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減速和轉彎幾乎要耗光宇宙艇剩下的能量,他們的生命也快要到頭了。但3500年的幽居生活實在太枯燥了,即使是火熱的愛情也會降溫的。所以,這次的邂逅使他們激動不已。前麵的飛船越來越近,3天後宇宙艇追上它,輕柔地靠上去,伸出密封口,吸開了飛船的艙門。
是一艘無人太空艙,艙內很簡單,櫃中堆放著一些鍍金鋁盤,上麵鐫刻著文字資料和圖畫。他們沒有耽誤,立即把文字掃描進電腦去釋讀。由於這些文字與責晶星的文字之間沒有任何中介信息,也沒有任何實物對照,釋讀起來十分困難。直到半年後,當他們已到達該飛船的母星時,電腦才送出第一條信息,說這艘飛船是先驅者10號,1973年由地球發射——但1973年究竟是什麽概念,對他們來說仍是一片空白。
兩人知道不能指望電腦對文字資料的破譯,便同時開始對圖畫進行猜讀。畫麵上有兩個高低不等的人像,其含義很明確,毋須猜測:他們一定是智能生物的自畫像。幸運的是,這種智能生物與責晶星人大致類似,這是一個好兆頭,也許兩種文明的溝通會容易一些。
兩個人像的細微結構有小小的差別,可能表示他們也是兩性生物——又是一個與責晶星人的共同點。兩人胯下的差別恐怕是表示不同的性器官,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隻是性器官長在這兒而不是長在腕足的前端,實在過於奇特。
孛兒諾婭指著較矮人像胸前的兩個圓球,好奇地問:“這是什麽器官?它有什麽作用?”
“不知道。它是較矮個體獨有的,顯然也是第二性征。你看,兩人的體毛也不同,較矮個體頭上有長毛,較高個體則是光頭。隻是不知道哪個是雌,哪個是雄。”
孛兒諾婭笑著說:“我相信較低的是雌性。不過,她胸前兩個圓球太醜陋了,我不相信它會對異性有吸引力。”
艾吉弓馬雄簡單地反駁道:“不。異性身體任何相異之處都必然有性吸引力,這是生物進化論的鐵定原則,我相信它同樣適用於那個星球。”
圖畫上其他的斑點和弧線的含意比較艱澀,一時難以理解。他們注意到一排整齊的圓形,共10個,大小不等,第一顆遠遠大於其他9顆。艾吉弓馬雄高興地說:
“一定是表示智能生物所處的星係:一顆恒星,9顆行星,而且行星大小不同。孛兒諾婭,你把9顆行星的大小和順序編成數列,讓電腦在天體圖中搜索類似的星係。快去吧。”
很快電腦送出結果,有相同排列的9星星係找到兩個,但都在500萬光年之外,不大可能是這艘飛船的母星——即使是,他們的燃料也不可能到達了。倒是距此0.17光年的一個10星星係——瑪瑪亞星係——值得考慮。它雖然多了顆行星,但前9顆行星的大小和排列與信息盤上完全一樣,而且該星係恰好在飛船駛來的方向上。這不可能是巧合。
那麽是否有這種可能?就是該星係的第10顆行星(它很小,也非常遙遠)尚未被這個文明社會發現。果真如此,那麽這艘飛船一定屬於一個朝氣勃勃但稚氣未脫的種族——他們連家門口的事情還未搞明白,就開始宇宙探險了。
兩人經過討論,確認這種猜測的勝率很大。這又是一次難得的機遇——這艘飛船剛剛發射,尚未遠離它的母星。這樣說來,宇宙艇的能量還勉強夠到達那兒。艾吉弓馬雄把飛船內的信息盤轉移到宇宙艇內,然後調定航向,向瑪瑪亞星係飛去。剩下的能量還能把宇宙艇加速到三分之一光速,按這個速度計算,到達那兒要半年之後了。
不管怎樣,現在他們的航程有了目標,一個伸手可及的目標。宇宙艇內的沉悶枯燥一掃而光。艾吉弓馬雄心情愉悅,重新發現異性的磁力,孛兒諾婭腹部的明黃色性征帶也變得閃閃發亮。於是,兩人的8隻腕足絞在一起,盡情地纏綿著。
但這場愛情舞步並沒有走多久。30天後,艾吉弓馬雄忽然冷淡地抽回腕足,從此把自己禁錮在陰鬱中。孛兒諾婭困惑地小心探問:“你怎麽啦?生病了?心情不好?”艾吉弓馬雄固執地沉默著,用古怪的眼神不時地掃著孛兒諾婭的身體。
不久孛兒諾婭就知道了答案——她發現肚腹上有一個點開始緩緩搏動和脹縮。這正是某種噩運的征兆。她驚惶地欺騙自己,不會的,命運不會對我們這麽殘酷,我們經曆了3500年的旅程,剛剛發現目的地……但幾天後,搏動點增加到5處,脹縮的幅度也越來越大。她知道逃避已經沒用了,苦澀地喊一聲:“艾雄!”
艾吉弓馬雄用腕足攬住她,慘然地說:“這些天我一直在觀察你,希望你能幸免。我決定了,如果你能幸免,我就獨自跳到太空中去。可惜……”
孛兒諾婭艱難地說:“你確認它們是阿米巴契太空寄生生物?”
“不用懷疑了。我們一定是在進入那艘飛船時受到了感染。當時我們太興奮,忘了應有的謹慎。”
“那麽,是飛船製造者的陰謀?”
“不像。從他們向宇宙發送的信息看,這是一個坦誠的半原始種族,遠未達到阿米巴契生物的文明。肯定是飛船在飛行途中被阿米巴契侵入了。”
他們既悲憤又十分懊悔。所有宇宙探險的教科書上都以三重警告的方式提醒著,要加倍提防這種險惡的6足妖魔。它們屬於發達的第四級文明,依靠微小的三聯式病毒繁衍。三聯病毒常常附在隕石或過往飛船上,一旦碰到以蛋白質為基礎的生命就迅速侵入,在某個細胞裏完成三聯組合,並強奪宿主細胞核內的基因,孕育出阿米巴契胎兒,然後從體內吃掉宿主。他們是“全智能拷貝”生物,在胎兒期就具有成熟的智能。
可怕的是,一旦被病毒侵入,宿主就完全無救。高智能的阿米巴契會在宿主每個細胞內留下信息副本,如果某個阿米巴契胎兒被殺死,另一個細胞內的病毒信息就會立即啟動。要想消滅它們,除非徹底銷毀宿主的身體。
艾吉弓馬雄用腕足摟住孛兒諾婭,悲涼地說:“孛兒諾婭,我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決不用我的身體喂養這些可惡的魔鬼。”
孛兒諾婭深深地點頭:“我也要同樣做。”
“炸毀宇宙艇!不能讓它們再到瑪瑪亞星係為害。”
“好,我同意。”
8隻腕足糾纏絞結,他們在悲涼中盡情享受最後的快樂。第二天,艾吉弓馬雄抽出腕足說:“我要啟動自爆指令了。”
孛兒諾婭柔聲說:“你去吧。”
自爆指令有一重機械保險裝置,必須用人力把它打開後才能接受思維波命令。孛兒諾婭盡力保持鎮靜,心境蒼涼地看著丈夫。他解除了機械鎖,就要下達思維波指令……忽然艾吉弓馬雄的身體奇怪地抖動著,目光四散分離。等到目光重新合攏,他不緊不慢地恢複了機械鎖,轉過身冷冰冰地說:
“算了,及時行樂吧,幹嘛為素不相識的瑪瑪亞星係操心呢?”
孛兒諾婭心中猛一顫,知道已經晚了,艾吉弓馬雄體內的寄生者已經足夠強大,控製了他的意識。其後幾天,神誌麻木的艾吉弓馬雄一直糾纏著她,她不動聲色地應付著。等到能夠脫身時,她立即趕到控製台,打開機械鎖,立即下達自毀命令——但一條腕足忽然從後麵纏住她的脖子,在片刻的意識空白後,一個懶洋洋的念頭浮上來:
“真的,何必擔心瑪瑪亞星係的野蠻人呢?還是及時行樂吧,趁著兩人的身體還沒被吃掉。”
以後的幾十天他們一直沉迷於亢奮的情欲中,以此來麻醉自己的神經。偶爾也能清醒片刻,那時他們都陰鬱地躲避著對方。體內的5個寄生者越長越大,悄悄蠶食著各自周圍的肌肉。在尖銳的痛楚中,兩人心如死灰,默默等著可怕的死亡。
瑪瑪亞星係已經在眼前,該星係的第三星是一個漂亮的藍色星球,用肉眼已能看清它的表麵。雲層在移動,海麵上波浪翻卷,各種人造裝置在天空、海洋和陸地上川流不息。顯然這是一個生機勃勃的星球。
艾吉弓馬雄目光陰沉地來到控製台前,打開反雷達裝置,進入藍星的大氣層,準備降落。他啟動反重力係統——電腦發出緊急警告:能量枯竭,無法啟動!
在刹那的震驚中,孛兒諾婭的神誌突然清醒了。她想起幾天前,艾吉弓馬雄在短暫的清醒中,曾跑到控製台前非常詭秘地幹著什麽。那時孛兒諾婭立即下意識地關閉感官和思維,沒有把這個信息傳送給體內的寄生者。一定是他在那時排空了能量!她高興地想:“好,讓怪物和我們同歸於盡吧!”——但另一種意識馬上洶洶而來,淹沒上麵的念頭。她驚惶地喊:
“艾吉弓馬雄,隻有靠救生艙了,快進救生艙!”她艱難地鑽進救生艙。艾吉弓馬雄跟在她後麵。
救生艙被彈射出來,向前方發送著減速震蕩,但下降速度仍然非常快。在他們身下,宇宙艇向藍星上的一片黃色沙漠射去,發出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閃出一道炫目的白光。他們乘坐的救生艇隨即也嘯叫著墜入沙海。
孛兒諾婭從休克中醒來,逐漸拚攏神誌。她感到體內有明顯的變化:5個搏動點停止了搏動,自己的大腦也十分清醒。當然,她不會奢望那些可怕的寄生者會就此死去,但顯然它們在降落的強烈衝擊中暫時休克了,放鬆了對宿主的意識控製。
艾吉弓馬雄沒有醒來,他體內的搏動點也處於靜止狀態。孛兒諾婭知道,在寄生者醒來前自己應迅速采取行動!她從救生艙中取出蛋形激光器,緩緩舉起,對準艾吉弓馬雄,卻遲遲不能下手。畢竟,艾吉弓馬雄是她的愛人,是陪她走過3500年的男人。另外,她不敢保證激光器能把艾吉弓馬雄(尤其是自己)的每一個細胞都殺死。但隻要留下一個細胞,寄生者就會卷土重來……
就在這時她聽見轟鳴聲,看見夜空中的亮光。無疑這是藍星人來了,他們已經發現外星來客。現在,趁自己還清醒,應該首先去尋求藍星人的幫助。她穿好太空服,走出救生艙,把艙門關好,縱躍到附近最高的沙丘上,向夜空中打了信號。很快,一架飛行裝置轟鳴著落到麵前。一高一矮兩個人首先跳下,向她走來。這是鍍金鋁盤上鐫刻的兩性生物,他們的目光充滿理性和友善。
孛兒諾亞領著藍星人,來到救生艙降落的地方。
凶猛的火焰燒盡了艾吉弓馬雄的遺體和5隻寄生怪物,孛兒諾婭喃喃地說:“好的,現在該輪到我了。”
但就在這一刻,她的意識中忽然有了強烈的震顫。她恐懼地想:晚了,寄生者醒過來了。寄生者的意識逐漸漫開,驅使她舉起激光器,凶惡地對準藍星的人群。就在死光發出的刹那,她殘存的主體意識作了最後的掙紮,把射出的死光轉向直升機。直升機轟然爆炸,孛兒諾婭敏捷地逃走了,藍星人密密的火網在她身後飛舞。
第二天,在精絕國佛塔的地穴中,5隻六足生物從她體內鑽出來,一口口撕吃了她的身體,它們旋即被及時趕到的藍星人燒死。但這已是她的身後之事。
在成都至重慶的高速公路上,我坐在空調大巴裏匆匆看完兒子的手稿。兒子自得地說:“爸爸,我的構思還說得通吧。”
我思索片刻,坦率地說:“文筆不錯,但情節發展過於急促。不過這不是主要的,關鍵是你的構思並沒有完全解開鄺先生的死結。比如說,按你的假設,寄生生物是全智能拷貝的,它們的嬰兒能控製宿主的意識。但為什麽它們出生後反而變傻了?麵對人類的武器卻不知道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