肌肉緊崩,低聲呻吟著。可能有點兒難產,因為一雙拿著產鉗的手伸進圖麵裏。又過了幾分鍾,產鉗夾著一個渾身血汙的肉團團出來。他被交給另一雙手倒拎著,哭出了嘹亮的第一聲。

  這就是我的兒子,我和大衛的兒子。我的喉嚨發哽,胸膛被堵上一塊柔韌之物。相機的激光照亮了一個小區域,兒子的身體輕盈地浮在綠草之波上,像是馭空飛翔的小天使。我想起了剛才那個直立人族群,他們是人類的先祖。百萬年來無數的小生命通過無數的產門來到世上,組成了綿亙不絕的血脈之河、生命之鏈。而我7個月後也將參與其中,盡到女性的責任。

  此刻心緒煩亂,不是欣賞小可愛的時候。我長歎一聲關上相機,開始思索大衛要我幹的事。他想讓我殺死直立人中第一個用火者,從而斬斷(至少是推遲)人類智慧的進化之路。這個決定瘋狂而荒誕,但我理解丈夫的心理脈絡。他曾是科學教的虔誠信徒並為此燃盡才智。這一代科學精英們成就了科學的暴脹,在那段歡樂的日子裏,似乎自由王國伸手可及。可是——忽然一切都失控了。不是個別的失控,而是全麵的失控。納米技術引發了高科技時代的黑死病,基因技術引發了普遍的基因錯亂,亞洲新一代粒子對撞機造成了一個微型黑洞,如今正在瘋狂吞食著地球的肌體,逼得我們不得不逃亡……於是像丈夫這樣的科技精英們產生了強烈的幻滅感和負罪感。他要在臨終前贖罪,甚至不惜讓人類回到發明用火前的蒙昧時代——而且他有這個能力的,因為他正好握有一艘高科技的時間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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