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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母親(3)

  白文姬早就清醒了,但她一直假裝昏迷,不吃不喝,想以此探查一些外星魔鬼的內情。屋裏沒人時她就微微睜眼觀察。她顯然被帶到了外星人的老巢,這是一個很常見的辦公環境,似乎樓層很高,窗外的藍天白雲顯得很低,右邊窗戶可看到一個醜陋的A字型鐵塔,與她最後一次襲擊時見到的鐵塔外形類似,但尺碼肯定大了好幾倍。

  不少人到牢房觀看她,逮捕她的兩個外星人也來過兩次,他們很好辨認,尤其是那個男外星人,他的鋼鐵身體顯然與一般外星人不同,做工更為精致。其他外星人都是黑色的,而他的身體卻呈典雅高貴的銀白色。

  最後來的顯然是最高首領,這可以從守衛的恭敬態度上判斷。他們觀看了很長時間,用奇怪的語言嘰裏咕嚕說著什麽。那個最高首領還伸手摸了她的手臂和麵部。那時,白文姬用最大的毅力控製住生理的厭惡感,沒有跳起來躲避。

  聽這些人說話時,她常常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是種陌生的語言,聲調古裏古怪,但她又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是發音?音調?節奏?她不知道,她努力辨認和揣摩,沒有結果。

  但不管怎樣,這種奇特的熟悉感越來越濃。直到那位最高首領說話後,這個謎團才解開。最高首領說話較慢,很威嚴,發音較為典雅。他臨走下了一道命令,白文姬忽然從中辨認出兩個英語單詞。

  Let……her……

  他說的是英語!他們說的是英語!盡管他們的發音十分古怪。

  一旦這層窗戶紙捅破,她的聽力就大大提高。她聽到了隨從的回話:

  “是,陛下。”

  白文姬感到極度震驚,這些外星機器人怎麽可能說英語?曾有過的猜疑再次浮上心頭,也許本來就不是外星人,而是某個說英語的民族籌劃了這個驚天大陰謀?這並非不可能,想想這些白人的祖輩吧,他們像屠殺牲口一樣屠殺非洲人、印第安人、澳洲土人、印度人和中國人。當然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西方社會早已忘記了當時的罪惡,建立了民主普愛的社會。但也許有一撮人重拾祖先的衣缽呢。

  高強度的思考使她腦袋發木,她慢慢睜開眼睛。有人在說:“她醒了。”她一眼認出這是俘虜她的那個男機器人,他一身銀亮的盔甲與眾不同。白文姬是第一次在這麽近的距離觀察一個外星機器雜種。他的腦袋是光的,臉部是幾十塊鋼鐵組元組成,但也有眼耳鼻口,深陷的眼窩裏是和人類相近的眼白和瞳仁。他說話時,口部的鋼鐵組元有規律地動作著。他的身體很強悍,身高約兩米,四肢十分強壯——在搏鬥中白文姬對此已深有體會了。鋼鐵四肢的行動不算笨拙,但多少帶著機器般的僵硬死板,缺少人類的優雅。這是一個罪該萬死的凶手,不管他是什麽來路,是來自於外星,還是一個狂人國家,白文姬的仇恨都不會減弱。

  她目中噴著怒火,但機器人沒有昨天的敵意,顯得比較平靜。他招招手,守衛拎來一大筐地球食品,大多是各種罐頭、方便麵、餅幹等。他指指食品,非常緩慢地說:“食——品——你——吃。”

  毫無疑問,他說的確實是英語,隻是聲調相當古怪,像是和尚在念經。白文姬已兩天兩夜沒進食沒喝水了,但她不準備吃這種嗟來之食。她目光冰涼地盯著對方,不說話,也不動彈。機器人再次重複道:“你——吃。”他看懂她的蔑視,怒氣像洪水一樣說來就來:

  “快吃!不吃——殺死!”

  鋼鐵麵孔堆出怒衝衝的表情。白文姬鄙夷地想,對於兩天來以絕食求死的人,殺死是一個威脅嗎?想來這個蠢腦瓜理解不了這一點。其實,死亡恐怕是自己最好的歸宿,那就讓他來殺死她吧。她伸手取過一瓶可樂,拉開鋁環。機器人的怒容馬上消失了,甚至露出勝利的笑容。這時,白文姬把可樂猛地潑到他的眼睛上。

  機器人被激怒了,他呀呀怪叫著,伸出一隻手卡住白文姬的脖子,輕而易舉地把她舉起來。文姬呼吸困難,眼前發黑,意識迅速墜落……但她沒有死。那個機器人把她扔到地上,他的怒氣無處發泄,呀呀怪叫著,周圍所有物品都成了他的出氣筒。床被劈爛,牆壁也被他杵出一個大洞。他一路咆哮著離開牢房。

  白文姬坐在地上,用手撫著脖子,艱難地喘息著。她知道這些機器人都是殘忍暴虐的魔鬼,原想在激怒他後,他會立即下殺手的,但他為什麽中途改變主意?牢房門又開了,一個女機器人走進來。白文姬認出,她是剛才那名機器人的同伴,那天在湖邊俘虜自己時她也在場。女機器人冷漠地注視著她,目光一遍又一遍地刮過她的全身。白文姬被看煩了,她抓起一個可樂瓶砸到女機器人臉上,當的一聲,碰出金屬聲響。但女機器人沒一點反應,仍然冷漠地注視著她。

  很久,她才悄然離去。

  食品撒得滿地都是。饑餓在文姬胃裏像火一樣凶猛地燃燒,但她已決定絕食求死,追隨自己的親人。她閉上眼睛,不再看這些擺在眼前的誘惑。這些天的遭遇使她的身心極度疲憊,盡管饑餓之火正熾,她仍靠在牆上沉沉睡去。60億人的冤魂在她夢中奔走呼號,攪得她睡不安穩。

  在78層樓頂,奇奇諾瓦正和他的家人吃飯。其實,吃飯隻不過是一個古老的儀式,是一種宗教式的行為。因為,早在100年前X星人已摒棄自然食物而改用能量合劑。一小瓶能量合劑可以應付一天的能量需求,而喝一瓶能量合劑隻用5秒鍾的時間。

  奇奇諾瓦和帝後果果利加已經喝完了,但王子波波尼亞卻遲遲不喝。奇奇諾瓦不解地看著兒子:“今天是怎麽啦?”往日他十分厭倦這種吃飯儀式,常常把能量合劑往嘴裏一倒便離開飯桌。波波尼亞聽到父王的詢問,以桀驁不馴的目光與父王對視。奇奇諾瓦平靜地說:

  “你有話就說吧。”

  “父王,是我捕獲了那隻地球母獸,她是唯一的一個俘虜。”

  奇奇諾瓦微微一笑:“那不是因為你的能幹,純粹是僥幸。不過,那的確是事實。”

  “我要求獎勵。”

  “好的,你要什麽獎勵?”

  “我要這隻地球母獸,把她交給我。”

  奇奇諾瓦略微猶豫後答應了:“可以,但不能殺死她。既然上帝給我們留下一個俘虜,就讓她活下去。”

  “放心,我不會殺她,我對她很感興趣。我還有第二個要求。”

  帝皇皺皺眉頭,帝後看看丈夫,柔聲說:“你說吧。”

  “為了不讓母獸餓死,我找了不少地球的食物。我想知道地球佬到底吃的是什麽東西,所以我想嚐一嚐。”

  奇奇諾瓦緊皺眉頭。到地球前,基於中書令葛葛玉成的建議,他頒布一條法令,嚴禁X星人襲用地球人的生活方式。中書令說,地球佬的生活方式是腐敗,是墮落,是醉生夢死。如果不加製止,它會把X星人很快腐蝕掉。

  奇奇諾瓦不怎麽知道地球的曆史,他隻會打仗和殺人。但他相信中書令那個固執的老東西,所以他痛痛快快地批準了中書令擬就的法令。可現在呢?雖然他對兒子不苟言笑,其實心裏還是很溺愛的。他不好直接同意,便看看帝後,帝後立即說:

  “僅此一次!”

  波波尼亞立即從身後拎過來一隻小袋,裏麵裝有品種繁多的罐頭,罐頭上全是四四方方的中國字,什麽“五香驢肉”、“紅燒魚塊”、“鬆子銀魚”之類,波波尼亞狡猾地說:“我已經吃過了,吉吉杜芝也嚐過了,我今天拿來請父王和母後嚐一嚐。”

  奇奇諾瓦不想讓兒子難堪,便夾了一塊五香驢肉在口中咀嚼,帝後也挑了兩樣嚐嚐。他們沒嚐出什麽味道,便搖搖頭,表示要結束這頓飯。波波尼亞把剩下的食品大口吃完。“非常美味!”他大聲說:“你們如果再嚐一次就能體會到了!”

  波波尼亞和吉吉杜芝在遊玩途中遇到一場暴雨,暴雨實在太大了,沒辦法觀察道路,他們隻好暫停飛行。

  兩人蜷在飛行器內,粗大的雨柱敲擊著透明罩蓋,在周圍地麵上打出一片水花,雷聲隆隆,紫色的閃電從黑雲中直劈地麵。他們好奇地看著這場暴雨。X星上從沒有這樣的暴雨,那兒的天空總是布滿濃雲,雨總是濛濛的,太陽隻是濃雲後邊一團發亮的、邊緣不清的東西;沒有星星月亮,沒有藍天和彩雲。因而,他們對於太空的想象從來都是陰鬱的,色彩暗淡的。

  暴雨結束得非常快。轉瞬之間,黑雲飛走了,天空又恢複了澄碧的藍色,幾朵白雲追隨著撤退的黑雲悠悠飄來,太陽又火辣辣地照射著大地。波波尼亞重新啟動飛行器,在低空沿著地形曲線靈活地上下翻飛。

  波波尼亞自從來到地球後,一直駕著飛行器四處遊玩。有時他不帶吉吉杜芝,但大多數時間是兩人一道。他對地球上的特異風景很感興趣,這裏有藍天,有看得清清楚楚的太陽,有各種樹木,還有飛鳥和昆蟲、魚類。這些在X星上都沒有,那兒隻有微生物和數目稀少的幾十種植物。

  吉吉杜芝忽然驚奇地說:“那是什麽?”他扭頭向後看,看到天空中扯起一個半圓,赤橙黃綠青藍紫依次排列。半圓很大,通天徹底,顯得既大氣又精妙。波波尼亞不知道這是什麽玩意兒,看來它是一種自然現象。他努力搜索關於地球的知識,但是找不到關於它的資料。這個玩意兒確實很漂亮,兩人目不轉睛地盯著。波波尼亞忽然說:

  “那隻地球母獸應該知道的,回去問她!”

  吉吉杜芝說:“不,我們要朝它飛過去,我要抓住它。”她指著那個半圓說。

  波波尼亞已經調轉機頭踏上歸程:“不,我要回去。地球母獸三天沒吃東西了,我不讓她死。”

  吉吉杜芝很氣惱,她早就看出波波尼亞對女俘虜有非同尋常的興趣,但她沒有反對,順從地跟他回家。

  整整一天時間沒人來這間牢房,守衛守在門口,從不向內張望。白文姬絕食四天三夜了,已經十分虛弱。男機器人帶來的食物、飲料拋撒一地,白文姬閉眼不看,頑強地抵製著它們的誘惑。她盼著死神快來帶走她的生命,不願意在外星魔鬼的囚禁中苟延殘喘。

  那個男機器人又來了,守衛跟在他後邊,帶來更多的食物。有薰魚罐頭、袋裝燒雞、八寶粥、梨、西瓜,還有一些不能食用(或不能生食)的藥材、茄子、土豆等,看來外星機器人沒有這方麵的鑒別能力。守衛把食物堆在她身邊,悄悄退出去。白文姬冷漠地轉過臉,知道男機器人又要勸她吃飯。但這次男機器人先把白文姬扯到窗邊(他的力氣根本無法抵擋),指著窗外急切地問:

  “那是什麽?”

  他指的是東邊天空上的一彎彩虹。襯著湛藍的天空,這具阿波羅神弓顯得神妙非凡。白文姬不由扭頭看看男機器人,他的鋼鐵麵孔還是那樣令人憎厭,但鋼鐵眼窩裏的眸子中,分明是孩子般的好奇。白文姬不想理睬他,但不知為什麽她還是回答了:

  “這是彩虹,是水珠折射陽光形成的自然現象。”她用英語說道,“你們也能欣賞它的美麗?你們這群雜種!”

  男機器人忙不迭地點頭(他可能沒聽懂最後一句詛咒),又把白文姬扯回床邊,指著那堆食物說:

  “飯——你——吃,快吃。”

  他巴巴地望著她,目光像家犬一樣愚魯和耐心,鋼鐵組元甚至拚湊出巴巴的笑容——如果這能稱做笑容的話。看見白文姬沒有動作,他急切地重複著:

  “吃——四天——沒吃飯。”

  白文姬忽然受到觸動。在此之前她一直認為,這個機器人讓她吃飯,隻是為了留一個活的戰利品,留一個研究的對象,看來事實並非如此。也許他是對一個孤苦伶仃的地球女俘虜生出憐憫之情。一道亮光劃過她的腦海,她當然不會利用他的憐憫來苟活,但這裏似乎有某種值得思索的東西。她忽然改變主意,不想即刻就死,死是最容易做的事,而她應該活下去,至少要弄清這些外星人的來曆,弄清地球人還有沒有幸存者。她取過一瓶牛肉罐頭,拉開封蓋,大口大口地吃起來。男機器人顯然沒料到她會輕易改變主意,立即變得興高采烈,圍著她轉來轉去,盯著她的嘴巴傻笑,隻差沒有搖尾巴了。

  白文姬冷眼看著他那鄙俗的動作,覺得十分悲哀。看吧,就是這些粗魯鄙俗的外星雜種消亡了高雅睿智的地球人,成了勝利者。曆史太不公平了!——不過,既說到曆史,她倒想起曆史上有很多類似的事例,像希克索人滅了古埃及,多裏安滅了希臘。曆史在很多時候就是為野蠻人書寫的呀。

  此後的事態發展超過白文姬的心理承受能力。波波尼亞的兩隻手交叉著伸到肋下,在左右腋下同時按了一下,他的身軀,不,是他的外殼慢慢裂開,先是頭部裂開,露出另一副麵孔,然後整個身軀裂開,另一個小身體從外殼中滑出來。

  那是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身高隻有1米6,與粗壯強悍的機器身體形成鮮明的反差。男孩瘦弱纖細,頭顱碩大,額頭很高,兩隻眼睛特別大。身體醜陋汙穢,但分明是人形,不,分明是一個人!男孩看看文姬,再比比自己,再看看,再比比,他的表情變得很困惑,甚至有一點羞愧,他不再是猙獰強悍的外星魔鬼了,而是一個渾身髒汙、柔弱自卑的人類孤兒。

  從機器外殼裂開的刹那,白文姬的心髒突然停跳,開始嘎嘎吱吱地碎裂。多日的困惑解開了:為什麽這些機器雜種頗類人形,為什麽他們的鋼鐵怪臉能做出人的表情。為什麽他們的槍支甚至手銬都是地球上曾經有過的樣式,為什麽他們能說英語——而白文姬還曾懷疑這場災難是某個白人國家一手策劃的呢,她為自己的多疑偏執感到羞愧……原來,這些外星人確實是從外星來的,但他們正是人類的後代或側支!

  他們對外展現的鋼鐵軀體,實際上隻是一種體力增強器,是一種伺服機械。機器外殼中有強大的能源,它能把穿戴者的動作強化。這不是什麽新鮮玩意兒,在地球上,20世紀早期就發明了。隻不過這項發明在地球科技史上隻是一朵轉瞬即逝的小浪花,始終沒能形成大氣候。倒是與體力增強器相仿的遠距離操縱機器手得到長足發展,但機器外殼消失了。——誰願意每天穿戴一副醜陋僵硬、令人難受的外殼呢?

  X星是一個無根的種族,是一個沒有曆史和起源的種族。

  X星是一個富饒的星球,這裏有著和地球類似的大氣層、溫度和土壤,這兒已進化出了微生物和綠色植物。但沒有高等動物,更沒有人,是一個尚在沉睡中的星球。

  X星人的曆史是從300年前一艘宇宙飛船突然降臨X星開始的。X星人從光盤上學到了這段曆史,認識了X星人的上帝。上帝曾悄悄造訪太陽係的地球行星,悄悄采集足夠的人體細胞,通過這艘飛船帶到X星上大量克隆。上帝為這十萬個同時降生的生命準備了相當於地球20世紀90年代的知識和生活條件,然後上帝就走了,一去不返。

  上帝為什麽這樣做?是偶發童心?是想做一個社會進化對比試驗?還是一個深藏禍心的大陰謀?還有……上帝究竟是誰?他住在哪裏?X星上從沒人認真追究過這個問題。

  上帝走了,十萬個克隆胎兒從機器子宮裏誕生。上帝給他們留下能幹的電腦奶媽和機器人保姆,奶媽和保姆盡職盡責,向他們傳授了相當於地球20世紀90年代的知識:曆史、物理、化學、生物、醫學、軍事……電腦奶媽的硬盤儲量幾乎是無限的,地球上的知識應有盡有。可惜,由於某個扇區的突然損壞,這些知識中缺少宗教、文學、音樂、體育……的大部分知識。這一點對X星人社會心理的形成起了致命的影響。

  在富饒的X星上,在電腦奶媽和機器人女保姆的看護下,這個無根種族爆炸般地增殖,一代一代繁衍。當第一批男女克隆人成年後,也出現了男女結合的有性生殖,這些人大都成了貴族;但更多的仍是無性生殖,由無性生殖繁衍出來的群體,被稱為“工蜂族”。這是一群毫不憐惜生命的殺人蜂,既不憐惜自己的生命,也不憐惜別人的生命。因為作為成批克隆的“工件”,他們的生命來得太容易了。

  這個種族很快達到極盛,他們成長得太快了,太順利了,沒有經曆過地球人類的盛衰滄桑,艱難困苦,因而他們異常狂妄和浮躁。他們就像是疏於管教的富家子弟,把那些需要耐性才能理解的高雅文化逐漸忘卻,卻畸形發展了武器科技。他們的半光速飛船,超大型次聲波發聲器及激光槍,都超過了地球人的水平。

  而在其他方麵,他們卻在退化。X星人分成幾十個好戰的部族,經過70年血腥的戰爭,統一在奇奇諾瓦一世的麾下。他們拋棄了地球20世紀90年代的政治體製,選擇了最適合他們的製度——君主製。

  這個好戰的部族統一了X星,下麵他們該去找誰戰鬥呢?電腦奶媽曾說過,太陽係中有一顆藍色的行星是他們的祖庭,那兒有藍天白雲、綠樹紅花、叮冬山泉……也許是基因的作用,冥冥中有強大的力量吸引著他們,他們渴望回到夢中的家鄉,尋找上帝賜給他們的肥美之地。隻是他們從未想過與地球人和平共處,認為地球人必須全部消滅,為新主人讓出生存空間。

  經過一代人的準備,30年前,一支武力強大的鐵騎在奇奇諾瓦五世的帶領下離開X星,乘半光速飛船殺向太陽係。

  這些內情,白文姬很久以後才完全知道,她一點一滴地探問、收集,才拚出事件的全貌。不過,在那具人的軀體從機器外殼滑出的一瞬間,白文姬電光石火般地悟出曆史的主要梗概。那時她已經確定兩點:第一,這些機器人肯定來自於外星球,這是毋庸置疑的,他們身上帶有太多的“異味”;第二,這些麵貌體形與地球人酷似的外星人肯定與地球人有淵源,他們肯定是地球人的後裔或側支。

  她的血液在刹那間被仇恨燒沸了。以前她當然仇恨他們,但那是人類對獸類的仇恨,現在她得知,是人類失散多年的兒女忽然回來殺死家人!60億死不瞑目的冤魂啊!狂怒中她猛撲過去,扼住了波波尼亞的喉嚨,雖然她明知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但她想錯了,失去外殼的波波尼亞十分虛弱,根本沒有還手之力。他在白文姬的手中掙紮著,很快兩眼翻白,身體軟綿綿地垂下來。牢門開了,一道黑影撲過來,是女機器人吉吉杜芝,文姬被揪起來,扔到牆角,腦袋撞在水泥牆上,失去了知覺。

  等她醒來時,波波尼亞已經不見了,連同他的外殼。不過文姬很清楚他沒有死,因為,就在自己被揪住之前,一種奇怪的感情忽然湧來,使她停止了用力。在她的手指之間,那個贏弱的身體太像一個人類的男孩,一個失去母親照料的瘦小的孤兒,她無法下手殺死一個孩子。雖然明知道自己的想法是農夫的仁慈,但她就是下不了手。波波尼亞這會兒走了,守衛也退回去了,吉吉杜芝虎視眈眈地盯著她。白文姬已經筋疲力盡,已經倦於仇恨,她掙紮著起來,理理頭發,聲音嘶啞地說:

  “快把我殺死吧,為什麽不動手?快來呀。”

  吉吉杜芝沒有動手,圍著文姬轉一圈,又轉一圈,專注地盯著她。即使是赤身裸體,即使是衰弱無助,這個地球女人仍保持著一種尊嚴,一種光輝,令你不由不產生敬畏。她渾圓的乳房飽滿堅挺,白嫩的皮膚下是淡藍色的血管,乳頭呈暗紅色,驕傲地挺立著。看著這一切,吉吉杜芝心中一個遙遠的前生之夢忽然蘇醒,每個嬰兒呱呱墜地時,都具備尋找乳頭和吮吸的本能,這種本能不用通過父母傳授,而是基因密碼通過種種機製轉化而來,所以它是人類最牢固的潛記憶。但基因的力量是最強大的,白文姬喚醒早已湮滅的潛記憶:媽媽的溫暖,睡前的咿唔,甘甜的乳汁……

  吉吉杜芝呆立著,不知道該怎麽辦。她以X星人的野性狂熱地愛著波波尼亞王子,當然不允許別人搶走他。這段時間她早已覺察到,波波尼亞對這位地球女俘虜有一種奇特的關切。她懷著強烈的嫉妒,時刻盯著她。不過這時嫉妒心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對白文姬那具美的軀體的崇拜。

  吉吉杜芝猶豫地抬起雙手,在自己左右肋按了一下,她的外殼也裂開了,露出一個發育不良的身體,蒼白贏弱,十分汙穢。耳廓和鼻梁在外殼的長期壓迫下顯得平板,頭發糾結成餅狀。她的身體還沒發育成熟,還顯不出女性的豐腰肥臀。這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剛成年的女孩。

  那具高達兩米的鋼鐵外殼分成兩半撲倒在地上,吉吉杜芝很不習慣裸體站立,怕冷似的縮著肩膀,來回跺著腳。文姬發現女機器人的目光中不再有獸性,不再有殘忍,而是豔羨,是敬畏,是迷茫,是慚愧。無疑,這些半機器化的X星雜種已經獸性化了,但至少他們還知道地球女人的身體是美的,對他們還具有冥冥的感召力。他們也知道為自己在機器外殼禁錮中的肮髒身體而羞愧。吉吉杜芝的雌性嫉妒心十分強烈,充滿獸性,但至少它還是以男女之愛為基礎的。

  這麽說,他們身上還有未泯滅的人性。

  白文姬猶疑著,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X星雜種是人類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們該千刀萬剮。白文姬想起地麵站和武器研究所那些身體扭曲的屍體,想起女兒,仇恨立即把她的血液燒沸,眼前陣陣發黑……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想,這些X星人是人類的直係血親,是留存人類文明的最後希望啊。她當然恨他們的殘忍暴虐,但是……想想人類曆史吧,想想白人對黑人、印第安人和澳洲土著人的屠殺;想想那些足夠屠殺全人類幾次的核武器——那時人類算是進入文明社會了吧,可文明的政治家們為這些殺人武器編造了多少謊言!

  人類還是幸運的,在艱難的發展中終於獲得自我約束的力量。核武器被銷毀了,所有武器被徹底銷毀了。人類終於克服獸性,獲得理智。不過這也是幾百年前才達到的。這些殘暴的X星人……不就相當於幾百年前的人類嗎?

  想想這些,文姬的仇恨沒有那麽強烈了。她想,這些人性尚未徹底泯滅的X星人,總有一天也會告別獸性的。

  吉吉杜芝不習慣沒有外殼,瘦弱的身體在秋風中瑟瑟發抖。但她忍耐著,巴巴地看著文姬。她期望著什麽?恐怕她自己也不甚清楚,不過,顯然是想和文姬建立起另一層次的交流。文姬沉默了很久,終於慢慢伸過手,去撫摸吉吉的頭發。在她緩緩伸手時,吉吉一直像隻狼崽子那樣緊張地乍著頸毛,等到文姬把手按上去,她渾身一激靈,似乎立即要竄跳起來,但她強製住自己,慢慢平靜下來。文姬輕輕撫摸著她的髒發,問:

  “你——叫什麽名字?”

  “吉吉,吉吉杜芝。”

  “那個男孩呢?”

  “波波尼亞。”

  白文姬緩緩地說:“吉吉,我知道你喜歡波波,知道你想變得和我一樣漂亮,讓波波永遠喜歡你,對嗎?”

  吉吉狂喜地點頭。

  “也許,你還想做母親。那好,我可以教你。現在你去洗澡,明白嗎?洗澡,沐浴,清洗掉身上的汙穢,讓你的頭發變得光亮柔軟。我會教你穿人類的衣服,穿女人的時裝。時裝,懂嗎?就是最新樣式的女人的衣服,女人的衣服絕不能一成不變的。還要教你使用香水和唇膏,教你保養皮膚。你很快就會變漂亮的。但你首先要下決心,永遠拋棄這具鋼鐵外殼。”

  吉吉聽懂她的話,至少聽懂大意。她扭頭看看地上的鋼鐵外殼,顯然,她不願意拋棄它,因為它已成了身體的一部分。文姬知道她的心理,仍堅決地說:

  “去吧,和波波商量一下。我還會教你們地球人的禮儀,地球人的風度,但你們不能穿著機器外殼去學這些,機器外殼與這些東西是水火不相容的。究竟怎麽辦——你和波波決定吧。”

  吉吉走了,很長時間沒有返回。大約一個小時後,牢門忽然打開,守衛探進頭,語調生硬地說:

  “你——可以——出來。”

  她走出牢房時,守衛已經撤走了,屋內空蕩蕩的。這間住宅的原主人顯然是一位書畫家,屋內布置得古色古香,很有情趣。正廳中掛著花鳥魚蟲四扇屏,博古架上擺列很多古玩,屏風旁放著將近一人高的祭紅花瓶。在臥室的合影照上,祖孫三代人其樂融融地笑著。書畫間裏有許多已完成的書畫,書案上用白銅鎮紙壓著一張宣紙,紙上隻寫了兩個大字:空明。牆上掛著七八種中國樂器,有橫笛、琵琶、二胡、古箏……白文姬仿佛看到照片上那位白須飄飄的老人在揮毫作畫,他的臉上浮著恬然的、與世無爭的笑容。

  可惜,這種文人雅趣永遠成為曆史了。她悵然取下一把二胡,調弦試音。二胡很不錯,音質清亮優美,她坐下來,順手拉出一串樂音,這是“光明行”的旋律,於是她靜下心來,演奏二胡名家劉天華的這首曲子。

  她聽見鋼鐵的腳步聲,眼角餘光看到波波和吉吉進來,立在她的身後入迷地聽著。白文姬拉得很投入,一直把曲子拉完。轉回頭,看見兩人非常驚奇地盯著她手中的二胡。波波問:

  “這是——什麽?”

  “二胡,一種中國樂器。”

  “什麽是樂器?”

  “樂器就是……用吹、拉、彈、撥等方式能發出樂音的東西。在X星上是不是沒有樂器?”

  “沒有。”

  “沒有音樂?你們會不會唱歌?”

  從兩人迷茫的表情看,他們對這些基本的概念沒有起碼的了解。

  “那麽體育呢?比如打籃球,踢足球,跳高,賽跑,劃船……”

  兩人搖著頭。白文姬憐憫地看著他們,輕聲歎息道:“我可以慢慢教你們的,很快你們就會知道,世界上有許多事情比殺人高尚和愉快。不過你們首先要脫下這具鐵殼,你們做出決定了嗎?”

  波波和吉吉肯定已商量過了,他們沒有猶豫,同時伸手在肋下按了一下,機器外殼分成兩半,帶著沉重的聲響委頓在地下。現在她麵前是兩個裸體的少男少女,瘦弱汙穢。他們似乎沒有羞怯的概念,巴巴地望著文姬,等候她的吩咐。

  白文姬領他們來到衛生間,這套住宅是雙衛生間,每人一個。她在浴池裏放了熱水,又把香皂、洗發液、沐浴液、洗澡巾找出來,耐心地告訴他們使用的方法。做這一切時,她心中覺得發酸,覺得發苦,因為這令她回憶起為呱呱洗澡的場景。

  兩人照她的吩咐,膽怯地跨進浴池,淹沒在氤氳的水汽中。白文姬在兩個浴池之間來回走動,教他們如何洗浴。波波這會兒舒服地仰臥在水中,隻露出腦袋。文姬在門外看著,心中突然有一種衝動,她想衝進去按著波波的腦袋淹在水中,那樣可以輕而易舉地結束兩人的性命。然後她將繼續自己的複仇事業。她已了解外星人的真相,知道在機器外殼中是相當贏弱的肉體,她會找出機會消滅他們的……白文姬猶豫著,歎口氣,放棄了自己的複仇計劃。畢竟,這兩個獸性十足的年輕X星人已顯露向善之心,愛美之心,自己要做的不是殺死他們,而是教化——盡管她知道這種教化比殺人更為困難。

  她到衣櫃裏為兩人找到尺碼合適的衣服,給吉吉預備的是一件露背連衣裙,一雙襻帶很細的中跟皮涼鞋,內褲和文胸;為波波準備的是一雙網球鞋,白色運動褲,T恤衫。兩人都洗完了,連身子也不知道擦,濕淋淋地來到客廳,等文姬的安排。文姬讓他們回到各自的衛生間,她去幫他們穿戴整齊。

  她的主意是對的,當波波和吉吉看到煥然一新的對方時,眼中都露出驚喜的表情。他們穿著衣服還很不習慣,動作顯得僵硬,但無論如何,這和洗浴前那兩具汙穢的軀體不完全不同。現在,少男少女的性器官都被掩蓋住了,但這種掩蓋反倒更能引起神秘的想象。白文姬拍拍手,把他們的注意力喚回:

  “好,我不想耽誤時間,現在就開始我們的教程。第一課是教你們走路——像地球男人、女人那樣優雅地走路;隨後教你們健美操,使你們的身體變得強健而優美。我還會教你們樂器,教你們各種知識……現在我們開始吧。”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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