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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拉克是條狗(3)

  以後還比較順利,在市防疫站打了疫苗。為了保險起見,我給拉克也打了一支。回家後媽媽心疼得不行,問我怎麽會惹上那條瘋狗,我怕她怪罪拉克,沒敢說出真實情況。那個暑假過得很窩囊,因為狂犬疫苗要打5次,療程為一個月。醫學書上還說,即使完全按規定打了狂犬疫苗,仍有0.15%的發病率。而且狂犬病的潛伏期很長,從兩天到幾十年。整個假期,媽媽都在背著我翻醫學書,悄悄觀察我有無發病跡象,還遮遮掩掩地不敢讓我看出她的擔心,弄得我像吃了蒼蠅似的。

  當然受打擊最大的還是拉克。在我的印象中,從這件事之後它的性格完全變了,從一個快樂隨和、自尊心較強的小男孩,變成一個目光陰鬱的男人。

  媽媽最終還是知道了事情的由來。那天她到我的臥室,心事重重地問:

  “茵茵,那天拉克為什麽會情緒失控?它去咬那條花狗毫無理由嘛,拉克從來不是這樣的暴烈性格。”我忙用食指讓她噤聲,指指隔壁拉克的臥室。媽媽搖搖頭說:“我已經看過了,這會兒它在院裏,聽不到的。”

  關於拉克這次闖禍的事情我已經想了很久,我字斟句酌地說:

  “恐怕它是在表現騎士精神,保護我,不讓我看到它認為是齷齪的場麵。它認為那兩隻狗當著女孩子的麵交尾,是在耍流氓。”

  媽媽忍不住苦笑:“我估計就是這樣的,這是哪兒跟哪兒呀。拉克這樣下去不行,會發瘋的,它把人世界和狗世界攪混到一塊兒了。”

  我也唯有苦笑,我想媽媽的這句話說得精辟極了。這正是拉克的悲劇所在——既具有狗的身體和本能,又有人的智慧。兩個世界形成了巨大的鴻溝,任誰也無所適從。說到底,這怨爸爸的技術,也怨我的提議,我們硬要把一個人腦塞到狗的身體中,才造成今天的局麵。我和媽媽沉默著,各自想心事。我知道媽媽今天來我這兒,還有更重要的話要講。但她最終沒有說,因為那些話比較難以啟齒。她隻是含糊地說:

  “拉克長大了,以後你和它不要過於親昵。”

  “媽,我知道。”

  “唉,但願你爸把那個黃花花趕緊送回來,也但願它和拉克能合得來。那樣拉克就不孤單了。”

  “但願吧。”

  此後,我們有意在拉克麵前多提及黃花花,還讓爸爸在可視電話上展示它。一隻肉乎乎的小黃狗,非常可愛。當然它現在和拉克的年齡差距比較大,讓拉克從心理上接受它為伴侶還為時過早。但狗狗發育得快,一兩年之後它就能和拉克建立家庭了。

  拉克看來接受了我們的安排,雖然比較勉強。

  我們都盼著春節,盼爸爸帶著黃花花回來。但在元旦之前我有了不好的預感:爸爸不再提及黃花花,也不讓它在可視電話上現身了。我們問及它時,爸爸總是含含糊糊地把話頭扯開。到了大年三十,爸爸匆匆趕回來,為我們帶來一件昂貴的大型禮物:非常漂亮的碳纖維袖珍遊艇,可以坐4個人,但重量很輕,不安柴油引擎的話,一人可以輕鬆地扛走。爸爸一進屋就忙著拆包裝,說要馬上帶全家去河裏玩。我沉著臉製止了他,問:

  “這是個好禮物,以後我會喜歡它的,但這會兒天寒地凍,不是玩遊艇的時候。現在我要黃花花,你答應帶回來的黃花花在哪兒?”

  爸爸不敢看我,歎息著說:“非常遺憾呐,正好12月份基地有一件緊急任務,隻好把黃花花派去了。”

  我低下頭看看拉克,它看看我。顯然它聽懂了爸爸的話。我不再理爸爸,拉克也不理,我倆撇下爸爸,躲到頂樓涼台上,默默地枯坐著,看四野的雪地和迷蒙的遠山,直到辭歲的爆竹聲響起。我沒有問爸爸是什麽“緊急任務”,但可以想見,黃花花將從此一去不回,而拉克也失去了唯一的夥伴。媽媽來涼台上找我,委婉地說,你爸爸這樣做,我也很生氣,很傷心。但咱們要理解他,他作為401基地的領導,隻能以工作需要為重。認真說起來,他在那兒為你培養黃花花,已經是假公濟私啦。媽媽又說,你爸一年隻能回家幾天,咱們凡事遷就一點,不要讓他帶著遺憾離開家。

  我聽了媽媽的勸,帶著拉克下樓。吃年夜飯時爸爸一直在討好我和拉克,有話沒話地和我聊天,摸拉克的腦袋,弄得我也心軟了,不再和他冷戰。但拉克還是冷著臉不理他,偶爾用惱怒的目光橫他一眼。我心裏想,爸爸這次算是把拉克徹底得罪了。夜裏看完春晚節目,我回到臥室後,爸爸跟著進來,坐在我的床邊,難為情地說:

  “茵茵,對不起,為黃花花的事爸爸向你道歉。”

  爸爸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還能說什麽呢。我和解地說:“算啦,過去的事就別說了,明年再給我弄一隻聰明母狗吧。”

  爸爸歎息著,真誠地說:“恐怕那也不能最終解決問題。茵茵,我真的很後悔。在為拉克提升智力這件事上犯了一個大錯。我本來隻想提升到6歲孩子的水平,那樣它就隻是一個聰明的寵物,不會有後來的諸多麻煩。但具體操作上我犯了錯,可能是把刺激電壓定高了0.2微伏。”

  我愕然地看著爸爸,啞口無言。這就是他的“真誠道歉”?他對拉克做錯的事,隻是“把刺激電壓定高了0.2微伏”?對於這位技術沙文主義的爸爸,我真的無話可說了。

  爸爸試探地說:“其實有一個徹底的解決辦法。”

  “什麽辦法?”

  “讓拉克的智力退回到6歲孩子的水平,這樣它就永遠隻是一隻聰明的寵物。從技術上說這並不困難……”

  “爸!”我急忙喝住他,因為我忽然看到拉克立在門口,顯然聽到了這番話。對於它來說,這番話已經不止是殘酷了。我匆匆地說,“爸爸,我已經把這一頁掀過去了。你走吧,我要睡了。”

  爸爸對我的態度有點愕然,順著我的目光瞥見門口的拉克,微微一愣,笑著走過去,伸手去摸拉克的腦袋。拉克迅速閃到一旁,看著他,目光像是結了冰。爸爸回頭看我一眼,窘迫地走了,拉克也默默地離開。我心頭又是氣惱又是難受,半宿無眠。爸爸怎麽能提出這樣糟糕的建議呢?他畢生都在“改進上帝的造物設計”,怕是走火入魔了。

  我忽然想去看看拉克,安慰安慰它,今晚恐怕它也在度著無眠之夜吧。隔壁房間裏沒有拉克的身影,客廳也沒有。它會去哪兒呢?忽然我打了一個寒戰——爸爸傷透了拉克的心,它會不會失去理智,對爸爸做出什麽暴烈的舉動,就如和花狗咬架那天?我急忙輕步來到爸媽的臥室,門沒關,媽媽低著頭偎在爸爸懷裏,兩人睡得很香。我在夜色中焦急地尋找,我看見它了,暮色中有一雙灼灼發亮的眼睛。它把前爪趴在床上,正冷冷地盯視著爸爸。我失聲喊:

  “拉克!拉克!”

  拉克扭頭看看我,迅速轉身,跑出房間。

  我緊跟著跑出來,已經不見拉克的身影。爸媽被我的喊聲驚醒了,穿著睡衣匆匆出來,問我是怎麽回事。我不想指控拉克加害爸爸——本來我也拿不準這一點——就含糊地說:

  “是拉克在屋裏折騰,把我弄醒了。”

  我們在屋裏和院裏找拉克,沒有找到。睡前拴好的院門這會兒開著,拉克肯定出門了。三個人在門外喊了一會兒,沒有回應。天太冷,三個人實在受不了,媽媽說:

  “回去吧,別凍感冒了。估計拉克是心裏煩,出去轉轉,明天就會回來的。”

  我擔心拉克還會溜回來找爸爸的麻煩,找個借口,擠到爸媽的床上。那晚仨人都沒睡好,老是側耳聽著院門的響聲。但晚上拉克一直沒有回來,以後也沒回來。過了初五,爸爸回基地了,我和媽媽天天盼著能聽到拉克的叫聲。我們想,也許拉克隻是不想見到爸爸,爸爸走後它會回來的。等我們最終確認了拉克的失蹤,傷心的媽媽轉過來安慰我:茵茵你別擔心,拉克身強力壯,又那麽聰明,一定能找到一個安身之處。

  我不擔心這一點,依拉克的能力當然能活下去,這不成問題。它離開這片傷心地,也許會活得更輕鬆一些。但我無法排除心頭之痛。

  拉克,你在哪裏?你快回來吧。如果你真的不願回家,那我祝願你找到新的生活,找到屬於你的幸福。

  拉克6歲

  一年過去了,拉克仍然杳無音信。我離家去南方上大學,在學生宿舍裏常常揣著一個夢:一條黑狗風塵仆仆地從遠處跑來,伸出舌頭急切地舔我的手。它當然是拉克!我假裝生氣地踢它一腳,拉克像受到奇恥大辱,扭頭就走。我連忙去追,但拉克已經無影無蹤……

  拉克7歲

  我和媽媽仍在到處找拉克,還在報上網上登了尋犬啟事。但沒有任何消息,它真的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了,就像飄落在火爐上的一片雪花。

  拉克8歲

  今年三月份又是一個臨界點:按可比年齡,拉克42歲,是我年齡的整整兩倍。但奇怪的是,在我的記憶中,它卻日益回歸童年。如今在我腦海中最清晰的場景是:它蹲到馬桶上呲牙咧嘴地擠尿,然後得意洋洋地看著大人;它哀求地看著大人,央求媽媽把它的褲子改成嚴襠褲;它自己偷偷學會穿褲子,然後穿戴整齊走到客廳,故作平靜地向大人誇耀……

  其實我知道,那個“小不點兒”已經永遠成為過去,如果它活著,已經是年過不惑的成人了,我不敢說還能理解它的內心世界。

  拉克9歲

  拉克,你真把茵茵姐姐和媽媽都忘了嗎?

  我忽然有個不好的預感:拉克這幾年不見,是否潛入到401基地了?那兒雖有2000千米之遙,但以拉克的智力,找到那兒易如反掌——連普通的狗狗都能憑嗅覺找到千裏之外的主人呢。不過,拉克如果去了那兒,絕不會是出於對老主人的思念。我一想到這兒就冷汗涔涔,忙給爸爸掛電話。我不想明白說出讓爸爸提防拉克(不願說拉克的“壞話”),隻是含糊地問:拉克會不會到你那兒去?基地周圍有沒有它的蹤跡?爸爸奇怪地問:你怎麽會想到這一點?是拉克告訴你的嗎?不,它不在這兒。好的,以後我會注意它,你放心吧。

  ……

  拉克16歲

  拉克的年齡已經超過狗類的生命極限。我對找到拉克失去了信心,看來今生今世無緣再見到它了。這些年,大學畢業,回到家鄉工作,拉克的生死一直梗在我心中。心底不清淨,一直沒有心思談婚論嫁。直到今年才有一個男人叩開我的感情之門。他叫江國柱,是爸爸的助手,近幾年出差時常順路到我家,為爸爸捎來一封家信或幾件衣物。可能爸爸是有意撮合吧,慢慢我們熟識了,戀愛了。他比我大一歲,相貌普通,為人樸實,算不上令人怦然心動的男人——我也過了怦然心動的年齡——但總的說他有一副靠得住的肩膀。

  今天他突然從基地來我家,約我到天倫飯店吃飯,說有重要的話對我說。我想他是要向我正式求婚吧,我也做好了“嫁為江家婦”的準備。在雅間坐定,他流利地點了飯菜——正好都是我最愛吃的。他笑著說:

  “茵茵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實際上我對你的了解很深,特別是你的少女時代。你那時的經曆,甚至你吃飯穿衣的愛好,我都了如指掌。”

  “吹牛吧。”

  “怎麽會是吹牛呢?你看看這幾樣菜,是不是你最喜歡的。”

  “那麽,是我爸爸告訴你的?”

  “不是。”

  “我媽媽?”

  “也不是。我告訴你吧,是拉——克。”他看著我驚駭的表情,點點頭說,“對,是拉克。它並沒有死,也沒有失蹤。當年它從你家出走之後,千裏跋涉,找到401基地。這11年它一直跟著你爸爸和我。”

  我沒有一點思想準備,絕對想不到時隔11年之後,在我對找到拉克已經絕望的時候,會忽然聽到它的消息,而且它竟然一直在爸爸身邊!眼前閃過拉克留給我的最後一幕:兩隻前爪趴在爸爸的床上,灼灼發亮的眼睛敵意地盯著爸爸。國柱看看我的臉色:

  “茵茵我知道你的心思,是不是擔心你爸爸的安全?”

  我苦澀地說:“嗯,它對我爸爸有相當深的敵意。不過怨不得拉克,是我爸爸嚴重地傷了它的心。”

  “這些情況我都知道。拉克來基地之初就公開申明,是來找你爸爸複仇的——但不是用牙齒和爪子,而是用筆。”

  “用——筆?”

  “是的。它在你家時,你和師母一直沒有教它識字,對吧?”

  “嗯。我想教來著,還沒來得及實施它就失蹤了。”

  “那它說的是真實情況。它說,它在看電視時,從對白和字幕的對比中,無意中學會了漢字,它確實聰明,是個難得的天才。我一向對自己的智力很自負的,但不得不承認我比不上它。我對它隻進行了簡單的培訓,它就學會閱讀了。我又為它研製一個專用的電腦鍵盤,教會它用狗爪輸入漢字。這樣,我們很快就可以雙向交流。”

  菜上來了,我沉默地吃著,努力消化這些洪水一樣漫地卷來的消息。國柱忽然停住筷子,大概想到了什麽,莞爾一笑:

  “知道嗎?拉克確實很快就向你爸爸複了仇。它給孟總起了一個很刻薄的綽號,現在已經聞名遐邇了。這個綽號是:技術動物。我們都認為——你別見怪啊——這個綽號抓住了你爸爸的精髓。你爸爸對它無可奈何,回敬它一個語意雙關的綽號:狗崽子。你爸爸解嘲地說:這個狗崽子以它對父親的反叛,從反麵證明了孟氏智力提升術的偉大成功。”

  雖然心緒紛亂,如此別致的複仇仍讓我失笑。我收起笑容,惱火地問,“為什麽瞞著我?這11年中我和媽媽為拉克擔了多少心!”

  “是拉克執意要瞞著你們。”他看著我的眼睛,“它非常堅持這一點。它要你徹底忘掉它,開始新的生活。”

  我倆都知道這句話的內涵,心照不宣,不再深談。我的眼眶濕潤了,勉強用玩笑來掩飾:

  “哼,可笑的騎士精神,一位長著尾巴的堂吉訶德。國柱,它還活著,對吧?我想去基地看它。”

  “這正是我這次匆匆趕回來的原因。它……”國柱小心地說,“已經處於彌留狀態,沒有幾天的時間了。它提出來想最後見你一麵。你決定去嗎?”

  我喉嚨裏梗著一塊東西,說不出話,隻是點點頭。

  “那好,回去收拾一下。明天的機票我訂了三張——師母肯定也要去吧。”他掏出一隻U盤,“茵茵,拉克學會用電腦後,詳細記錄了它的一生。日記內容浩繁,我隻為你篩選了小部分。你今晚看看吧。”他說,“我希望你在見它之前,對它有個再認識。今天的拉克絕不是當年的聰明狗狗了。這麽說吧,對它的指代不能用寶蓋頭的‘它’,而要用大寫的人字旁的‘他’。”

  這句話內含的分量讓我欣喜。國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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