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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母親(2)

  她看到肯尼迪航天中心的大爆炸,那艘匆忙起飛的飛船曾是地球人最後的反抗手段。它不幸爆炸後,公眾都陷於深深的絕望,因為地球人已經沒有任何太空武器來對付那艘蜂巢式母船和那群毒蜂。隨後,聯合國秘書長羅根思先生作了一次電視講話,呼籲民眾鎮靜,保持人類的尊嚴,萬能的主將庇護我們。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實際上已向人類致了悼辭。

  然後,攝影鏡頭下的人群突然一齊扭曲身體,踉蹌著,七竅流血地倒在地上。攝像鏡頭被摔在地上,從地麵的視角繼續拍攝著,這個視角使畫麵更為恐怖。白文姬想起自己瀕死的那一刻,想起身體僵硬的杜賓斯基,她覺得那種痛楚又向她襲來,連呼吸也變得困難。

  她手指抖顫著更換頻道。所有頻道在此刻都錄下了相同的場麵,中國、日本、美國、俄羅斯、智利、冰島。死亡肯定是全球性的。60億人,在一瞬間同時死亡。

  她喘息著,關了電視。

  不要再回顧過去了。過去的已經過去,不可能再挽回。過去那個白文姬也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是一個複仇女神,她的胸膛裏隻剩下一種感情——仇恨。

  她開始為今後的戰鬥做準備。首先當然是武器。到哪兒去找?外星雜種的汽車上倒有,但去盜竊的危險性太大。她的生命至少要換幾百個外星人,應該格外珍惜。武器研究所!她忽然想起丈夫的武器研究所。那裏雖沒有重武器(隻保留著重武器的圖紙),但所有輕武器都保留有樣品。白文姬相信,在那兒一定能找到足以殺死外星機器人的激光槍、粒子槍或射線槍。對,她明天就去那兒,順便確認丈夫的下落。

  她在屋裏搜索著,充實著作戰背囊。食物和飲水她沒有多帶,因為估計這兩種東西至少短時間內不會缺乏。她把切菜刀也裝進背囊,還有一捆尼龍繩,一把剪刀,一個日記本(她要把最後的日子記下來)。想起曾在地下遭遇的黑暗,她又帶上一支電筒,兩隻打火機。

  然後她來到女員工休息室,放了一池熱水,痛痛快快地洗一個熱水澡。複仇開始後,這些正常的人類生活隻怕是不能享受到了。女員工休息室是為值夜班的女員工準備的,但實際上在地下站值夜班的女性僅她一人,所以這套房子差不多成了她的領地。她是十分珍惜小巢的女性,把這套房子布置得十分漂亮,化妝間裏擺著唇膏、指甲油、眉筆、睫毛夾、發卡,衣櫥裏有漂亮的文胸、內褲、絲襪和大開領的絲質睡衣。她穿上浴衣來到鏡前,擦去鏡麵上的水汽,端詳著自己,心中酸苦。從本質上說,女性化妝是為他人的,是為了留住丈夫、異性和同性的目光。但從今而後她為誰化妝?她為誰美麗?

  不過她仍然像往常一樣化了淡妝,而且在滿當當的作戰背囊裏,她還塞了兩件文胸、內褲和一件睡衣。

  白文姬早上四點鍾起床,留戀地看看自己的小巢,同它作了訣別,然後到停車場找到自己的汽車。這個出發時間是計算好的,可以借助月光開車,免得被外星人發現。她沒有開車燈,小心地上路。

  到處是一片死寂,樓房都有燈光,但沒有一絲聲響,沒有一個活物。她沿著公路飛快地開著車,警覺地注視著公路盡頭。好在路上沒有外星人的警戒,一個小時後她安全抵達市內,來到父母的住宅前。

  在住宅前的空場上,她發現了熟悉的東西:一堆白色的灰燼。她心中一沉,看來外星人已來這裏清理過了。屋內果然空無一人,牆上的照片含笑看著她,百葉窗在微風中輕輕擺動,熒光燈吐出柔和的光芒。看著這一切,很難想象這兒曾有過一番浩劫。隻有地上隨便扔著的長毛熊和小碗勺,多少透露出一點災難的痕跡。

  她取下鏡框,爸媽仍笑得那麽慈祥,周歲的女兒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外麵的世界。她的胳膊又白又嫩,胖得像藕節,一根手指含在小嘴裏。文姬定定地看著,淚水模糊了視線,眼前幻化出另一種景象:父母和女兒在瀕死的痛苦中掙紮;麵目扭曲的屍體;一個冷血的焚屍者;一團白得耀眼的火光……她擦擦眼淚,珍重地取下幾張照片,用硬紙包好,小心地塞到背囊裏。

  不能多停,要趕在天亮前到達丈夫的研究所。她在那堆灰燼前默哀片刻,駕車離開。月亮已經落下去了,晨色蒼茫,剛好能辨認道路。她飛快地開著,拐過一個街角,忽然發現遠處有汽車燈光!她急忙刹住車,停靠在路邊,把車內的儀表燈也熄滅。剛剛作完這些動作,那輛車飛快地掠過這兒,車內燈光明亮,機器人的金屬軀體閃閃發光。白文姬慶幸自己沒有被發現,此後她開得更小心了。

  武器研究所的情景和地麵站一樣,外星人還沒來清理過,十幾具屍體橫七豎八地擺了一地。每個人都拎著一件武器,即使死前的痛苦也沒能讓他們鬆手。靠牆的武器架上擺放著一排輕武器,都擦拭得明光鋥亮,彈藥盤或能量盒也都已就位。看來,研究所的人們已做好戰鬥準備。

  她找到丈夫,同樣扭曲的麵孔,同樣凝著血跡的五官,雙眼圓睜著,彎腰曲背,似乎仍蓄力待發。文姬把丈夫攬入懷裏,為他合上雙眼,又撕下衣角耐心地為他擦去血跡。血早已凝結了,擦起來十分困難,她小心地擦著。

  她想起自己和丈夫麵對麵坐在床上,腳掌對著腳掌,光P股的小女兒在四條腿中轉著圈爬,一邊咯咯地笑。這些情景像利刃一樣攪著她的心。

  陽光已從窗戶投了進來。她放下丈夫的屍體,小心掰開他的右手,拎起那支槍。雖說女人生來不愛舞刀弄槍,但在丈夫的耳濡目染下,她也知道不少槍械的知識。她知道這種槍是激光槍馬丁2號,利用高能物質氮5(即5個氮原子所組成的氮的異構體)做能源,每個彈藥盒可以擊發10次,射程2000米,在500米內能射穿100毫米厚的鋼板。估計這支槍的威力足以對付外星機器人了,除非他們是不死之身。

  槍上已裝好彈藥盒,另外10個彈藥盒裝在丈夫身後的子彈帶中。白文姬取下子彈帶,圍在自己腰間,拎著槍直起身來。丈夫和他同事的遺體該如何處理?她想了想,決定把他們留給外星人的焚屍隊。她想,丈夫不會怪罪自己的。

  忽然院外有汽車聲!白文姬拎著槍,迅速閃到廚房,仍舊鑽到櫥櫃內。同樣沉重的腳步聲,同樣的機器人軀體,同樣的刻板動作。屋內的屍體都拖出去了,外星機器人還到各個房間檢查一番。白文姬把槍口慢慢順正,輕輕地扳開保險。她看見了一雙閃著金屬光澤的腳,不過機器人沒有打開櫥櫃,腳步聲漸漸遠去。

  白文姬閃到窗前,外星人正在向屍體上撒白色粉末。然後返回車內,拎出激光槍,點燃焚屍的大火。機器人對著這堆大火又看了兩分鍾,鋼鐵組元組成的麵孔十分冷漠,沒有一絲表情。外星人準備離去了,這時白文姬已悄悄瞄準了機器人的胸膛,一個光點在他左胸上晃動。文姬猶豫著,不知道這兒是不是機器人的致命處,但她憑直覺做出決斷:既然機器人與人類這麽酷似,沒理由認為這兒不是心髒。她咬著牙扳動機槍,一道耀眼的光束破空而去,噗的一聲,在機器人胸前炸開一個碗口大的洞。機器人吼叫一聲,槍身在空中劃一個弧形,瞄準文姬所在的地方。機器人開火了,但此時他的身體已慢慢向後仰倒,那束死光也隨著在空中劃著弧形,所到之處,牆壁、樹幹和屍體都被炸裂。機器人沉重地跌在地上,那支槍射完了能量,仍直撅撅地朝向天空。

  文姬扣著扳機,小心地走近機器人。機器人已經死了,鋼鐵眼窩裏的眼睛還睜著,無神地望著天空,鋼鐵組元的麵孔是驚愕的表情。胸口有一個大洞,露出一些粉紅色的類似肌肉的東西。白文姬冷笑著想,這些殘忍暴虐、殺人如草芥的家夥,原來也並不是不死之身啊。她很想把外星人的屍體藏起來,以免打草驚蛇,但她拖著機器人的腳掌試了試,根本不行,這具鋼鐵身體重如千斤。她隻好把它留在空地上。

  她向丈夫的骨灰告別,匆匆離開這兒。沒有開車,白天開車太危險了。她順著住宅區內的小路,借著樹林的掩護,迅速溜到了另一幢大樓,開始尋找她的下一個獵物。

  白文姬就這樣開始了她的複仇生涯。到處是人去室空的樓房,食物和彈藥很充足,她身上的能量盒夠她殺死100個敵人,用完之後還可以到丈夫的研究所去取。還有一點對她很有利:她知道到哪兒去設伏。隻要發現哪兒的屍體未清理,她就可以埋伏下來,守株待兔。

  天氣漸漸熱了,未清理的屍體已經腐爛,城市裏到處彌漫著令人作嘔的異味,外星人加快了他們的清理工作,到處是焚燒死屍的大火。在火堆旁邊,白文姬共殺死了8個機器人。她的行動越來越熟練和自信。她過去所受的健美訓練對她幫助很大,使她行動起來敏捷輕盈,有充沛的精力。

  已經死了8個機器人,按說該引起占領者的警覺了,但外星人好像很遲鈍,他們照舊忙碌著,在各地清理屍體,並沒有采取什麽搜捕行動。這使白文姬暗自慶幸。

  白文姬已經不滿足這種複仇了,她要找到敵方的首腦所在,給他們來一個中心開花。她在一所住宅裏找到了一隻高倍望遠鏡,便帶上它,潛入78層的工商銀行大樓,從頂樓向市內暸望。市內街道上汽車寥寥,看來外星人在這個城市的人數很有限。慢慢地她發現,這些汽車的行跡構成一個蛛網,而蛛網的中心是市中心醫院,那裏肯定是外星人的巢穴。

  她開始一棟樓房一棟樓房地向市中心醫院靠近,在這個過程中又殺死兩個外星人。到了中心醫院,她發現這兒正在建一座A字型的鐵塔,已經建起近百米,大約20多個機器人在塔上忙碌,到處是電焊的弧光。巨大的塔式起重機緩緩轉動著鐵臂,把建築材料送上去。已經建成的塔身方方正正,毫無美感,甚至可以說十分醜陋。這座塔是幹什麽用的?很久之後白文姬才知道,這是外星人的紀念碑和凱旋門,他們以此來慶祝對地球的占領,同時向上帝(當然是外星人的上帝)謝恩。這種形狀醜陋的紀念物大概是這個野蠻種族唯一的審美情趣了。

  幾天來的成功襲擊使白文姬的膽子越來越大,雖然是白天,她還是借著建築物的掩護向鐵塔逼近。她潛入與鐵塔緊鄰的一家工廠,悄悄攀上工廠中央的大水塔,架好槍支。那群鋼鐵螞蟻還在忙忙碌碌,幹得十分敬業,十分投入,配合協調,就像一台精巧的機器。白文姬仔細尋找著獵物,發現一個外星人離同伴較遠,便把槍口瞄準他,扣下扳機。一道強光一閃即沒,那個外星人雙手一揚,從塔上摔下去,隱隱能聽到淒厲的叫聲。

  十分奇怪,這個機器人的跌落沒引起任何反應,沒人去察看和救護傷員,塔上的工作節奏絲毫未減慢。白文姬十分納悶,她想,在陽光下,敵人未發覺激光槍的光束倒是可能的,但同伴失手跌下,至少也得去救護啊!她這會兒沒心思去揣摩這個謎團,瞄準另一個開了第二槍。又是一聲慘叫,那人從塔上跌下,重重地摔在地上。塔上的工作似乎遲滯了半秒,但隨即又恢複正常。

  白文姬憤怒地想,這真是一個殘忍的種族,它們不但對地球人殘忍冷酷,即使對同伴的性命也視如草芥。她這次瞄準塔式起重機的操作者,帶著快意扣下扳機。操作者身子一仰,靠在駕駛室的牆壁上,慢慢向後傾倒。起重鐵臂繼續轉動,吊著的重物碰彎了鐵塔的構件,把另一個機器人撞得飛了起來,摔死在地麵。

  這時,鐵塔上其餘的機器人似乎得到什麽號令,同時向水塔這邊轉過身,望遠鏡中能看到它們冷酷的目光。然後,它們同時從鐵塔上往下爬,動作十分敏捷。白文姬知道情況不妙,疾速爬下水塔,閃身到一個車間。這時天上已響起轟鳴聲,幾十架飛機(地球人的飛機)包抄過來,行列中有一架形狀特異的外星飛行器。在這架外星飛行器的指揮下,飛機輪流向水塔開火,塔身很快進飛,蓄水從半空中洶洶地傾倒下來。

  手持激光槍的外星人也已趕來,不過他們並沒有進入工廠,都在鐵籬外虎視眈眈地守候。水塔轟然倒塌,飛機開始以飽和火力分區域轟炸工廠,看來他們不準備讓一個活物留下。眼看著爆炸點向這邊逼近,白文姬急中生智,逃出車間,找到一個下水道的鐵蓋,用力掀開鐵蓋,鑽了進去。

  身後是轟隆隆的巨響,紅光從下水道口射進來,灼熱的氣浪追趕著她。白文姬急急地、磕磕碰碰地向前爬。下水道很寬敞,彌漫著工業廢水的刺鼻氣味。身後的紅光遠去了,她進入黑暗之中,不過這兒畢竟不是9700米的地下,偶爾從窖井蓋處透下幾絲光亮,使她勉強看清前麵的道路。

  後邊轟然一聲,下水道倒塌了,堵死了。現在已後退無路,白文姬便一門心思向前摸索。下水道的微光越來越弱,已經難以辨清方向。向哪兒走?也許她會困死在迷宮一樣的管道內?忽然她的腳麵感到水的流動,感到了的流向。她想,隻要順著水流走,總能走到河邊吧。於是,她幹脆脫了鞋子,時刻用腳掌試著水的流向。管道內汙水不多,可能是城市已經停止活動,沒有什麽生活汙水,所以下水道內一直保持著足夠的空氣,使她不至於窒息。

  她在管道裏走啊,走啊,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她已經精疲力竭了,手中的槍支重如千斤,但她始終緊緊握住它。她又餓又渴,背囊還在,但背囊中的食物和飲水不知什麽時候掉落了。腳下就有水,可惜不能渴。水流的聲音百般誘惑著她,她幾次想趴下去喝兩口,但最終克製住了自己。

  走啊,走啊,她的雙腿已經麻木,似乎比從9700米地下爬上來時更累,但強烈的求生欲望仍支撐著她。方向顯然沒錯,因為管道變粗了,腳下的水越來越深,水麵浸到腰部,浸到胸部,現在她已不是爬行,而是遊行了。

  水聲越來越響,水流越來越急,她在拐角處穩住身子,探頭向前查看。前麵,汙水已經充塞管道,沒有可呼吸的空間了。但前邊隱隱傳來亮光,傳來水流的跌落聲。反正已後退無路了,白文姬把槍支和背囊整理好,深吸一口氣,向水中潛去。水流推著她向前遊,20秒鍾,40秒鍾,她的呼吸已經十分困難,一朵黑雲慢慢向她的意識罩過來,就在她快要絕望的時候,眼前忽然一亮,她隨即跌落下去。

  她急忙浮出水麵,這兒不是河流,而是一個巨大的池子,四周池壁高高聳立,圈出四方形的藍天。一道鐵扶梯從水下一直延伸到壁頂。她猛烈地喘息著,手足並用地爬上扶梯,等她接觸到堅實的地麵,心神一鬆,便暈厥過去。

  繁星在天上閃爍,流雲在弦月旁流淌,夜空高曠,晚風在私語。白文姬艱難地睜開眼睛,拚攏自己的意識。她是在哪兒?她睡在一座高高的牆壁上,不遠處就是牆壁的邊緣,如果她翻個身,就會變成冤魂了。她心中一凜,腿腳發軟,忙抓住身旁的鐵欄。

  槍支在腋下,硌得生疼,她艱難地挪動著麻木的身體,把槍支順到前邊。渾身都疼,骨頭像碎成了千百塊。周圍是黑黝黝的建築物,隻有幾扇窗戶傾瀉出雪亮的燈光。

  沒有人聲,沒有人的活動。

  她已經悟出這是哪兒:城市西部緊挨河流的汙水處理廠,麵前是汙水沉澱池。汙水先在這裏沉澱,隨後通過生物淨化和機械淨化,排到河裏去。這兒的工作是全自動的,所以雖然工作人員已經死光,工作程序仍舊進行著。

  她走過天橋,經過密如蛛網的管道,來到汙水處理廠的指揮室。寬敞的指揮室內,各種儀表燈仍在閃亮。沒有人,也沒有屍體,這裏肯定已被外星人清理過了。她走進員工休息室,在衛生間的大鏡子中看到自己:渾身髒汙,頭發亂成一團,衣服破爛不堪,兩眼充滿紅絲,麵容疲憊麻木。她苦笑一聲,盡管已經饑腸轆轆,但她仍先打開淋浴器梳洗一番。身上的衣服已不能再穿,背囊裏的備用衣服也皺成一團,她在屋子裏找到了幾件男人的衣服穿上,盡管衣服很不合體,但站在鏡前再度觀察自己時,她又恢複了自信。

  在廚房裏找到罐頭食物和飲料,狼吞虎咽地吃飽,在值班床上沉沉睡去。這一覺她睡得很沉,醒來時已是朝霞滿天。這兒是郊外,十幾隻水鳥在高高的樹梢上鳴囀著,飛上飛下。這種不知名的水鳥,羽毛是翠綠色的,頭頂有一片丹紅,美得像一隻精靈,久未見到生靈的白文姬不停地看著,感動得熱淚盈眶。

  又一次死中逃生的經曆,再加上這幾隻生機勃勃的小鳥,忽然喚起她強烈的求生欲望。不,她的當務之急不是報仇,不是與敵人同歸於盡,而是活下去,盡力活下去,想辦法延續人類種族——她苦笑著搖搖頭,自己一個人如何延續人類種族?

  但是要活下去!命運既然能留下她,誰敢說沒有別的幸存者?她要走遍全世界去尋找同類。即使人類隻留下她一人,她仍要活下去,努力學習克隆技術,學習這種神秘得近乎巫術的技術,把人類延續下去。她要躲到荒涼的山區、沙漠或極地,外星人的數量不多,不可能控製整個地球,總會留下足以讓她(他)們生存的空隙。她要學會像原始人那樣生活,茹毛飲血,保留著文明的火種。

  決心已定,她感到心境複歸平靜,同時也難以排除滲入骨髓的孤淒和悲涼。她開始在汙水廠各個房間裏搜集生活必需品。先在門外找到一輛越野性能較好的“城市獵人”牌吉普,砸碎車玻璃,意外地發現點火鑰匙在那兒,這使她省去不少功夫。她把搜集到的罐頭、飲料、衣物、工具一趟一趟往車上搬,還找來幾隻塑料桶,把其他汽車的汽油都抽出來,放到自己車上備用。

  她發現一間女性的居室,可能也是女性員工休息室,室主人一定是一位漂亮的女子,因為屋內到處是昂貴的法國香水、唇膏、文胸和內褲、連褲絲襪、半透明的睡衣。那個女人的照片在梳妝台上,眉眼中有無限風情。白文姬在鏡中看看身上不合體的男人衣服,猶豫著,最終把它們脫下,換上了這位不知名女子的漂亮裙裝。

  以後不會有人來欣賞她的美貌,但一個女人的愛美之心是十分頑強的。

  把汽車開出汙水廠的大門,停下來向人類世界告別。她的心地一片空明,競技狀態很好。要活!活下去,再尋找希望!吉普一路向西北開去,那兒是深山區。她擔心在無遮無掩的公路上開車,會被外星人發現,開了半天沒有見什麽動靜,多少放心了,也許,外星人還未能掌握地球人類的所有信息係統,比如天上的探測衛星。

  她開了整整一天,沒有看過地圖,隻管往最荒僻的地方開。先是高速公路,再是一般幹道,縣級公路。汽油表指到了零,她停下來給車加了油,吃了一點食物,又繼續開行。她進入山區,在坎坷不平的山道上顛簸。夜色沉下來,她不願開大燈,便借著朦朧的月光向前摸索。深夜,前邊路斷了,視野裏盡是黑黝黝的山峰和樹木。她停下車,在後座椅上很快入睡。

  她做了一些雜亂的夢,夢見到處去找自己的丈夫,終於找到了,丈夫給她留下一顆生命的種子……

  她醒了,晨色熹微,麵前是陡峭的山崖和茂密的樹木。汽車停在一條滿布鵝卵石的幹涸河道上,側後方是一個水潭,不大,卻極深,清冽的潭水透出重重的綠色,十幾隻小魚在潭水中遊玩。

  眼前的美景驅散夢中的沉重,她取出食物,坐在鵝卵石的河道上吃了早餐。清冽的河水在引誘著她。一天的奔波使她風塵仆仆,全身都是膩膩的,於是,她取出盥洗用具,隨身帶上激光槍,來到潭邊,脫了衣服,在清冽的潭水中洗去灰塵。藏到石下的小魚兒又悄悄返回,一隻螃蟹也從石下爬出來,不慌不忙地在石麵上橫行。文姬用腳趾悄悄摁下去,摁住了蟹背,螃蟹驚惶失措地舉起兩隻大鉗。她鬆開腳趾,螃蟹飛快地逃掉了,在水中留下一串水泡。白文姬不由綻出一絲笑意,這是災難來臨後她的第一次微笑。

  潭水太涼了,白文姬走到淺處,赤身立在山風中,就像一位風姿綽約的仙子。晨風吹幹身體,她上了岸,穿上文胸,內褲——忽然她有一種悚然的感覺,她的直覺在警告她,好像有人在盯著她的後背,冰涼的目光所到之處,她的皮膚微微戰栗。她努力保持鎮靜著,用眼角的餘光向身後看。果然有兩個外星雜種!身軀比她見過的略矮一些,一男一女(女的鐵殼胸部有兩個凸起,使她一眼就辨出機器人的性別),他們身後的林中空地上,停著一架外形奇特的飛行器。

  外星機器人沒有動作,冷酷地默默注視。白文姬心中淒然,知道死神已經來了。她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掠掠頭發,忽然一個箭步向激光槍撲去,把槍支拎起來。但男外星人以不可思議的敏捷一步跨過十幾米,劈手奪過激光槍,向著遠處射光了能量,耀眼的紅光燒灼著空氣,光束所到之處,大樹攔腰截斷,轟轟隆隆地倒下來。外星機器人獰笑著(臉上的鋼鐵組元拚出這個獰笑),把槍支慢慢地擰成一個麻花,摔在她的麵前。白文姬從背囊中摸出那把尖刀,明知這件武器對機器人是無效的,但她仍拚死向機器人眼睛紮去。機器人用胳臂輕輕一擋,刀刃在金屬軀體上砍出一溜火花。她苦笑著停止搏鬥,忽然反手一刀,向脖子上抹去。

  但她未能如願,男機器人敏捷地托住她的刀鋒,奪過來,遠遠地扔到潭水裏,濺出一片水花。然後又冷漠地注視著她。白文姬覺得自己成了貓爪下的幼鼠,沒有一點反抗的餘地。她歎口氣,轉過身,縱身向潭中躍去。

  這回是女機器人攔住她,女機器人伸出右手,慢慢扼住白文姬的脖子。白文姬覺得黑雲漸漸漫過意識,在瀕死的痛苦中,她反而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她失去了知覺,但並沒有死去。男機器人及時製止住女伴,簡短地命令:“把她帶走。”便夾起白文姬綿軟的身體走向飛行器。白文姬沒有聽到他說的話,否則她一定會驚駭欲絕。他的語音雖然怪腔怪調,但若仔細辨認,還是能夠聽懂的。

  外星機器人說的是地球的語言,是英語。他說的是:

  “Go with her。”

  二

  被地球佬稱做是中國鄭州的大都市現在是X星球人的臨時首都,72層的銀河大廈是占領軍的總部,奇奇諾瓦五世就住在頂層。透過寬敞明亮的落地長窗,他每天看著A型塔逐日拔高,最終將要超過銀河大廈。這是X星人的習俗,或者稱做他們的宗教。每占領一個地方,都要修建一座紀念塔。塔的形狀則依部族而不同,比如A型塔是奇奇部族的標誌。100年前在X星上的部族戰爭中,各種紀念塔頻繁地毀了又建,建了又毀,直到A型塔最終布滿X星時,奇奇諾瓦一世的部族勝利了,兼並了其他部族,組成了奉奇奇諾瓦一世為帝皇的部落聯盟。

  奇奇諾瓦五世來到地球已經10天,他乘著皇家飛行器看完了地球的建築,它們都是美輪美奐的傑作,精致、典雅、動感,隻看外形就能體會到它們的精妙。而眼前這座A字塔卻十分粗糙和醜陋,烏黑的鋼鐵構架,蠢笨的造型,簡直令他反胃。地球上凡駐有X星人的都市都在興建A字塔,臨時首都這座A字塔是最高的。奇奇諾瓦厭惡這種做法,但他沒有阻止。即使貴為帝王,他仍不能不順應習俗。

  這次X星人占領地球十分順利。母飛船停留在月球軌道時,地球佬沒有反擊;當密密麻麻的無人飛船分布在地球的同步軌道時,地球人仍沒有反擊。在那個瞬間,奇奇諾瓦五世曾猜想,地球佬是不是在布置險惡的陷阱?不過,在次聲波襲擊後,地球人在一瞬間痛苦地死去,他才知道地球佬根本無力反擊。

  X星球的檔案庫中隻載有地球人300年前的曆史,那時,數萬件核武器及太空武器耀武揚威地布滿地球。他絕沒想到,地球人的愛好在300年內發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化:所有的武器都銷毀了,地球成了完全不設防的星球。他十分鄙夷這個變化,這些養尊處優的地球佬已失去年輕民族的強悍和血性,酸腐不堪,他們活該有這個下場。

  從軍事角度看,這次長途奔襲取得了徹底的勝利。當5000件次聲波發生器同時啟動時,地球上連一隻哺乳動物也沒能幸免,活下來的隻是一些低等動物,如爬行動物、鳥類、昆蟲等。後來,當各種跡象表明還有一個地球佬活著並在頻頻複仇時,他感到十分涼異。

  禦前會議的成員不多,帝皇奇奇諾瓦,帝後果果利加,掌璽令齊齊格吉,中書令葛葛玉成,侍衛長剛剛裏斯。其中,帝後和侍衛長常常不發表意見,所以實際參加者隻有3人。

  掌璽令報告了近日的進展。他說,已經清理出50座地球城市,包括鄭州、紐約、莫斯科、東京、新德裏……其他城市和鄉村由於人手不夠,隻有任那兒的屍體腐爛分解。不過由於占領軍戰士都注射了預防針,至今無1人生病。占領軍共80000人,隻有10人死於地球佬的襲擊,現有79990人。

  奇奇諾瓦說:“把80000人平均分到50座城市,迅速繁殖工蜂族,要求5年之內繁殖到8000000人。有生育權的女貴族也要大力生育,每年必須生育一個。”

  “遵旨。”

  他看看帝後,帝後果果利加說:“對,我也要生育。”

  帝皇告訴中書令:“你要盡快熟悉地球人的一切,我們過去的資料有很多缺項,比如電視中那是幹什麽?為什麽懦弱腐化的地球佬這時這麽狂熱?”

  侍衛們打開電視,調出一個畫麵。一群人在瘋狂地用腳爭一個球,滿場觀眾狂熱地歡呼。中書令說:

  “這叫足球比賽,是一種地球佬非常喜愛的所謂的‘體育運動’。”

  “什麽叫體育?為什麽我們過去的資料從未顯示?總之,”他再次命令,“你要盡快熟悉地球上的一切。”

  “遵旨。”

  禦前會議結束時,中書令恭敬地對帝後說:“帝後,是你兒子抓到了唯一的女地球佬,他為帝皇立下赫赫功勞。”

  帝後的鋼鐵麵孔上堆出微笑:“那天波波尼亞非要乘我的飛行器出去玩耍,還有他的女友吉吉杜芝。他們兩人天天吵鬧,又難以分離,我想清靜,就讓他們去了。沒料到在一座山潭邊正好抓住了女地球佬。”

  “是帝皇和帝後的鴻福。”

  奇奇諾瓦問侍衛長:“女地球佬押來了嗎?你領我去看看。”

  “押來了,就關在68層。”

  牢房門前站著雙崗。守衛打開門,寬敞的屋內隻有正中央放著一張床。犯人睡在床上,昏迷不醒。她穿著地球人常穿的裙子,露出白晳光滑、筋腱分明的小腿和潤澤的背部,胸部非常豐滿,頭發較亂,但仍顯得黑亮柔軟。赤著雙腳,腳掌呈粉紅色,雙手戴著一副鋥亮的手銬。

  奇奇諾瓦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與資料中300年前地球人的服飾相比,這個女人的服飾沒有太大變化。在尚武剛勇的X星人中,這種過於性感的服飾是受唾棄的。X星人的美在於強悍、勇武、鋼鐵的光澤和鋼鐵的力量。不過,當他真正目睹一個地球女人的身體時,不由泛出一種非常複雜的感情。

  侍衛長說:“就是她,殺死了10個X星士兵。我們已檢查過衛星照片資料,從第一次襲擊,一直到最後一次,都是她一人幹的。我們曾對她藏身的工廠進行飽和轟炸,工廠已徹底夷為平地,不知道她怎麽逃了出來。”

  侍衛長的聲音沒有一點感情,不過奇奇諾瓦能聽出他對這個女人的欽敬。X星人是尊敬強者的。侍衛長說:“王子是在她洗澡時把她擒住的。”

  奇奇諾瓦嚴厲地說:“是突然襲擊?”

  “不,王子等她穿上衣服才向她出手。”他說,“她非常柔弱,不堪一擊。”

  奇奇諾瓦向前走了一步,俯下身去,用鋼鐵手指摸摸她的手臂。皮膚十分光滑,肌肉富有彈性,手指修長,皮膚上有柔細的毫毛,這是個十分精致的女人。

  地球女人的眼睛緊閉著,長長的睫毛蓋著眼瞼,眉峰微蹙,鎖著深深的痛苦。奇奇諾瓦又摸摸她的臉部和鼻子,簡短地命令:

  “讓她活下去!”

  “是,陛下。”

  他帶著侍衛長離開了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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