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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螞蟻朝聖

  生物基因的本性是自私的,因為隻有自私的基因才能抉取更多的資源,使其本身延續下去,但自私的基因經過群體進化爐火的冶煉,也會表現為光芒四射的利他主義。首先是生物中普遍存在的母愛父愛,因為生物要想延續自己的基因,必須愛護其後代,這是一種縮小的利他主義。而在螞蟻、蜜蜂這類單雌繁衍的社會性昆蟲中,由於同族群個體的基因極端相似,保護同族群的其他個體即意味著保護自己的基因,因而利他主義得到極大的強化和放大,以至成為這類生物的優勢天性。

  這麽說來,螞蟻社會的利他主義實際並不是最深層麵的天性,而隻是“自私天性”的一種顯態表現,而其他生物的利已天性,包括科莫多龍的殺嬰行為、鯊魚幼崽在母體內的骨肉相殘、人類的互相殘殺等,其實隻是同樣的自私基因的另一種顯態表現而已。

  我們從感情上喜愛螞蟻的利他主義,憎惡人類或鯊魚的貪婪和殘忍,可這並不意味著我們有權批評上帝(大自然)的設計思想。無論哪一種天性都成功地延續了各個物種,從上帝的角度看,這就是成功的設計。

  其實我們不必因螞蟻的偉大天性而對人類過度菲薄,既然我們推崇螞蟻社會的利他主義,既然我們能對自身的劣根性一代一代地作出反省,那就證明——利他主義仍深深紮根在我們的天性中。

  摘自昆蟲學家顏夫之的著作《論利他主義的螞蟻社會》

  1948年發表於英國《理論生物學》雜誌2006年,55歲的郭秋雲離開北陰市一高中的講台,辦了退休手續,比她大五歲的丈夫高自遠幾乎和她同時從工廠退休。人生真如白駒過隙,轉眼之間正劇就結束了,以後隻剩下餘興節目。想想臨招工前紅星公社革委會張副主任對她的評價:你這輩子一定會成大器,秋雲不免搖頭,看來這個算命先兒比劉伯溫袁天罡差遠了。當年知青農場出來的人,頗有幾個混成了氣候,有在省城當副廳長的,有成大款的,有當作家的,可惜她不在其列;比如顏哲當年的好友王全忠就混上了市委副秘書長。那個官銜很風光,其實是個苦力活,二三十年來都是給一把手寫材料,在文字迷宮裏打轉,從甘蔗渣一樣的官樣文章裏努力嚼出點新味兒。開會時提一下手拎皮包、端茶杯,做得嫻熟有致。王全忠雖然職務不低,還保持著往日的忠厚,看見農場的老夥計去找他,總要站起來迎接的。他如今是大腹便便,那是吃公家宴請吃出來的;辦公室裏擺設精致,碩大的台灣紅木辦公桌上放著V字形的國旗和黨旗,還有一個漂亮的水晶地球儀,昭示著主人的身份。秋雲記著他同顏哲的友情,常去看他,但後來不怎麽去了。因為有一次她同王全忠聊起了農場的大字報風波,聊起了給他減工分時顏哲的仗義執言。可是王全忠竟然忘了評九分這件事!不是作假,不是怕秋雲有求於他而有意否認當年的受惠,而是當真忘了。可他當年在農場時卻以記性好著稱,能記住所有知青的生日。當然,在秋雲的啟發下,這件事還是回憶起來了,弄得這個厚道人很難為情,尷尬地連連拍腦袋:“寫了二三十年的八股文章,我這腦子真給弄壞了,成豬腦子了。”

  以後秋雲就不怎麽會找他了,她與王全忠的生活之路已經分岔,既然如此,幹嗎非要把別人拉回他已經忘卻的往事中?互相記著往日的友情就行。

  何子建和劉衛東都在外地,混得不怎麽樣,隻混了個副科級小頭頭。冬梅和阮月琴都已退休,當上了專職奶奶或外婆。當然更多人處於社會最底層,甚至每月拿170元的低保金,三餐尚且無繼。不久前在街上碰見黃瞎子,秋雲幾乎不敢相認,因為從外貌上看,他至少比同齡人大了20歲,衣著也落後了20年,秋雲同黃瞎子打了招呼,站路邊聊了幾句。臨分手時黃瞎子說:“秋雲姐,不是你先喊住我,我決不會主動喊你。”郭秋雲問他為啥,他辛酸地說:“咱混得不像人樣唄!兩年前我在街上碰見岑明霞,珠光寶氣的。我喊了她,她看我半天,說:你是誰?我不認識你。從那以後,我再不主動和農場的人打招呼了。”

  秋雲笑了,不久前她聽冬梅說過一件事:岑明霞曾得意地對冬梅說,知青農場裏的男知青倒是出了幾個人物,女知青中恐怕就我一個混出個人樣了。秋雲對黃瞎子說:“別拿我跟她比,我既沒發財也沒做官太太,咱們都是平頭百姓,以後有事盡管來找我好了。”

  實打實說起來,郭秋雲比黃瞎子這些夥伴強一些,卻也隻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中學教師,一輩子過得死巴巴的,現在兩口子退休了,準備換個活法。郭秋雲辦完手續,甚至沒把學校的東西抱回家,教科書啦、參考書啦等全送給同事,這樣做是有象征意義的,表示她要和24年教學生涯徹底割斷。丈夫也是同樣心態,退休後立即交1600元錢報了駕駛學習班,是那個班裏年紀最大的學員,每天兢兢業業地學開車,曬得像個非洲黑人似的。他準備買一輛私家車,帶老伴兒出去遊玩,他說趁咱倆還能跑得動,抓緊時間玩。這時候不玩還等啥時候?

  他們原來住在秋雲學校的家屬宿舍裏,現在搬回秋雲父母家了。因為一中現在仍是重點學校,如今的獨生子女可比過去的孩子金貴,好多家長辦了提前退休在這兒陪讀,所以房租被炒得很高,教師的房子租出去很合算。再說秋雲父母這兒的房子非常寬敞。36年中,秋雲爹媽一直在替顏家守著房子,後來顏哲一直沒露麵,他們就搬進顏家。改革開放後,眼看周圍的居民新居一幢幢冒出來,這個空著的大院子不知道讓多少人眼紅,但秋雲爹說咱是替顏家守房子,咋能私自動“主家”的東西。10年前他才想通,說秋雲你願蓋就蓋吧,真要是顏家人回來,咱們還給他,隻讓他們把蓋房子錢還給咱們就成。於是全家人在這個院子裏合力蓋了新樓,上下20多間。蓋房時秋雲大姐沒出錢,但出了力。她家境不好,丈夫死得早,兒子下了崗,很想給兒子在北陰市區留下一套房產。不過,秋雲爹年紀大了,固執得簡直不通情理,非要把房產全寫在秋雲名下。也許他潛意識中還是認為秋雲和顏哲有特殊關係,這塊白撿來的房產“暫存”在秋雲名下,等顏家人回來時也好交代。秋雲咋勸也不行,最後弄得大姐和爹翻了臉,說:“出力時記著老大,有好處隻記著老小,爹你太偏心了!”

  那天秋雲回家,80歲的老爹正用力杵著拐杖,點著白發蒼蒼的腦袋,狠歹歹地說:“大妮子變了,鑽到錢眼裏出不來了!她不想想,咱們咋能分顏家的房產!那不讓鄰居們搗斷脊梁筋!”

  秋雲媽苦笑著對秋雲說:“你爹這個老東西現在真是一根筋,老糊塗了,他如今隻掛念一件事,那就是絕不能讓外人說咱霸顏家的財產。”秋雲很替大姐抱屈,卻也不敢放話說給姐姐分房產,畢竟還不敢確定顏哲是生是死啊!文革後國外來過一封信,信封上英文夾著非常稚拙的中文,是顏夫之的叔伯姐姐來打聽顏家人的下落。秋雲爹立馬讓秋雲回了信,說了顏家的情況,也說明顏家還留有房產,請顏家人來處理。但那邊沒有再回信,看來沒把幾間破房子看在眼裏,既然顏家已經沒有後人,那邊也斷了念想,不再聯係。

  從此大姐不怎麽回家,對爹生分,對小妹也生分了。秋雲很難過,想想當知青時大姐冒著霹靂閃電瓢潑大雨去看她,困在半路時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再想想那冒尖一碗香噴噴的炒雞蛋,一直到幾十年後,口齒似乎還留著當年的香味,那時的情意怎麽說沒就沒了呢?也許是當年的美味給她的印象太深刻,很長時間裏秋雲覺得炒雞蛋是天下第一美味,兒子帶著小孫孫來了,她總忘不了給孫兒炒雞蛋吃。後來生活好了,全家人都不吃她的炒雞蛋,說吃得多了有股雞屎味兒。秋雲先是罵他們作孽,但吃的次數多了,怎麽連她自己也有這個感覺?這時她總是留戀當年的胃口,也感念大姐的情義。她想,如果顏家人再不出現,這些房產真歸了自己,她打算給姐姐分一半,現在這話隻能悶在肚裏,省得讓老爹生氣。

  她在這些房子裏特意留了兩間,把顏家老宅的舊物保存在裏麵,像外文書、幾把太師椅和一些生物化學上用的瓶瓶罐罐,甚至還有顏家的棗木棒槌、燒柴灶時用的桐木風箱等,這些東西已經有資格當文物了。有時閑暇,她會打開這間房子,在滿屋塵土中回味往事,隨著顏哲出現的機會越來越渺茫,她想,這些舊物恐怕永遠找不到主人了。

  昨天,秋雲夫婦把車買到了手,低檔車,4.39萬元的QQ自動擋,高自遠笑說他堅決選這個車,是要支援民族工業,實則他倆的積蓄隻夠買這種車。買了車,第一趟出遊到哪兒?郭秋雲本來想去當年的知青農場,自從1970年初離開那兒,已經有36年沒去過一次,然而一想到丈夫與那兒沒啥瓜葛,再說那兒也有一些令人不愉快的回憶,所以就沒提。

  不過,後來他們的第一次出遊仍是去了那兒,這是崔振山促成的。

  崔振山當年招工是招到舊城縣,後來扔掉公職,獨自一人來北陰市發展,辦了一個機械廠,現在已經是名噪一方的企業家,郭秋雲和他很少往來——她和所有農場知青都很少往來。沒錯,當年她在知青中間是蟻王,是牧羊人,有崇高的威信,一呼百諾。但這種威信除了她個人的感召力外,更多是借助於蟻素的作用。當蟻素的作用逐漸消退時,那些曾在夢遊狀態下仰視她的知青們,自然就會產生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不說是敵意,至少是不快的感覺吧!這種心理是很微妙的,可是它確實存在。郭秋雲對此早有體會,所以除非對方主動,她一般不和別人交往過深,就像黃瞎子一樣。

  至於對崔振山的冷淡,還要加上另外的因素。崔在創業期間很有些比較那個損人利已的行為。10年前,他的公司幹出第一台產品後,賬麵上隻剩下4毛錢,產品賣不出去就要破產了,而他主攻的那個客戶卻遲遲不鬆口。當時崔振山咬咬牙,帶著一個本家侄女去了,用那姑娘的貞節換來了第一份合同,公司從此起死回生。公司原是幾個合夥人合辦的,可是公司站穩腳跟後,他卻以種種方法,包括向警方匿名告發某人嫖娼等,陸續把幾個合夥人趕走,獨霸了這個公司。郭秋雲聽說過這些傳言,心想自己和他到底不是一類人啊!不過,盡管這樣想,郭秋雲並沒有感受到道德上的優勢,眼下這個社會,“好人”常常和“無用”劃上等號。世道變化太快,當秋雲在白河灘上意氣風發地“大煉鋼鐵”時,或在文革中熱血沸騰地“誓死捍衛”時,或在農場對利他主義社會充滿憧憬時,她絕對想象不到今天的拜金狂潮,連她自己也難免隨波逐流。

  看看短短50年內,中國社會在主流道德上有多麽劇烈地變化;再想想延續8000萬年之久的穩定的螞蟻社會,包括它們永恒的道德規範,她真正認識到那種利他社會的可貴。她和顏哲分手時曾對他充滿鄙視,36年過去,那時的意氣用事慢慢淡漠,她的看法有了變化。並不是她就原諒了顏哲當時的一些行事,不是的,那些事即使放到今天她也不會同意。不過,她已經學會不把自己當成天地間的裁判,顏哲是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也許他的功過不是一個普通女人所能理解。

  這些年她沒有主動找過崔振山,崔振山也沒主動與她聯係過,盡管當年她可說是崔振山的救命恩人。可是昨天崔振山忽然打來電話,盛情約秋雲夫婦一聚,地點訂在白河邊的玉玲瓏酒家。郭秋雲心中有些納悶,心想這頓飯絕不會無緣無故吧!去當然還是要去的,郭秋雲也想借此問一個問題,一個憋在心中36年的問題,那個問題比較敏感,但經過時光的磨蝕,對方應該能坦率回答了吧!

  玉玲瓏酒家是個高檔酒家,崔振山訂的雅間很大,頭上是金碧輝煌的水晶吊燈,桌上擺好了純銀餐具,臨窗擺著精致的竹幾竹椅,可以俯瞰白河兩岸的輝煌燈火。桌子也很大,是那種坐12個人的圓桌,而主人來賓加起來卻隻有三位。高自遠笑著說:太奢侈了吧,崔總你幹嗎不把農場的老夥伴們多喊幾個,也熱鬧一點兒。

  振山笑道:“我今天是專意請秋雲姐的,高大哥你是不知道,當年在農場,秋雲姐可是我們的女王,那時她隻要一句話,我們就是死也不會皺眉的。”

  他說得很認真,高自遠疑惑地看看妻子,秋雲對他說過有關農場的事,但有意無意作了淡化,而沒有身臨其境的高自遠也不能真切想象出當年的場景。比如說,他想象不到,行事低調的妻子當時在農場的一呼百應。

  秋雲笑著搖手,說:“自遠你別聽他瞎說,他就靠那張嘴吃飯的,乍呼慣啦!”

  “我咋乍呼?我還沒說全呢,當年你還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你盡力做人工呼吸,我已經跟其他七個人一樣,死球36年啦,崔家也早斷根啦!你說這是多大的恩德,擱在舊社會,我該給你上長生牌位。”

  郭秋雲仍是搖手:“莫提當年,不值一提”。

  “0312-1”

  崔振山如今大腹便便,日本板寸頭,脖子上的金鏈子粗得像拴狗繩,很有一副大款相,不是當年那個饞癆鬼了。他直接喊來相熟的飯店牛經理,說按888元安排飯菜,酒水另計,以精致素淡為主:“老牛你自己作主安排吧,我想和客人說說話。”牛經理帶著小姐們含笑退出去,關了房門。

  郭秋雲笑著揶揄他:“以精致素淡為主?我記得當年你的名言是:一拃長、四指寬的肥肉片,夾起來顫悠悠的,吃起來那才叫美。”

  振山笑道:“秋雲姐好記性,我也很留戀那時候的胃口,如今倒是有幾個臭錢,但狗球驢吊的都吃不香。”

  酒和涼菜很快送上來了,三人邊吃邊說。秋雲看出來,振山今天確實有話要說,而且話題肯定和農場及顏哲有關。

  她幹脆先把話頭挑起來:“振山,有件事憋我心中36年了,正好趁今天問一問,你也別多心,都已經事過境遷了,我隻是想知道真相。”

  “秋雲姐你隻管說,一會兒我也有話要問你。”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想問,當年——就是顏哲在荒崗製造蟻素並下了禁令的那時候,莊學胥約的你們5個偷偷去荒崗聚會,究竟是不是想對顏哲下手?想殺了他?”

  振山吃驚了:“對顏哲下手?沒有的事。”他看看秋雲的眼睛,重複說:“真的沒有,我不是說謊。已經是36年前的事了,當年就是有你說的那樁‘殺人未遂案’,今天公安能來抓我蹲大牢?確實沒有。”

  秋雲相當驚異。當年那樁血案就是由此引起的,如果振山他們並無殺人計劃,那麽,在她心中已經蓋棺定論的這段曆史就得重寫了。

  她說:“我咋能不信你。但你們那時候為啥違犯禁令,偷偷去荒崗?老魏叔說你們去了四次,而且最後那次越過禁區線,直接走近顏哲的窩棚,是我親眼見的。”

  振山搖頭道:“原因很簡單。你知道那時我們吸了……”他看看高自遠,沒有把“蟻素”這倆字說出來。然後又繼續說:“實際上我一直在夢遊狀態,我認真地回憶過,當時是這麽一回事:那時候蟻……在俺們身上開始失效了,那滋味兒就像吸毒的人斷了毒,像是一萬隻螞蟻在身上咬,骨頭縫裏都是疼的。那會兒俺們都知道顏哲是在荒崗上造那玩意兒,甚至能老遠聞見那種味兒。俺們也知道,隻要那玩意兒一噴,立馬就舒服了,哪怕幹活再累也舒暢。俺們耐不住那玩意兒的誘惑,晚上不由得往那道崗上跑;但又不敢違抗顏哲的禁令,在崗下磨蹭一會兒再戀戀不舍地回來。我們去荒崗是莊學胥領頭,因為他饞蟻素比我們更迫切,老是絮絮叨叨地說:他得趕緊吸入蟻素,變成和秋雲妹妹一樣的好人,他可不想回到過去的樣子……”

  秋雲更為震驚,此前她絕對沒想到這種可能——五個“惡人”原來如此迷戀利他素,迷戀著當個好人,就像癮君子迷戀可卡因,這真是莫大的諷刺,特別是莊學胥的那些話,她簡直不敢相信。可是崔振山沒必要美化一個死人吧!如果莊學胥死前仍是這樣的“向善”,而她卻把他蓋棺論定為惡人,那就太對不住他了。再想想當年老魏叔也說有這樣的“毒癮”,想來崔振山說的不假,她心中非常苦澀,拉長聲音說:“噢,原——來——是——這樣。不過你們第三次去荒崗時,確實違犯禁令進了窩棚。”

  “違犯禁令?沒有的事,俺們那時決不敢違抗顏哲和你的命令。你別忘了,顏哲的禁令期是七天,我們進窩棚是第八天,俺們是等著過了午夜才去的。”他嘿嘿笑著,然後繼續說:“俺們對蟻素已經是迫不及待,所以禁令期一過就興衝衝地去了,想去求顏哲早點給我們噴蟻素,沒想到惹出了大麻煩。”

  秋雲的眼睛瞪得老大,她可沒有想到這一點,當時沒想到,36年後也沒有想到。要不是今天這場聚會,這一輩子她也想不到這種可能。這麽說,她、顏哲,還有老魏叔,當時完全錯怪了那5個人,而這次錯怪其實是其後那場災禍的由頭。此刻她心中隻餘下白茫茫一片,說不出的疚悔和苦澀,恨不能把這36年扯起來重過一遍。

  “可是……當時你們5個人把老魏叔按到地下,那是為啥?”

  崔振山苦笑道:“那會兒天色黑蒼蒼的,忽然衝出來一個人,不分青紅皂白就對俺們動手,你想俺們能不還手嗎?後來認出是老魏,又聽見他是在喊你們,我們就歇手了。”

  秋雲想了想,時間太長,當時場景記不清了,不過大致是這樣吧!

  崔振山反過來問她:“至於那會兒在全場人中間,為啥隻有俺幾個有反應、難受,我就不知道了,是顏哲專門給俺5個搗了鬼?我想不至於吧!”

  “不是,當然不是,這一點我可以保證,他在噴灑蟻素時對所有人一視同仁。也許……”

  她頓住了,不想說出真正的原因,即這5個人的“惡”的本性與蟻素有拮抗作用,所以失效來得較早。不過,崔振山很賊,從她的表情中看出門道,自嘲地笑了:“那就是俺五個人的本性特別邪惡,蟻素也壓不住。這個也沒關係,秋雲姐你直說就得,反正我知道自己是壞種,和你們不是一類人。”

  他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秋雲隻能搖手,連說哪裏哪裏,當年老魏叔也有反應的。她說:“振山你有啥事也直說吧,沒關係的,我老伴兒知道顏哲這個人,我不怕他旁聽。”

  高自遠一直在認真旁聽,農場當年的曆史他知道個大概,但細節上不行,所以聽起來比較吃力,這會兒笑著說:

  “要不我還是回避吧!”

  秋雲瞪他一眼,對振山說:“不聽他假撇清,你說吧!”

  “那我就問了。秋雲姐,顏哲最近和你聯係過沒有?”

  “什麽?當然沒有。你有他的消息?他真的沒死?”崔振山用銳利的目光直盯著秋雲,看出秋雲沒說謊,便說:“我沒有他的消息。不過,我昨天去舊城縣回訪用戶,順便去農場看了看。老鄉說那兒剛好發生了一件奇事:螞蟻朝聖,我親眼見了。”

  秋雲異常震驚,直瞪著振山,半天沒說話,丈夫用膀子碰了碰她,她才反過神兒來,回到現實生活中。所謂的螞蟻朝聖,這一生她聽父母說過兩次(一次是顏夫之在世時),又親眼見過一次,都和顏家有關,和蟻素有關,所以她絕不會把這次的螞蟻朝聖歸結到神鬼上。那麽,顏哲真的沒死?他是用這種方法來宣告自己的存在?振山暗暗觀察著她的表情說:“秋雲姐,我總覺得顏哲沒死,那家夥有大誌向,不會輕易去死的。”他突兀地轉了話題,說:“你肯定知道唐朝李靖和紅拂女的故事吧?”

  秋雲不知道他為啥突然轉了話題:“紅拂女?當然知道,唐人傳奇裏的故事。你別忘了我是語文老師。”

  “那個故事裏有個虯髯客,原是帝王之材,後來在紅拂女那兒見到了年輕的李世民,心灰意冷地說:天下是這個人的!我隻能遠走他鄉了!臨走時他對紅拂女說,30年後,要是東南方有某個小國發生大變,那就是我在那兒奪了皇位,你們可以為我灑酒慶賀。後來他真的辦到了。”他嘿嘿地笑著說:“我知道這是瞎掰呼,不是真的曆史,不過我覺得,顏哲就是虯髯客這樣的人。他一定藏在啥地方,是國外也說不定,還在鼓搗他的利他素,在籌劃他的利他主義社會。說不定哪天石破天涼,讓咱們聽到他的消息。”

  秋雲肯定地說:“他不會成功的,人的本性如此,他拗不過上帝,這是我思考36年得出的結論。”

  “我倒但願他能成功,說不定我會投奔他去,這些年在商海闖蕩,你坑我我坑你,無非是為倆臭錢,看透了沒啥意思,我早膩了。有時回想回想,當年噴過蟻素後,在夢遊中快快活活地幹活,快快活活地愛別人,總歸來說是糊裏糊塗地快樂著,其實也不錯。”

  秋雲當然不會把他的話當真。不過,一個千萬富翁能有這樣的感悟,已經挺難得了。秋雲揶揄他說:“高風亮節啊,還是有錢人的境界高!像俺們這些升鬥小民,隻會期待著下月的退休工資會不會按時發,不過你說的怕不是心裏話,你舍得下你的千萬資產,9個姨太太?”

  崔常向別人吹噓他的9個情人,對熟朋友則說是八個半,因為最漂亮最昂貴的那個情人是他同別人夥著供養的,他對這一點是從不避諱的。聽見秋雲的揶揄,崔振山也笑,他這些話也就是一說罷了。

  秋雲又說:“聽你說了這個消息,我也想去農場看看,不知道螞蟻朝聖是否結束了?我能不能趕得上?”

  “大概不會結束吧!這樣吧,你要去,明天我派車送你們。”

  秋雲笑著說不用,俺們買了一輛QQ,昨天剛掛上牌子。雖說趕不上你的奧迪,跑這麽百把公裏沒問題的,老高正想過開車癮呢!三個人又扯了一會兒,臨分手時崔振山交代:“秋雲姐,要是有顏哲的實信,記著早點兒告我一聲,一定啊!”

  他說得非常認真,秋雲對他的認真有點兒納悶,心想:“以他和顏哲的交往,在蟻素的作用已經消失後,他對顏不會有如此深厚的階級感情吧,更不會是真心投奔他的利他社會,那他幹嗎這麽重視有關顏哲的消息?”

  回家路上,丈夫開玩笑地說:“這位崔總野心大大的有。”

  “野心?啥野心?”

  “我說不準,但肯定他對顏哲的蟻素有想法,也許是想把蟻素的秘密弄到手,把他公司的員工都噴上蟻素,讓蟻眾們快快樂樂地為他賣命;要不就是想把蟻素賣給其他老板,發一筆橫財,這種靈丹妙藥肯定比美國輝瑞公司的偉哥值錢多了。哈哈,我是開玩笑。”

  秋雲想,丈夫的玩笑也許含有一定的真理。不過……誰知道呢,也許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他真對蟻素上了癮,這會兒確實想去投奔顏哲的利他主義社會?想想他剛才說的36年前五個惡人對蟻素的饞勁兒,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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