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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螞蟻的學問

  顏家是北陰有名的四大世家之一,家境富有時有近千畝地。解放後,顏家在農村的田產和房產都被沒收,分給佃戶們。在城裏的顏家房產屬於商業資產,按政策是要留下的。不過這些房產大都沒留住,被一些小的國營單位,比如供銷社啦、信用社啦和街道辦事處啦等無償占用,日子一久也就充公了。顏家隻留下一個大院,位於城鄉接合部,原本是他家的桑園。院內有幾間草房,其餘全是桑樹或空地,圍著低矮的土牆。顏家的祖輩都已經去世,第二代大都出國定居,所以這座院落一直空著,成了街坊孩童們玩耍的天堂。顏哲的父親顏夫之早年留學英倫,是國際上有名的生物學家。解放後回國,在北京某名校任教,很少回家鄉。但1957年反右時他被揭發出有“惡攻”(惡毒攻擊)言論,他曾說“不能用政治標準來壓製孟德爾——摩爾根遺傳學派”,說蘇聯的米丘林——李森科學派隻是個政治助產的畸形兒,那位李森科院士更是個不折不扣的學術惡棍;又說“沒有自由的學術風氣,科學就會被窒息”。這些言論足夠劃一個“極右”了。幸虧上邊有人為他說話,說抗美援朝戰爭期間,他作為昆蟲學家,在揭露美帝的細菌戰方麵立過功,那就不要戴右派帽子了,定個“右派對象”吧!

  然後他們全家被下放回老家,回到這座空置多年的顏家老宅子裏。我從大人嘴裏知道了顏伯伯是右派對象,但搞不懂這個稱呼的含義。“對象”這個詞的一般意義我那時已經知道了,所以想當然地認為,顏伯伯肯定是“右派”的“對象”——那就是說袁阿姨是右派啦?但大人卻說我說的不對,“右派對象”就是原本夠格當右派的人,最終因政府開恩沒有戴上“分子帽”。你袁阿姨既不是“右派”也不是“右派對象”,隻是受到她丈夫的牽連,誣蔑說她是右派的對象。大人們的解釋似乎勉為其難,而我則似懂非懂地點頭,這個政治名詞的複雜性真難為了我6歲小腦瓜的智力。

  那天,我們正在顏家大院裏玩耍,我那時的玩伴都屬於貧民階層,孩子們的娛樂很貧乏,看螞蟻拉青蟲是常玩的遊戲。莊學胥比我大兩歲,是俺們這一夥兒的孩子王。這天,他領我們看螞蟻拉青蟲,一隻黑螞蟻在四處搜尋,學胥哥把一條半死的青蟲放到它的附近。螞蟻碰上了,立即衝上去咬,用力拖,青蟲則拚命掙紮。不久,這隻螞蟻意識到憑它自己的力量是拉不動的,便很果斷地離開青蟲,回窩去了。

  學胥哥高興地說:“等著吧,過不了多久,大部隊就要開來了。”

  果然過了不久,幾百隻螞蟻排成一條線,浩浩蕩蕩開過來,團團圍住那條青蟲,爬滿了它的身體。青蟲很快用盡力氣,或者是被螞蟻蜇暈,不怎麽掙紮了,螞蟻們開始用力拖它。開始時秩序很亂,螞蟻各用各的勁兒,每隻螞蟻的六條細腿兒亂蹬,但青蟲紋絲不動。但蟻群不知道用啥辦法協調了用力的方向,幾百條細腿開始向一個方向用力,慢慢地,這個對螞蟻來說非常龐大的軀體終於動了一下。蟻群受到鼓舞,幾百條細腿蹬得更歡,沒有一個偷懶的,青蟲移動的速度逐漸穩定,向螞蟻窩的方向移過去了。

  雖然我們已經不是第一次觀看,但仍然看得很過癮。這個簡單的生命活動讓6歲的我感受到大自然的神秘。我問學胥哥:“螞蟻咋認路?咋回家喊‘人’來幫忙?要知道它們可不會說話!還有,那個偵察兵咋知道根據青蟲的大小應該喊多少‘人’?因為我們過去已經見過,要是螞蟻準備拉的蟲蟲小,它就隻喊來十幾個‘人’,而這次喊來了幾百個。還有,它們不會喊口令,咋知道向同一個方向用力氣?”

  一連串的問話,學胥哥被我問得隻是抓後腦勺,支吾著說:“我也不知道,隻能說螞蟻生來就會這些吧,是老天爺的安排吧!”

  學胥哥又說:“咱們幹脆挖開螞蟻窩看看是啥樣子,你們樂意不?我知道顏家大院裏有大螞蟻窩。”

  於是五六個孩子就帶上學胥哥家的一把小洋鍬,熟門熟路地翻過顏家院牆的缺口,來到大院裏。這兒昨天剛剛打掃收拾過,是我爹領人幹的,他說顏家的主人馬上就要回來了,不過這個消息影響不了我們的玩耍。我們在桑園裏挖開了一個大螞蟻窩,螞蟻黑壓壓的,估計有上萬隻!巢穴被毀的蟻群真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急匆匆地跑來跑去,竄上伏下,沒個消停。不過仔細觀察,它們的行為還是有路數的,小頭螞蟻(工蟻)全都噙著白色的橢圓形的小蟻卵,慌慌張張地尋找可以躲藏的地方;大頭螞蟻(兵蟻)則虛張聲勢地張開大顎牙,向看不見的敵人宣戰。我的眼尖,在眾蟻之中發現了蟻王,實際上應稱為蟻後吧!它的個頭比一般螞蟻大三四倍,動作笨拙,在蟻巢的廢墟上慌慌張張地亂竄。但工蟻們很快追過來把它製止住,十幾隻工蟻分別咬著它的腿,硬把它拉到一個土塊下,藏了起來。小小的螞蟻原來這麽有紀律,這麽舍己為人、尊老愛幼,讓我真的很感動。

  學胥哥說:“我今天還帶了一個好玩意哪!”

  他掏出一把殘缺不全的舊火鏡,即放大鏡或稱凸透鏡。那時我就奇怪,劉家雖然比我家還窮,但又常常有一些別致的小玩意兒,像放大鏡啦、指南針啦,還有已經不會走動的金殼懷表啦,我們挖螞蟻窩用的這把軍用小洋鍬啦!我還見過莊學胥母親的一張照片,穿著旗袍,戴著耳環,和現在蓬頭散發的樣子簡直就不是同一個人。我還知道學胥哥特別疼我,比如這些小玩意兒,如果我不在,他就舍不得拿出來玩。

  莊學胥趴到地下,把正午的陽光聚焦成一個光斑,光斑四周是漂亮的彩色鑲邊,圍著一小塊兒奪目的白光。這個光斑是不能久看的,看得久了,你的眼底會被燒出一個相同形狀的黑斑,即使你閉上眼睛,也得好長時間後才能複原。學胥哥小心地把光斑收攏,罩著一隻正在搬蟻卵的工蟻,那隻工蟻立即痙攣了幾下,仰麵蹬著六條腿,死了,小身體蜷成一團,然後開始冒煙。

  我們以前隻用臭蛋兒(衛生球)逗過螞蟻,就是用臭蛋兒在地上劃一個白色的圈圈,把螞蟻圍在裏邊,螞蟻害怕臭蛋兒的味兒,在白色邊線上撞來撞去,越撞越焦躁,就是不敢越過去,看著十分有趣,但用火鏡燒螞蟻還是第一次。

  我們爭著說:“學胥哥,讓我玩一會兒,讓我試一下!”

  學胥哥照例先把火鏡遞給我,我燒死一個螞蟻後再遞給別人,大夥兒輪流燒,玩得很高興。後來院門打開了,有兩輛人力車和幾個人進到院子裏,我們沒有理會,照樣玩我們的。忽然聽見一個大人急迫地喊:“別!不要燒螞蟻。”

  一個中年男人匆匆走過來,把我們分開,撥弄著螞蟻蜷曲的屍體,憐惜地說:“孩子們別欺負螞蟻,它們雖然小,也是一條命啊,而且是非常珍貴的生命。”

  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顏家三人,顏伯伯旁邊立著袁阿姨和8歲的顏哲,我父親和另一個搬運工正從人力車上卸家具。直到多少年後,初見這一家的印象還非常鮮明地刻在我的記憶中。因為他們太不平常了,太超凡脫俗了,就像是天上的仙人來到凡間。其實,他們的衣著很普通,顏伯伯穿一身白色的中式褲褂;袁阿姨穿著一條時髦短裙;顏哲是穿著白襯衣和吊帶短褲,腳穿一雙白色球鞋,這種白色球鞋在當時的北陰市倒是很少見的。這些不算太奢華的衣服穿在他們身上,卻顯得那樣清爽、那樣瀟灑。三個人的容貌也很漂亮,但在當時,他們的容貌並沒給我留下多少印象,因為我已經被容貌之外的東西迷住了。

  “0036-1”

  一個6歲女孩無法清晰地理出這種感受,但我分明受到了強烈的震撼,並滋生出很強烈的想同他們親近的一種感覺。

  不過顏伯伯的責備也讓我臉紅,讓所有的玩伴兒臉紅。剛才我們隻顧著玩得高興,忘了螞蟻也是一個小生命,忘了它們也算得上是我們的小玩伴兒。我們尷尬地笑著,低著腦袋,用赤腳搓著光腿肚。隻有莊學胥覺得這番責備損傷了他在小夥伴中的威信,惱火地瞪著這位不速之客,想要發作。

  袁阿姨見狀連忙說:“老顏!——有話慢慢說,孩子們小,不懂這些的。”之後她又回過頭對我爹說:“我先生是專門研究昆蟲的,天下的蟲蟻沒有他不喜歡的,喜歡得都發癡了,說話也是直來直去的,你們別跟他一般見識。”

  那是我第一次聽見悅耳的“京腔”,覺得它好聽極了。我爹卻傻嗬嗬地笑著問:“螞蟻裏麵也有學問?”

  這句問話應該說是不大禮貌的,但顏伯伯沒在意。他拉過顏哲說:“來,和小夥伴們認識認識,你們以後就是朋友了!”

  顏哲不像我們那樣在生人麵前怯場,很有禮貌地笑著對我們點頭問好。顏伯伯用手撫著我的頭說:“小雲——她是叫小雲吧!”

  爹說:“是的,這是我家老二,老大也是閨女,比她大10歲,初中畢業後已經上班了,在舊城縣拖修廠。這個二妮子比較淘氣,每天到處瘋跑,最喜歡蟲蟲蟻蟻、花花草草的。”

  “那好嘛,跟我家小哲對脾氣。小雲,還有你們四個男孩子,我告訴你們,螞蟻中也有很多學問呢,你們願意聽我講講嗎?”

  我仰臉看著他,再扭頭看看顏哲,連連點頭。顏伯伯把孩子們攏到一塊兒,講了很多有關螞蟻的知識,我們聽得十分專心。我爹卸完家具後也湊上來聽,一聽,連他也不想走開了。

  136年後,我仍能清晰地回憶出顏伯伯當年講的螞蟻知識,當然可能不全是那天說的,顏伯伯此後也常常講說,我可能在記憶中把顏伯伯多年的話濃縮到一天了。他說:“螞蟻是地球上最成功的動物種群,在地球上至少存在8000萬年了,現在已經發現白堊紀的螞蟻化石,它們估計是從臀鉤土蜂科演化而來。據估算,地球上的螞蟻一共有數10萬億隻,是人類數量的近萬倍。在熱帶地區,螞蟻及白蟻的生物總量(即總體重)竟然能占到昆蟲生物量的三分之一,在亞馬遜密林中螞蟻更多,每公頃麵積上有800萬隻螞蟻和100萬隻白蟻,甚至占到所有生物總量的三分之一,這是個非常驚人的數字。”

  螞蟻一般是雌性社會,蟻後隻負責繁衍後代,工蟻包括兵蟻也都是雌蟻,負責覓食和警衛,雄蟻一般與蟻後交配後就死了,隻能算是螞蟻社會中的一個過客。世界上已經發現的蟻類有9000多種,隸屬360多個屬。中國有黃猄蟻、雙齒多刺蟻、日本弓背蟻、日本黑褐蟻、深井凹頭蟻、紅林蟻、小家蟻等……

  我聽著,連忙問:“顏伯伯,為啥咱中國的螞蟻是從小日本跑過來的?是不是日本的螞蟻特別霸道,愛侵略中國?”

  顏伯伯笑了,摸摸我的腦袋說:“不,不是這個說法。中國的螞蟻不是從日本跑來的,都是中國土生土長的,很多種類和日本的螞蟻一樣。不過,日本科學家研究東亞螞蟻比較早,所以在給螞蟻命名時就占了便宜,很多名字掛上了日本的前綴。”

  他說,你們挖的這一窩是日本黑褐蟻,一般有1隻蟻後,數千隻工蟻;但也有的多達6隻蟻後,數萬隻工蟻。這是一個很奇怪的現象,其他生物族群的王者一般是唯一的,像蜜蜂,如果一個族群內有兩隻以上蜂王,就必定要分群,或者蜂王們相互廝殺,一直殺到隻剩一隻。所謂“天無二日,民無二君”,人類社會的這個規則在動物中同樣適用。但螞蟻族群內經常發現多個蟻後和平共存的現象,比如日本石狩紅蟻的一個蟻群竟然有108個蟻後和3億隻工蟻,而入侵歐洲的阿根廷蟻竟然有數千隻蟻後共處於一個族群內。

  顏伯伯說的另一點知識給我留下的印象特別深,因為說到這兒時顏伯伯相當動情,用力做著手勢,聲音也提高了。

  他說:“螞蟻可是利他主義的典範!沒有一隻螞蟻有私心,一點私心也沒有。”

  接著他又說,比如南美的行軍蟻,當碰到酷暑烈日時,它們會抱成一個大團,強壯的工蟻在最外邊,裏邊是幼蟻和蟻後。烈日會把外層的行軍蟻曬焦,但它們以身體作屏障保護了內層的同族。等天氣涼爽後蟻團鬆開,繼續行軍,而犧牲者就甘願化為泥土。再比如一種蜜桶蟻,它們吃飽食物後身體脹大,然後倒懸在蟻穴的天花板上。等勞動的工蟻餓了,過來用觸須拍拍它的尾部,它們就分泌出食物來喂食。所以,它們的一生實際隻是作為一種器皿,是活的蜜桶或冰箱,但它們任勞任怨,毫無怨言。

  這些知識我們從來沒有聽過,太新鮮了。我爹也聽得連連點頭,說:“真的,蟲蟻裏邊也有這麽大學問,顏先生你不愧是讀書人。小雲子,以後多來顏伯伯家聽他嘮嗑,能長學問。”他笑著對顏伯伯說:“我家小雲子生錯地方了,該生到你們這樣的讀書人家裏,我看她天生是讀書人的秉性。”

  我爹是個粗人,可是看事常常入木三分。的確,我從小就和鄰家的孩子不同,我愛看著花草蟲蟻發愣,驚歎老天爺咋能造出這樣精致的東西。我喜歡大自然的景觀,冬天的白雪讓我心地空靈,春天的嫩苞讓我生出盎然春意,夏天的彩雲讓我情緒昂揚,甚至從五六歲起我就能感到蕭瑟的秋意,常常對著滿地打旋的黃葉傷情。誇大一點兒說,在孩提時代我的心是與天地相通的,隻是這種特異稟性隨年齡而逐漸失去了。

  顏伯伯說:“歡迎你們都常來玩。關於螞蟻的知識,我家小哲知道的也不少,你們問他就行。”

  我高興地拉著顏哲的手說:“小哲哥哥,以後和我們玩,講螞蟻的故事,行不?”

  顏哲笑著點頭,用標準北京話很平和與自信地說:“沒問題,螞蟻的知識我確實知道一些,都是從我爸這兒學的。”

  顏伯伯說:“那好,你們去玩吧!”

  大人們進屋去擺放家具,顏哲又接著對新夥伴們講了很多螞蟻的知識,比如說蟻後能生出受精卵(雙倍體),孵化後是工蟻;也能生出不受精卵(單倍體),孵化後成雄蟻等等,讓俺們佩服得不得了。不過我也讓他知道了我的“厲害”。我拿剛才問學胥哥的老問題問他:螞蟻偵察兵咋識路,咋知道一條大青蟲需要多少“人”來拉,它回窩後咋能向“別人”說清楚這次應該多少“人”去。

  顏哲給窘住了,老老實實地說:“我不知道。螞蟻認路肯定是因為信息素,它們順著來時留下的信息素就能回去,至於咋通知蟻巢去多少人,應該也是利用信息素吧,信息素釋放多一些就表示要多去人。但這隻是我的猜想,書上沒有這樣的知識。”

  學胥哥得意地大聲說:“你不是說,螞蟻的知識你全知道嗎?”

  他這明顯是當麵篡改,因為顏哲哥剛才隻說過“螞蟻的知識我確實知道一些”,從沒說過“全知道”。但顏哲沒有在這點上辯解,很窘迫地思索一會兒,說道:“我隻知道,蜜蜂發現蜜源後,是用圓圈舞通知巢中的其他工蜂,它舞動時的圓圈大小和強度就表示蜜源的遠近和大小。至於螞蟻是不是利用信息素來發通知,好像還沒一個科學家研究出來。小雲你真不簡單,能問出這樣難的問題,那麽,就算我把這事弄清了再講給你。”

  不過他的研究大概沒能進行,因為隨之就是大躍進,顧不上這些脫離現實的研究了。然後——隨之就是三年困難,再接著就是文化大革命。

  那年是1958年,大躍進的年頭,激情洋溢的時代。全民吃食堂,吃飯不要錢;提前邁入共產主義;小麥畝產5萬斤,水稻畝產10萬斤,全民大煉鋼鐵,苦幹15年,超英壓美學蘇聯。各家各戶的鐵鍋都砸了,大門上的門釕銱、衣箱上的吊扣和箱子鐵皮護角都被撬下來,交公家去煉鐵。各小學的操場上都建了土高爐,平素不大為人看重的小學“自然”課老師這會兒成了學校的靈魂人物,因為當前形勢逼得他們各個成了土高爐的設計師、建造師兼煉鋼技師。《中國少年報》上滿懷激情地報道過一則最大膽的創舉,它一直鐫刻在我少年的記憶中——有一個小學生用黃泥巴捏出一座小高爐,趴到地上,用嘴巴當鼓風機,竟然也煉出了鋼鐵。

  大煉鋼鐵運動在北陰有一個獨特的表現,北陰得天獨厚,城南有白河流過,白河從山中流出時肯定經過某個鐵礦,所以兩岸的沙灘下有一層一層的鐵砂。把鐵砂挖出來,平鋪在帶坡度的沙灘上,撩起河水衝啊衝啊,較輕的沙子被衝走,較重的鐵砂被提純,從坡麵上輕輕刮下來,就可用做煉鐵的原料,於是,北陰城裏掀起了全民淘鐵沙的熱潮,我們的小學自然也參加了。顏伯伯和袁阿姨剛到北陰第一高中報到,顏伯伯教生物,袁阿姨教俄語——實際上她是教英語的,但按照國家統一規劃,北陰一高隻設俄語課,她隻好改行。這會兒他們尚未正式上班,就隨我們小學一塊去了。

  幾百個小學生在隊旗的指引下,迎著灼人的朝陽,意氣風發地來到白河邊。越過陡峭的小寨門朝下望去,天哪,河邊已經來了這麽多人!一條白水靜靜地淌過,兩側沙灘上,成千上萬的人忙忙碌碌,熙熙攘攘,活像龐大的蟻群在拉一條白色的大青蟲。雖然還是早上,但在炎日下大多數男人和男孩子都光著膀子,甚至很多像我這樣的低年級小女孩也脫了上衣。所以打眼望去,滿眼盡是曬得冒油的黃色脊梁,如果說人群像螞蟻,那我們就是黃螞蟻了。

  顏伯伯不愧是有學問人,在淘鐵砂這種事上也能表現出來。他不像普通人那樣隨便找一個地方就幹,而是先在附近轉一圈,把我、顏哲、莊學胥和袁阿姨領到一個洄水灣處,說:“來,咱們在這兒挖個坑試試,這個是洄水處,估計鐵砂沉積較多。”

  果然,幾鍁下去,挖出一個厚厚的黑砂層,足有四指厚,這給以後的淘洗工作節省了大勁兒。很快有人發現了我們的財富,兩個男人跑過來,看著我們鋪在斜坡上的黑亮亮的鐵砂,十分眼紅,嘀咕著:“你們咋這麽有運氣哩!”

  我高興地說:“不是運氣,是我顏伯伯長有‘看寶眼’!”

  那兩人走了,學胥哥比較賊,遠遠盯著他們,發現他倆回去後正在跟同伴們嘀咕,然後開始收攏家什,看樣子是想往這一帶湊。

  學胥哥忙問:“顏伯伯,這個富礦大概有多大範圍?”

  顏伯伯沒弄清他問這個問題是什麽目的,大致對他指了指。學胥哥趕忙在富礦的周圍劃了邊界線,又到沙灘上折了一堆柳條,沿邊界線插上。等那夥人過來,國境線已經建好了,他們當然知道這些界線是啥意思,隻好在線外止步,但又不死心,尷尬地看著我們。一直在彎腰潑水的顏伯伯剛才沒發現莊學胥的跑馬圖地,這會兒瞥見這一幕,忙走過來,拔掉了用做籬笆用的柳條,笑著說:“來吧,來挖吧——都是為了1200萬,還分啥你我?”

  1200萬噸是那年全國的鋼鐵指標,後來減為1070萬。那群人高興了,樂哈哈地笑著,在我們旁邊紮好陣地,大幹起來,當然最富饒的那塊礦層還是留給我們了。學胥哥起初有點兒不樂意,不過沒再堅持,大概他事後想想也覺得自己不對。本來嘛,所有人都是為了同樣的目標,而且這些勞動都是義務的、無償的,即使哪個小組淘的鐵沙再多,也不會得到一分錢報酬。既然如此,在“共產主義式”的大場麵中弄出一塊“個人主義”的小圈子,是不是太那個了?

  那天我們淘了120斤鐵砂,滿滿一鐵桶,遠遠超過別的小組。在收工前的評比中,我們奪到冠軍,一麵紅色的冠軍旗插在我們的鐵桶上。顏哲哥和學胥哥抬著鐵桶,高興得滿麵紅光,連擔子也不覺得沉了。

  快要離開白河時,我們見到一對外國黑人夫妻,黑得渾身發亮,穿著奇形怪狀的衣服。他倆站在小寨門門洞裏,久久地望著下邊如蟻般的人群,咕咕嚕嚕地和翻譯說著話。我們經過時,男黑人看見了我們抬的鐵桶上的小紅旗,看見了這群小家夥飛揚的喜悅,大概也看到了顏伯伯夫妻的書卷氣……在滿眼的光脊梁中,唯有他倆衣衫整齊,就走過來,主動和我們說話。

  翻譯笑著說:“這位先生是問你們……”

  不過他用不著翻譯了,顏伯伯已經接過話頭,用同樣咕咕嚕嚕的外國話和黑人談起來。兩人談得十分盡興,做著手勢,不時大笑著。有時黑人妻子和袁阿姨也插上兩句,翻譯反而被撂到一邊。我們把鐵沙擔子放下來,圍著他們聽。

  “0045-1”

  我悄悄問顏哲哥:“這些洋話你能聽懂不?”

  顏哲哥說:“是英語。這個黑人的英語不大標準,不過我大致能聽懂。”

  我央求他:“那你給我們翻譯吧,行不行?”

  顏哲哥答應了,豎起耳朵聽著,斷斷續續地翻譯:“這人說他是非洲一個國家——加納,他是駐中國大使館的文化參讚,此次來北陰購買玉雕和烙花工藝品的,順路來工地上看看。他說:不久前他參加過北京十三陵水庫的義務勞動,是中國外交部組織的,工地上的勞動熱情讓他很感動。非常感動,沒想到在偏僻的北陰市又看到了同樣感人的一幕!”

  下邊一段話黑人說得很快,好像很激動的樣子。顏哲凝神聽了一會兒,小聲說:“這一段話我聽不大懂,大致意思是:他說,西方國家一再宣傳,說中國人的勞動是被迫的,是屈服於鐵絲網和皮鞭,說中國人是一群沒有思想的懶螞蟻,那真是最無恥的謊言和汙蔑。他說,他不知道中國政府用什麽辦法,激起了民眾這麽廣泛的熱情,他對此由衷地佩服。”

  “那顏伯伯說的啥?”

  “我爸說:中國和非洲都遭遇了幾百年的苦難,現在我們都在努力使自己的偉大國家複興。他本人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從英國回到祖國,對這個決定他決不後悔。”

  聽著顏哲哥哥的翻譯,我對這倆黑人夫妻很有好感,也更欽佩顏伯伯。因為那個黑人不知道而我卻知道,顏伯伯這會兒頭上還頂著“右派對象”的帽子哩!

  黑人最後一段話說得比較慢,咬字很重,表情也比較奇怪,似乎很沉重很失落的樣子。

  顏哲翻譯說:“你們聽!聽聽他這句話!他說:在我的國家裏,人民還遠遠沒有組織起來,什麽時候我的人民能像中國人這樣幹活,我的國家就有希望了!我真盼著這一天哪!”

  聽了這句話,我們既感到很自豪,也對這位“黑人大伯”更親近了。

  最後黑人滿臉笑容,與顏伯伯袁阿姨握手,和孩子們輪流握手,還把個子最小的我抱起來親了一下,同大家告別,坐車走了。

  這場淘鐵砂運動持續了幾個月,那段時間所有學校都沒上文化課。但是非常遺憾,我們的熱情之花最後被證明是“荒花”(北陰土語,指不會結果實的花)。那麽多人淘來的鐵砂,後來變成了奇形怪狀、勉強可以被稱作“鐵塊”的東西,隻是為學生們清理校園的義務勞動增添了一點內容。熱情洋溢的大躍進很快被拋到腦後,隨之而來的是三年自然災害。這些忘我勞動的蟻眾變成了饑餓的蟻眾,唯一保留的生物本能就是覓食。不過,不是像螞蟻那樣為族群覓食,而是為自己的小家覓食。

  在三年困難時期,我家和顏家一直相互幫助。我媽蒸好野菜團子或豆腐渣饃饃,總要給顏家送一點過去,因為這些從大城市來的書呆子們的覓食本能弱一些,不像我媽,鑽窟窿打洞也能給孩子們找來吃食,像馬齒菜、灰灰菜、野莧菜、麵條菜、掃帚苗、木花(樹上長的一種又白又肥的肉蟲蟲,無花果樹上特別多)、蠶蛹、螞蚱、道士帽(腦袋像道士帽的一種蟋蟀)、豆腐渣、嫩蓖麻葉、嫩刺角芽(這種野菜吃多了會造成貧血,但那陣兒顧不上擔心這個)和用包穀棒子磨的“人造澱粉”等。其中的美味是瓜農們用的餅肥,即花生榨油後剩下的殘渣,顏色黃澄澄的,吃起來味道很不錯。

  我大姐那時已經在舊城縣當工人,雖然遠在百裏之外,但一顆心仍然掛在家裏。她空閑時間就四處找野食,撿麥穗啦,遛紅薯啦,采榆錢兒(榆樹的果實)啦,然後像田鼠一樣一趟一趟地往北陰的家裏搬運。有一次,她動用積蓄買了一小袋黃豆,用自行車拖著高高興興地送回家。舊城縣離市裏有120裏地,等她走到家門口,停下車回頭看時,立即傻眼了:後座的黃豆袋子沒捆好,不知道啥時候掉了。那時候天色已經落黑,再回去找就太晚了,但這一袋黃豆太寶貴了啊!她沒有進屋,哭著走上回頭路。好在她帶著一把應急的手電,順著來路找了七八裏地,那袋黃豆還好好地躺在路邊,因為天黑,沒被人發現。大姐破涕為笑,綁好袋子趕緊往回蹬車。那天我半夜被驚醒,見大姐滿頭是汗,正高高興興地給媽訴說著找黃豆的曆險記。媽心疼的直罵她:“傻丫頭,守財奴,天這樣黑還回去找,碰個壞人可咋辦,難不成要為一袋黃豆送了命?”不過那時雖然人們都挨餓,社會秩序還好,沒有聽說有攔路搶劫的。

  慢慢地,所有這些能進嘴的東西都越來越難找了,原因很簡單,全國有六億雙眼睛在找它們。到三年困難時期的最後一年,我記得發生了兩件事,一是我媽的身上、腹上和雙腿都浮腫了。她為全家尋覓來那麽多的吃食,但她本人卻浮腫了,小腿虛胖,用手一摁就摁出一個深坑,很久不會複原。其實這還算輕的,農村好多婦女餓得患了子宮下垂病,子宮從陰道裏墜下來,用公家免費發放的子宮托托住後才能勉強行走。媽是把吃食勻給我爹和我了。我爹當搬運工,拉人力車,這個活計俗話叫“毀人爐”,幹長了身體差不多都會熬垮。所以搬運工們即使再窮,吃飯是不會隨便湊合的,二兩小酒,一盤豬頭肉是少不了的。三年困難時期,豬頭肉是吃不上了,媽媽隻有從牙縫裏省出來一點糧食貼給我爹。我爹知道我媽得了浮腫病後,很心疼,從此吃飯時逼著我媽先吃。

  我記得的第二件事是顏伯伯下了狠心,動用了顏家的老底兒(儲蓄),買了兩麻袋紅薯幹,給我家一袋,他家一袋。他說,生活再難,也要讓兩家人熬過這個荒年!兩袋薯幹共花了250元,這在當時可以買到三間新瓦房了。顏伯伯工資很高,每月150元,是全市教師中最高的。但他們夫妻兩個都不會很吝嗇地過日子,比如顏伯伯他喜歡聽京戲,來北陰市後,這兒沒有京劇團,他就改聽漢劇並很快迷上了。據他說漢劇叫漢調二簧,實際是京劇和所有皮黃腔係劇種的真正源頭哩!他雖是本地出生,但不喜歡豫劇,說豫劇唱腔太吵,戲詞太土,而漢劇的戲詞較為文雅,其劇目如祭風台、李密降唐、九焰山等,他是百看不厭。他每個周六都要帶家人去看戲,如果不坐人力三輪的話,他們就一家三口手拉手地走著去,在我們城市也算是一道景觀,那時不許男人和女人拉手的。記得顏伯伯也帶我去過幾次,他到了戲院門口後不用到售票處去買票,找一個賣瓜子的老頭買幾包瓜子和一盤精致點心,不用他張口要,老頭就會主動把買好的前排座位好的票給他。這種做派,這種奢侈,在我爹媽看來簡直不可原諒,我媽經常勸袁阿姨:“袁家妹子,過日子可不能總是這樣大手大腳的,好年景也不能忘了災年啊!”

  袁阿姨平和地笑笑,以後仍是我行我素。事實證明了我媽的遠見,等災年來臨時,顏家幾乎沒有什麽積蓄,顏伯伯決定買這兩袋保命糧,也是傾囊而為之。

  可惜他的決策太晚,兩袋紅薯幹基本沒派上用場,因為那時國家政策已經變了,給農民們分了自留地。結果,形勢好轉之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我的印象中,沒過多久我們就能吃飽飯了,我媽的浮腫病也很快痊愈了;再也沒人願意吃那些陳年紅薯幹,顏家的那袋紅薯幹都生了蟲,被顏哲拖出來扔到垃圾場。我家那袋我媽當然舍不得扔,隔三差五還要煮一鍋,逼著大家吃,弄得我爹和我對紅薯幹徹底倒了胃口。

  我曾經埋怨顏哲說:“都怨顏伯伯!都怨他!送我家的紅薯幹太多,咋吃也吃不完,弄得我整天胃裏泛酸水。”

  我還威脅他,下次我媽要是再逼我吃煮紅薯幹,我就端到顏家和他換著吃。顏哲聽著我“忘恩負義”的指責,隻是笑著說:“行啊,你就端來,咱倆換著吃吧!我這麽長時間沒吃,還真有點兒饞它了。”

  三年困難時期,顏伯伯常常供著我爹吸煙,那年頭什麽都缺,不光缺吃的,也缺香煙、火柴、奶粉、白糖、針和頭發卡子……即使有錢也買不到。顏伯伯算是例外,他還享受著高級知識分子的待遇,有定量供應的食油票、糖票和煙票。但誰都沒想到,後來為此鬧了很大一場風波,導致我爹和顏伯伯基本上斷交不再往來。

  公平說來,這事絲毫不怪顏伯伯,全怪我爹,其實也不怪我爹,因為事件的起因是怪他比別人自覺和厚道——我這麽說,隻會越說越糊塗,事情是這樣的:那個時期,街坊上的煙鬼們都熬不住了,就會結伴到顏家,顏伯伯總是慷慨地掏出“白河橋”香煙散發,讓每人吸一隻,多少解解癮。大夥兒把這種事起了個很貼切的名字,叫“吃大戶”,因為在中原地帶的曆史上,災年來臨時窮人總要拉幫結夥兒地到富人家強吃強喝,管那個叫做“吃大戶”,不過隻聽說吃糧食沒聽說吃香煙的。日子久了,我爹首先覺得難為情,因為顏先生自己的煙癮也不小,來討煙的煙鬼又多,他一個人哪能顧得那麽周全?說實在的,他自己都不夠吸呢!後萊我爹執意不再參加這樣的會餐,弄得顏伯伯很納悶,一再問我媽:郭家兄弟是不是對我有啥意見?咋不來我家吃大戶啦?

  那天,顏伯伯家裏沒人時,我爹像往常那樣隨便進去。那時鄰居們是互不設防的,外出經常不鎖門,也沒法鎖,大煉鋼鐵後家家沒了門釕銱,都懶得重裝,這種“夜不閉戶”的狀況一直維持到文革後。我爹進到顏家的正屋,忽然驚喜地發現地上扔著很多煙頭,不用說,又是一群煙鬼們剛剛來這兒吃完大戶。我爹眼睛一亮,忙俯身去撿這些煙頭。他覺得這是再合理不過的事情。白河橋不帶過濾嘴,再饞的煙鬼抽完也得留個煙P股。收集起來,撕開,倒出剩餘的煙絲,撮到煙袋中,便能小小地過一次煙癮,又不影響顏先生的吸煙,多合算的事!就在這時,顏伯伯回來了,立即大怒!他臉色青白,掏出剛買的一盒白河橋香煙,撕開,刷地撒到我爹麵前的地上,冷冷地說:“撿吧!”

  那次顏伯伯是真的發怒了,他身後的袁阿姨悄悄地看了看丈夫的臉色,也沒敢責備他,隻是急急忙忙地把地上的香煙攏起來,塞到我爹口袋裏,婉言把他勸走了。

  當時我媽和我都不知道這些內情,隻知道我爹從隔牆回來時滿臉通紅,喘著粗氣。悶坐一會兒後,從口袋裏掏出二十隻香煙,一隻隻撕斷,再用腳擰碎。我見此狀況後,連忙喊廚房裏的媽:“媽!媽你快來,咱爹——不,我爹發神經了!”

  我媽便急匆匆地跑到正間,手裏還拎著菜刀,看見我爹竟然在毀煙,惱火地嚷:“你幹啥呢?發瘋了嗎?這樣貴重的煙!這會毀了,過一會兒煙癮上來,又要急得擰腸掉尾的。”

  媽媽扔掉菜刀,急忙趴到地上去搶救那些煙,我也去搶。爹甩開媽媽和我的手,繼續用腳擰,大吼道:“不用你們管!老子這輩子不會再吸煙了!”

  我家平常是很安靜的,很少有人吵鬧的,但我爹真的一發威,媽也不敢多說話,隻是小聲諷刺他:“你要是能戒煙?公雞就能下蛋磨盤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小雲咱們走,不理他個半瘋!”

  但我媽這次看走眼了。從那天後,爹真的戒了煙,戒得非常徹底。即使三年困難時期過去,煙不再難買時,他也沒有複吸。我媽不久盤問出了爹戒煙的緣由,跑到顏家咯咯地笑:“顏家大哥,得虧你來這麽一下,要不妮兒他爹一輩子也戒不了!你看這多好,錢也省啦,早上起來也不咳痰啦,也不用操心找煙票啦!”

  我媽在那兒又笑又說,顏伯伯和袁阿姨也陪著笑,但以我不懂事的眼光也能看出,他倆的笑非常苦澀。

  後來我爹基本不再去顏家,顏伯伯則素來不到鄰居家串門,兩人在路上碰麵時仍然說話,但客客氣氣的,不再有過去的親密和熟不拘禮。不過我爹從沒賣過顏伯伯的不是,當我和顏哲哥哥好上以後——這在我上高一時就已經相當公開了,我爹雖然從來不說讚成,實際上是讚許的。他打心眼裏疼愛顏哲,甚至比疼我更甚,這種事瞞不了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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