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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位英國老華人的風骨

  一

  英國首都倫敦。

  這座雄居世界最大城市行列並以馬克思和恩格斯在此領導國際工人運動而聞名遐邇,同樣以其具有2000年的建城史並以在城市內分布著一百一十多米高的聖保羅大教堂、具有九百多年曆史的倫敦塔以及擁有一百多個陳列室和收藏珍貴文物以及藝術品四百多萬件的大英博物館等享譽世界,同樣還有以位於倫敦古老而秀麗的聖詹姆士公園西端、自1837年起為英國曆代君主宮闕的白金漢宮為世人所傾慕,但又往往可望而不可及。可望而不可及就愈發令人心儀,覺得神聖無比。

  1995年歲末那個令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社會各界的傑出代表人物興奮而自豪的日子,來自以龍為圖騰的國度而顛沛流離到這個以英語為國語的國家並成為其公民的陳素勇先生也深感榮光和不辱祖宗。因為他被作為英國“東北華僑聯合會”(NECA)的創建人並以多年來為發展英中兩國的友誼做出不同凡響的貢獻而躋身於白金漢宮皇家花園,接受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的嘉獎。雖然這幾年因安德魯王子和約克公爵夫人以及年輕的查爾斯王子和戴安娜王妃的婚姻被作為“宮闈醜聞”連連“曝光”,而導致王室聲名狼藉和岌岌可危,但是能到白金漢宮接受年近七旬的伊麗莎白女王二世陛下的嘉獎依然被視為一種殊榮。

  具有典型騎士風度的皇家衛隊守衛著氣勢壯觀的白金漢宮大門。門廳內展示的炫耀君主地位的價值連城的古玩、繪畫和家具,布局典雅的皇家花園,一個個紳士氣派的“大腕”人物,興奮歡愉間生發著莊嚴而肅穆的內在張力。

  嘉獎儀式在歡快的樂曲中開始。

  當頭戴王冠頸佩金飾的伊麗莎白女王陛下以其華貴的雍容和端莊的氣質步出時,不禁令被嘉獎者受寵若驚,欣喜之情使一個個臉盤酷似盛開的秋菊。

  當主持者念到被嘉獎者的名字時,根據英國的禮儀,在女王麵前要單膝跪地,雙手舉過頭頂,頂禮膜拜般從女王手裏接過榮譽勳章。那神態,虔誠中帶有無限的崇敬。

  可是當主持者讀到陳素勇的名字時,隻見這位年已八旬的老人躬身施禮,然後臉上溢滿喜悅地直立著身軀,榮幸地接受了女王陛下授予的榮譽勳章。

  陳素勇這個不符合英國“禮儀”的動作,立刻引起純種的英國人的瞠目和竊竊私語。

  然而,陳素勇雖然聽到身後的非議聲,但他依然我行我素,腰板挺得筆直,恰似一座高聳的山峰。

  事後,有人詫異地詢問陳素勇為什麽不像其他人屈膝接受女王的嘉獎,他坦率地一笑:“當時我覺得我是一個中國人,所以就沒有照搬英國人的禮儀。”

  陳素勇這番坦吐胸臆的回答,不是鄭重其事的表白,不是出語驚人的造作,也不是刻意的暗喻,頗似細雨落地悄無聲,飄逸、自然,然而有心者聽了卻感到如驚濤拍岸,似大江東去,澎湃著陽剛,奔騰著來自久遠的接力……

  二

  原名陳阿素的陳素勇,1917年2月出生在我國著名的“僑鄉”廣東汕頭一個叫“蜈田”的村落。

  陳素勇的父親是個木匠。

  這個居住著百戶人家的蜈田村,絕大部分村民都是以種田為生,常年累月“麵朝黃土背朝天”,仍然過著窮苦的日子。有一部分村民出外當苦力,砸碎骨頭累斷筋,也隻能給一家老小掙點活命錢。

  窮,是過去中國農民掙不脫的鎖鏈。

  苦,是過去千千萬萬勞動人民的煉獄。

  陳素勇的父親雖然是個手巧藝高的木匠,但也不能使一家人過個溫飽的日子。比起大戶人家,隻能望其項背。所以,幼年時的陳素勇過生日,父母隻能給他煮上兩個雞蛋,再塗上紅顏色,說是紅日高照,吉祥如意。

  蜈田村依山傍海,山清水秀,景色宜人。鄉親們說,蜈田村風水好,將來一定出貴人。

  可是,從陳素勇記事時,就沒聽老人們說過蜈田村哪朝哪代出過宰相和知府一類做大官的。

  陳素勇除父母外,還有三個姐姐和一個妹妹。他是陳家的獨生子,是陳家祖墳上煙火不斷的獨苗苗。

  因此,父母嬌慣,姐妹忍讓,使陳素勇小時候很頑皮。

  人說,頑皮的孩子膽子大,潑辣,敢幹,有魄力。

  這話並不無道理。

  陳素勇讀了兩年私塾,然後就到一個英國人家中當見習侍生,負責整理房間和清洗餐具。從早晨六點到夜間十點忙得馬不停蹄。繁重的勞動,微薄的薪水,陳素勇都不在乎,而使陳素勇在乎的是這個英國家庭的人呼喚他時使用“Boy”或“夥計”的蔑稱。對此,他不滿地說:“別小看人,我一定叫你們對我另眼看待!”於是,每天他都以麻利的動作和出色的效率證實自己並非是無能之輩。

  不久,抗日戰爭爆發了。日本侵略者的飛機、炸彈和血腥的屠刀,引燃了血氣方剛的陳素勇仇恨的怒火。這些狗日的日本鬼子,凡是人幹的事兒他們都不幹,凡是人不幹的事兒他們都幹了。他感到人要有誌氣,自己不能像日本人的一條狗那樣搖尾乞憐地活著,他要到香港去。

  父親聞聽眼一瞪:“你年紀這麽小,到香港幹啥去?”

  “去謀生。”陳素勇回答得很幹脆。

  “謀生?你會幹啥嘛!”

  “不會就學,學了不就會了。”

  “你一個人去,怎麽叫我和你媽放心?”

  “您不是老給我講,男兒誌在四方嗎?”

  父親被陳素勇問得啞口無言了。

  可是,陳素勇的母親仍哭天抹淚,哀告地說:“我和你爸就你這麽一個兒子,你要是去了香港,萬一有個好歹,可叫我們後半輩子怎麽活呀!”

  陳素勇安慰母親說:“媽,你放心,香港比咱們這地方安全,起碼整日沒有日本的飛機轟和炮彈炸,等咱們這地方太平了,我再回來。”

  “就怕你一去就忘了家。”母親見拗不過倔強的陳素勇,隻好不再硬性阻攔。

  父親見陳素勇決心已定,無奈之間讓他發誓:到香港一不能碰毒品,二不能偷竊,三不能幹有辱祖宗的事情。

  陳素勇立刻雙膝跪在地上,照父親說的對天盟誓。

  就這樣,陳素勇拜別父母,告別鄉親,孑然一身來到香港。

  陳素勇初到香港的幾個月,在餐館當招待,在英國人家的廚房打下手。隻要不在日本人的刺刀下活著,什麽苦活累活他都不嫌棄。

  所以,自由,是人生活的基本追求,也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人生旅程中有許多機遇,但是能改變自己命運的是善於抓住機遇的人。

  人曰:機遇經常有,就看你眼力夠不夠。

  陳素勇的姐夫的哥哥魏海東是香港“佛蘭”號貨船上的領班。一天,他告訴陳素勇這艘輪船馬上要去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度和埃及,將曆時兩年多,恰巧有一個船員不願意簽這次航行的合同,問他肯不肯當船員。

  陳素勇一聽馬上問道:“工錢多少?”

  魏海東告訴他:“每月十英鎊。”

  “一天工作多少小時?”陳素勇又問。

  “隻要上了船,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船上。”

  “船家還有什麽條件?”

  “你要同意去,必須簽契約,規定必須幹夠兩年才能離開船隊。”

  陳素勇一想,當船工每月能掙十英鎊,比過去在餐館當招待和在英國人家的廚房打下手掙得多多了。再說,自己年輕,多幹點活計多吃點苦怕什麽?常言說,沒有苦中苦,哪有甜中甜?想到此,他告訴魏海東:“我去!”

  “當船員不但累,還有很大風險,你可要想好了。”魏海東提醒他。

  “想好了。人家別人不怕,我怕什麽?”

  “好,那就這麽說定了。”魏海東誇獎地一拍陳素勇的肩膀,“記住,明天到船隊去找我,立刻給你簽訂契約!”

  “記住了。”陳素勇高興地應道。他心裏想,這下可好了,每月能掙十英鎊,一年就是一百二十英鎊。父親一年比一年老了,要是把自己剩下的錢寄回家,父親就可以不必再幹木匠活了。

  陳素勇當船工的這艘船綽號叫作“水上鴨”(船速不快),平均時速隻有四至五海裏,船上又裝的是煤,所以每個船工的臉整日都像黑臉包公。

  陳素勇幼年在家鄉的海邊玩耍,摸魚撈蝦,鬆軟的沙灘,嬉戲的海浪,使他對海充滿迷戀與向往。然而,乘“水上鴨”在浩瀚無垠的茫茫大海中顛簸,睜開眼就是水天相連的大海,看不到像家鄉一樣的村莊,看不到如香港一樣的車水馬龍,甚至有時一天連一艘過往的船隻都看不到,所以生活單調寂寞而空乏。

  這還不算,如果遇到惡劣天氣,陳素勇在“水上鴨”上就更要遭罪了。先是滿天的黑雲像脫韁的野馬一樣狂奔,你衝我撞,刹那間遮住了陽光,使人覺得似掉進了萬丈深淵,陰森淒冷。接著聽到風的呼嘯,如狼嚎,似虎吼,還像鬼叫似的發出“嗚——嗚——”的淒厲聲,使人頓時渾身暴起一層雞皮疙瘩。馬上代之而來的是更大的恐怖,連天的大浪像傾倒的大山,又依稀間如巨大的雪崩,凶神惡煞地撲壓過來。這時的“水上鴨”活像海浪中的一片樹葉,忽兒被推搡到浪尖,忽兒又似被按到浪穀,上躥下跳,使人的五髒六腑都攪作一團,大口大口地惡吐不止,還有隨時被吞噬到大海裏喂鯊魚的可能。

  陳素勇在海上航行了七個月,從香港到新加坡,從新加坡到馬來西亞,從馬來西亞到印度,從印度又抵達南非的德班。

  德班是個美麗的海港。氣派的船塢、旖旎的風光和溫暖的氣候構成一幅迷人的畫圖。

  但是,美麗的外表帶給人的感覺未必都是美好的,有時反而令人生厭。

  陳素勇發現,德班美倒是美,但是種族歧視也十分嚴重,不僅被雇傭的非白種人隻許幹粗活,不允許非白種人與白種人走同一條人行道,而且居然連白種人進的酒吧非白種人都不許進。

  “他媽的,這裏是什麽世道!”

  一個血性男人,往往不怕吃苦,不怕受累,甚至不怕上斷頭台,最受不了的是人格受辱和尊嚴被嘲弄。

  “這些白種人不是騎在有色人種頭上拉屎嗎?”一個年輕的船員不禁氣憤地怒吼。

  “白種人有什麽了不起?他們照樣不是長了一個鼻子兩隻眼,要說特殊就是身上多了股子貓臊味兒!”一個血氣方剛的魁梧船工可著脖子衝著不遠處的白人喊。

  “我看光喊叫沒用,不如咱們是騾子是馬拉出去遛遛。”陳素勇想出了個主意。

  “你說,咱們怎麽個遛法?”漸漸圍上來的年輕船工足有二十多個,齊聲問陳素勇。

  陳素勇一抬下巴頦兒:“看見了吧,前麵那個白人開的酒吧,我們去喝上幾杯?”

  “對,去喝他幾杯!”二十多個年輕船工來了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雄赳赳氣昂昂地闖進了酒吧。

  酒吧裏的女侍生一見擁進這麽多黑頭發黃皮膚的小夥子,像發現不速之客一樣一麵驚駭地喊酒吧裏的男人,一麵尖叫著“NO”、“NO”地向陳素勇他們連連擺手,意思是這裏不是你們來的地方。

  “大夥坐下。哎,你給我們每人上兩瓶啤酒!”陳素勇命令那個酒吧女侍生。

  “NO!”那個酒吧女侍生按著砰砰跳的胸口嚇得直往後躲。

  這時,從酒吧裏間屋衝出幾個剽悍的白人男子,橫眉立目地叫陳素勇他們馬上離開。並且揚言,要是他們不馬上離開,他們就給警察局報警。

  “你們說,你們開酒吧不是叫人喝酒的嗎?難道說我們這些人不是人?我告訴你們,今天我們除非不來,既然來了不喝個痛快就不走!”陳素勇一臉正氣。

  “對,咱們不喝足了不走!”二十多個年輕船工一齊大喊,喊聲如雷,氣衝霄漢。

  就這樣,一方叫他們走,一方堅決坐下要喝酒,兩者相持不下。

  幾個回合後,陳素勇他們被激怒的情緒似驚濤裂岸,如狂飆卷塵。乒乒乓乓一陣響,有的摔酒杯,有的砸玻璃,刹那間把這個酒吧砸了個稀爛。

  幾個白人見陳素勇他們人多勢眾,一個個又怒火中燒,嚇得急忙報了警。

  無疑,陳素勇他們全部被送到了警察局。

  不過,這時正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一來經過陳素勇他們據理力爭,二來加之局勢所迫,警察局不僅釋放了他們,還賠償了他們的損失。

  這次在南非德班發生的“酒吧”事件,充分體現了陳素勇的民族氣節和人格尊嚴。同時,也證明了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鬥爭。壓迫越甚,鬥爭越烈。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三

  不久,幸運之神降臨到陳素勇頭上。

  那是陳素勇在“水上鴨”輪船上幹滿兩年後,在要不要給船家續簽合同的抉擇上,陳素勇毫不猶豫地回答:“我不續簽了!”

  船家出乎意料地問:“怎麽回事兒?”

  陳素勇不遮不掩地回答:“我討厭南非這些國家。”

  “為什麽?”

  “因為這裏的白種人太高傲,有色人種太沒地位。”

  “你又不與白種人整天打交道,看見不公平的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就得了。”

  “我還是決定回香港。”陳素勇想,我回香港就可以回家看看年邁的父母和姐姐妹妹以及鄉親。

  “國內現在仍在打仗,你回去怎麽辦?”

  “老板,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我自有辦法養活自己。”

  輪船老板見陳素勇去意已決,也不便再挽留他。

  恰在這時,與陳素勇過去同在“水上鴨”輪船當過船員的兩個朋友給英國的一艘名叫“帝國友誼”號輪船簽了約,在船上擔任一廚與二廚。由於他們英語水平差,又知道陳素勇會講英國話,幹活不惜力,還有正義感,所以動員他與他們一起到“帝國友誼”號上來。

  “我去了幹什麽?”陳素勇知道英國的船隻先進,設備好,種族歧視小,從內心裏很樂意去。

  “當三廚行不行?”

  “這麽說,我一切就得聽你們的?”

  “不,不不,有事我們三個人商量著來。”

  “這倒差不多。”

  “那你明天就到船上來,給船老板簽個約。”

  “行。”

  翌日,陳素勇來到“帝國友誼”號上一看,果然這艘輪船很漂亮,馬力又大,每小時可以航行二十七海裏,是“水上鴨”的六七倍。船上一共有六十九名船員,如果加上自己就是七十名,除他們三個人外,全部是英國人。

  “帝國友誼”號的船長是個又高又壯的男子,看上去年齡五十多歲,頭上已經謝頂,滿臉的絡腮胡子,上嘴唇留著修剪得很有風度的紳士胡須,見了陳素勇並沒有像南非的白種人那樣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反而顯得很親切。

  “小夥子,多大年齡了?”船長用英語問。

  “二十六歲。”陳素勇用英語答。

  “到船上工作幾年啦?”

  “兩年。”

  “工作習慣嗎?”

  “還可以。”

  “身體有病沒病?”

  “沒有。”

  船長見陳素勇很誠實,回答問題時英語又講得很流暢,便當即與他簽訂了擔任三廚的合同。

  陳素勇自到了“帝國友誼”號輪船上後,不知是這些英國人種族等級觀念不強,還是他們三個人對輪船上的英國人不卑不亢,陳素勇原來在南非看到的種族歧視在他在“帝國友誼”號工作期間果然沒有發生過。

  陳素勇前後隨同“帝國友誼”號輪船從德班駛向開普敦,然後從開普敦加入開往巴西的船隊。

  “巴西是個什麽樣子呢?那裏有沒有像南非那樣存在著令人難以容忍的種族歧視呢?”陳素勇在駛往巴西的航線上腦子裏總浮現出這樣的問號,但是怎麽告誡自己不想都揮之不去。可見,陳素勇對種族與種族之間的歧視和不平等是多麽的耿耿於懷和疾惡如仇。

  可是,陳素勇到了巴西上岸一看,頓時眉笑顏開,心花怒放。不論是熙熙攘攘的街道,還是人頭攢動的劇場,以及誘人的奇珍異寶琳琅滿目的商場以及開懷暢飲的酒吧,白種人,黑種人,黃種人,都平等而和諧地進進出出,談笑風生,盡情享受人生的快樂。看來,世界上大多數國家不像南非的白種人那樣勢利,把有色人種不當人。其實,不管你的膚色是白的還是黑的,抑或是黃的還是棕色的,都長著一個腦袋兩條腿,都是人生父母養的,也都是世界上萬物的精靈。你南非的白種人不就是比黑種人有錢嗎?可你們忘記了一個不容否認的事實,你們腰包裏的錢,大多是以強淩弱得來的,或者沾滿了黑種人的血汗。等著瞧吧,總有那麽一天,不論是黑種人還是黃種人,定會也變得有錢,也會將腰杆挺直的!

  或許是陳素勇在“帝國友誼”號上對英國人“印象良好”吧,他決定結束自己的“飄浮”生涯,以勤奮加節省,創造一個屬於自己的成功的未來。

  於是,他選擇了英國的利物浦。

  利物浦在大不列顛島的西岸,瀕臨愛爾蘭海,為英國第二大商港和重要工業中心。船塢櫛比,工廠林立,紡織、機器、食品、汽車等工業頗為發達。

  然而,陳素勇在利物浦卻舉目無親。

  然而,陳素勇此時腰包裏卻隻有六十五個英鎊。

  以上兩個“然而”,說明陳素勇既無親投奔又沒有安身立命的本錢。在這種情況下,他居然敢辭掉船員工作,幾乎一無所有地要在利物浦闖世界,可見他是多麽的敢作敢為,具有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無畏精神呀!

  “滄海可填山可移,男兒誌氣當如斯。”這是陳素勇當時浮現在心頭的一句古箴。

  “千裏之行,始於足下。”這是陳素勇當時以前人的教導激勵自己的一種動力。

  “我的第一步就是先找份工作,隻要能口,先站住腳再說!”陳素勇這樣說。

  於是,陳素勇將要在陌生的利物浦邁出決定他在異國他鄉搏擊的第一步。

  四

  陳素勇到了利物浦,心裏就有個“小九九”,即他為自己盤算道:“我在利物浦無親無故,又是初來乍道,要是萬一工作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怎麽辦?所以我要自己給自己留點後路。把腰包裏的六十五個英鎊,拿出其中的五十英鎊存在銀行裏,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它。隻給自己留下十五英鎊,逼自己節省著花,也逼著自己趕緊去找工作掙錢。”

  陳素勇果然這麽做了。

  陳素勇果然整日東奔西顛地給自己找工作了。

  陳素勇離開家鄉前就聽說,世界上凡是有人群的地方幾乎都有中國人。

  陳素勇到了香港又聽說,歐洲的英國和法國,中國人最多。

  所以,陳素勇一到利物浦,見到長得模樣像中國人的就主動給人家搭話。

  你甭說,這一招還真靈驗。第二天,陳素勇就遇到一位同鄉李醫生。李醫生聽陳素勇介紹了自己的情況後,馬上幫助他受雇於“藍煙囪”船運公司,同時又給擔任《中國新聞周刊》主編的徐教授當雇員。這樣,陳素勇每周可以多掙到五英鎊的酬金,除去生活費,一周就有三四個英鎊的節餘。

  盡管陳素勇此時掙的錢雖然比當船工掙得多,但他生活依然很節儉。不該花的錢,一分都不花。他要把能節省的錢都節省下來,以備將來派上大用場。

  還有,他在利物浦遇到不少中國人。盡管有的與陳素勇同是廣東人,有的甚至與陳素勇同是汕頭人,但因為不是一個村莊的,或者不沾親帶故,人家都把他當“外人”,說話辦事都防著他。

  對此,陳素勇完全理解。他過去聽說過不少僑居國外的中國人被“中國老鄉”欺騙的事兒。本來麽,過去你與人家根本不認識,人家也根本不認識你,誰知道你過去是哪個廟裏的“神”。當然,在國外的中國人是好人多,可是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不三不四的人會大有人在。所以,要想讓別人認為你可以信賴,可以做朋友,那你必須首先做出樣子來,以實際行動取信於別人。

  因而陳素勇隻要有機會就幫助別人做事,而且常常是不要報酬。兩年以後,這些中國人就親昵地稱他為“鄉親”了。

  誠實是做人之本。

  信任是交往的根基。

  這既是陳素勇的人生信條,也是陳素勇人生旅程的感喟。

  正因為陳素勇以誠待人,以信取人,別人才肯真心實意地幫助他,引導他,甚至是提攜他。

  不久,那個徐教授將他介紹給利物浦中國銀行的經理翁似佳先生。翁先生也是汕頭人,像兄長一樣告訴他:“要想經商,就把每個星期的收入存入銀行,以此向銀行證明,特別向經理證明,你是一個值得重視的人,因為他也在尋找投資對象。”

  陳素勇認真地聽著,並且不住地點頭,認真揣摩著翁似佳先生的教誨。

  翁似佳見陳素勇很虛心聽講,又告訴他:“做生意,一定要及時還清貸款,與供應商建立起良好的信任關係。這樣,你就可以在生意圈中獲得好的口碑,這對於生意人如同猛虎添翼。”

  “嗯”,“嗯”。陳素勇那不住地頷首的神情,似乎將翁似佳先生的忠告一字一句地吃到肚裏。

  隨後,陳素勇結識的中國人中有一個叫葉富的先生。抑或是葉富先生賞識陳素勇,便經常帶他到家裏去。這樣一來,使他對葉富先生的大女兒瑪芝莉小姐萌發了愛情。但是,陳素勇告誡自己先立業,然後再談愛情。所以,他把對瑪芝莉小姐的愛深深藏在心裏。

  葉富先生建議陳素勇到泰恩河畔的紐卡斯爾找他的朋友麥錫先生,在那裏一定有發展。他去了。第一步與他人合夥買下一家洗衣店,成了洗衣店的“半個老板”;繼之與他人合夥在位於市中心的諾森布蘭大街開了一家取名“玫瑰餐館”的中餐館,以傳統的中國佳肴加上英國人愛吃的湯菜和甜食,以價廉物美和周到的服務,一炮打響。“玫瑰餐館”像那首《玫瑰,玫瑰,我愛你》的流行歌曲一樣,成為當地一個膾炙人口的名字。

  陳素勇的生意日益興隆。僅在紐卡斯爾開的中餐館就增至十五家。

  隨著財產的增加,陳素勇成為英國的永久居民的願望萌生了。

  於是,他找到律師,谘詢申請辦理永久性居民的程序。律師告訴他,拿著自己的財產證明,可以去內政部申請人籍。

  陳素勇按照律師的指點到了內政部,很快就拿到在英國的永久居留權。

  五

  1953年,已是三十六歲的陳素勇早已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齡。

  可是,他過去所以壓抑住對葉富先生的女兒瑪芝莉小姐的求愛,主要是他囊中羞澀,不敢開口。

  如今,陳素勇已經算個有錢人了,所以他抑止不住衝動來到葉富先生的家,直言相告:“葉先生,我要向您女兒瑪芝莉小姐求婚。”

  葉富先生早以“過來人”的目光看出陳素勇對他女兒瑪芝莉有“意思”,以為他會熱切地追求瑪芝莉,後來他慢慢地觀察,陳素勇比過去來他家的次數少了,除非不得已來,也盡量回避瑪芝莉,三言兩語給自己說完話就走。可是他在生意上,卻狠命地幹。便悟出陳素勇覺得自己窮,怕公開他心裏的秘密,叫他們一家小看他。這說明,陳素勇自尊心強,有誌氣。所以,他心裏越是喜歡他。今天,陳素勇終於在他的麵前說出了他的渴望,葉富先生早就盼之不得。但是,他還是提問道:“你想要瑪芝莉為妻,都覺得她哪些方麵使你喜歡她?”

  老實厚道的陳素勇開口便答,話出口似乎像在肚裏壓抑太久而迫不及待地從嗓子眼往外衝出來一樣:“瑪芝莉長得漂亮,還非常善良,對工作十分認真,又通情達理,等等。”“這真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在你看來,瑪芝莉是個十全十美的姑娘嘍?”葉富先生說完,以揣度的目光看著陳素勇。

  陳素勇聞聽臉一熱,“嘿嘿”一笑:“當然了,正如我們中國的一句老話,人無完人,金無足赤。”

  葉富先生又追問一句:“那你說,瑪芝莉有什麽缺陷的地方?”

  陳素勇聽罷連忙說:“葉先生,我不是說瑪芝莉有缺陷!”

  “那你說她有什麽毛病?”

  “她,她有時對一些事情過於較真兒。”

  “你是說她在處理一些問題上缺乏靈活性。對不對?”

  “是,是這個意思。”

  葉富先生開懷地樂了:“素勇呀,看來我們兩個人有共同語言,我過去就為此批評過她,可她卻不認賬。”

  “葉先生,按說,她這也不算缺點。”陳素勇急忙為瑪芝莉開脫。

  葉富先生“撲哧”一笑:“你這麽一說,我的瑪芝莉還是一個十全十美的姑娘嘛,嗯?”

  “嘿嘿……”陳素勇難為情地直用手指搔頭皮。

  “好,我接受你的求婚。不過,”葉富先生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在英國,可不興婚姻包辦,至於瑪芝莉是不是接受你的求婚,我可不敢打保票,那就看你的本事了。”葉富先生說完,鼓勵地向陳素勇一指瑪芝莉的閨房,示意他還不快去進屋直接向你心愛的人坦露心跡。

  陳素勇心領神會地一點頭,然後恭恭敬敬地肅立在葉富先生麵前,雙腿並攏,兩臂下垂,來了個一躬到底:“謝謝葉先生!”

  抑或是瑪芝莉聽到陳素勇向她父親葉富先生求婚的談話,待陳素勇興衝衝地來到她的房間,瑪芝莉羞澀地急忙轉過身子。

  陳素勇見狀急忙像刹車一樣收住腿,定定地站在距離瑪芝莉不足兩米遠的地方,兩眼貪婪地打量著背對著他的瑪芝莉,激動得心潮似大浪拍岸,發出“嘭——嘩”一樣的聲響,隨著劇烈沸騰的潮湧,他的胸脯一起一伏,要不是他緊緊閉著嘴,仿佛心就會從喉嚨裏蹦出來。此刻的陳素勇,覺得眼前的瑪芝莉太美了。瞧,那瀑布似垂在腦後的金發,那亭亭玉立的修長身材,那玉雕般白皙的皮膚,還有那豐滿的臀部……

  瑪芝莉的父親葉富先生雖然是黑頭發和黃皮膚的中國人,可她母親卻是英國人。所以,瑪芝莉是個“混血兒”。可是,無論在膚色上,還是在長像上,她又酷似她母親。要不是有人知道她父親是黃種人,誰都會認為她是個地地道道的白種人。

  “芝莉!”陳素勇幾年前就愛上了瑪芝莉。這兩年,瑪芝莉又在陳素勇的合夥人開的餐館當收銀員,兩個人經常是低頭不見抬頭見,最少平均每天也要見一麵。況且,陳素勇經常邀瑪芝莉到郊外遊玩,兩個人早已是心照不宣。婚姻對於他與她之間,隻是尚未捅破的一層薄薄的窗戶紙而已。如今,條件已經成熟,所以陳素勇向瑪芝莉求婚的底氣就足了。

  瑪芝莉聽到陳素勇叫她,似乎也急不可待地馬上轉過身來,臉上好像鍍著一層絢麗的彩霞,嫵媚漂亮,楚楚動人。

  “芝莉!”陳素勇又激動地喊了一聲,隨之張開熱烈的臂膀。

  “勇!”瑪芝莉用中文喊出了一個愛稱,蝴蝶般飄然撲到陳素勇滾燙的懷抱裏。

  接著,是兩個人忘情的親吻。

  待兩個人經過一段抑製不住的衝動,陳素勇雙手輕輕捧著瑪芝莉凝脂般的麵頰:“芝莉,我們出去吃晚餐,好嗎?”

  “嗯。”瑪芝莉順從地一點下頦兒。

  陳素勇帶瑪芝莉來到一家整潔的西餐館,點了幾個瑪芝莉愛吃的甜食和菜肴,並要了一瓶質地上好的紅葡萄酒,然後陳素勇握著瑪芝莉的手,親吻過後,懇切地說:“芝莉,我們結婚吧?”

  瑪芝莉聽後微微一笑:“你還沒向我求婚哪,怎麽就說要結婚?”

  陳素勇掩飾尷尬地一笑:“對,對對,”說著,站起身來,向瑪芝莉深深一點頭,“瑪芝莉小姐,我陳素勇正式向您求婚,請接受我的請求!”

  瑪芝莉喜不自禁地捂嘴一笑,但她馬上收斂笑容,鄭重提出:“你是向我正式提出求婚嗎?”

  陳素勇也嚴肅起來:“是的,如果你願意。”

  “你想知道我答應不答應嗎?”

  “當然想,並且馬上想知道。”

  “可以,我有一個基本要求。”

  “請告訴我,隻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努力去做。”

  “我希望能在教堂裏結婚。”瑪芝莉在說出這個願望時,沉思了片刻,又沉默了一會兒,顯得她把這個要求看得很重。

  陳素勇明白,瑪芝莉提出要在教堂舉行婚禮,是基於她信奉基督教。而陳素勇要同意在教堂與瑪芝莉結婚,則意味著他也要信奉上帝。不過,他想,不論是基督教還是中國的孔孟之道,對於教化民眾來講,都是告誡人們要做善事,不要行惡。要誠信,不要欺詐。要禮讓,不要爭鬥。所以信奉什麽教隻是個偶像不同,在某種意義上講也是個形式,關鍵在於要做一個誠實的人,做一個有道德的人,做一個尊重別人也被別人尊重的人。因此,陳素勇想到這裏,果斷地回答:“當然可以。”“你當真願意?”瑪芝莉驚奇地問。

  “當然。因為這能使你高興。”陳素勇回答得很乖巧。“你不認為,這樣你要改變信仰?”

  “不。信什麽隻是個方式,關鍵在於你心裏有什麽。”“你真的不後悔?”

  陳素勇為了徹底打消瑪芝莉的顧慮,首先端起盛滿紅葡萄酒的酒杯:“芝莉,為了我們永遠相親相愛,也為了提前祝賀我們在教堂舉行的婚禮,來,幹杯!”

  瑪芝莉高興地也馬上端起酒杯,與陳素勇一碰:“親愛的,謝謝你能理解我。幹杯!”

  這樣,陳素勇與瑪芝莉在相敬如賓的禮讓中正式訂了婚。陳素勇為了兌現自己對瑪芝莉許下的諾言,翌日,他便到位於拜克區的瑪格麗特教堂去聽約翰·麥克唐納牧師的教誨。

  就從這天開始,陳素勇盡管自己經營餐飲,平時每天從淩晨忙到半夜,每周工作七天,一年三百六十天,幾乎天天如此,但是他一連幾個星期,再忙再累也要抽出時間準時到約翰·麥克唐納牧師麵前聽取教誨,一直堅持到洗禮。

  當約翰·麥克唐納牧師聽說陳素勇每天那麽累還堅持聽取教誨,感動地祝福他:“上帝與你同在。”

  這一年的6月27日,對於陳素勇是個終生難忘的日子。他與傾心相愛的瑪芝莉在利物浦的聖米迦教堂舉行了結婚儀式。

  陳素勇身穿深藍色西裝,雪白的襯衣領口處紮一個蝴蝶結,腳穿一雙棕色皮鞋,打過發膠的頭發梳理得很規整,瘦削的臉龐上流淌著內心的喜悅。瑪芝莉苗條的身材和頭上罩著白色的婚紗,手裏拿著一束飄溢著淡淡芬芳的鮮花,挽著陳素勇的手臂,在祝福的聖歌中款步偕同陳素勇走進教堂。

  陳素勇與瑪芝莉的結婚儀式,簡潔而莊嚴,肅穆而凝重。陳素勇感到,對於他來說,是其人生中的一次最偉大的聖典。

  六

  常言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由於陳素勇長期處於超負荷的勞累之中,在生意上承受的壓力過大,神經幾乎二十四小時都緊繃著,因此他每天嚴重失眠,如果一天能夠斷斷續續睡上四個小時的覺,他就感到十分幸福了。故而,起初他感到渾身疲憊,頭痛,接著手開始發抖。

  “勇,咱們快去看醫生吧。”瑪芝莉覺得陳素勇的病情不能再拖延了,因此急切地催促他。

  “事情這麽多,怎麽能離得開呢!”陳素勇還是想觀察一段時間再說。

  “身體垮了,再想幹什麽都幹不成了。”瑪芝莉知道陳素勇拚命工作,是想盡快建一幢氣派的好房子。因為陳素勇曾再三向她說過,隻要花一千五百英鎊,就可以建一所很好的住宅。可是瑪芝莉考慮到這樣一來陳素勇心理壓力會更大,所以堅決不同意。可是作為陳素勇來講,他不甘心讓自己心愛的妻子住得比別人差,因此盡快多賺錢建新房子的願望一直很強烈。

  “那好吧。”陳素勇一來看出自己再不去看病會叫瑪芝莉更加牽掛,二來他自己也感到實在再難以支撐,所以隻好同意了。

  經醫院的幾次化驗、透視與診斷,陳素勇被告之患了大腦綜合疲勞症,需要調劑好自己的生活,每天要聽聽音樂,看看電視,到室外散散步等。

  但是,如同鞭子猛抽著的陀螺,急速旋轉已成為慣性的陳素勇怎麽能馬上停得下來呢?何況,他要停下來,餐館誰來管?不賣命幹怎麽掙到錢給愛妻瑪芝莉建一所好住宅?

  陳素勇不但沒有很好休養,並且在經營玫瑰餐館的同時,他又同合夥人在紐卡斯爾的修女街開了一家咖啡館,賣蒸氣高壓煮的濃咖啡,還供應比利時餡餅、糕點、花色蛋糕和多種多樣的三明治,結果獲得巨大成功。

  與此同時,陳素勇又從建房互助會得到一部分抵押貸款,一幢半獨立式的樓房住宅便建成了。

  當陳素勇與瑪芝莉搬進寬敞舒適的新宅,方了卻了他一定要讓愛妻瑪芝莉過上舒心快樂日子的心願。

  誰知,陳素勇由於疲勞過度,身體變得很虛弱。那天,陳素勇老是咳嗽,渾身也陣陣發冷,頭也有些暈眩,喉嚨幹痛幹痛的。瑪芝莉問他要不要看醫生,他說不要。瑪芝莉問是否留下來照料他,他說你負責修女街的咖啡館的生意,留在家裏怎麽行?要她快去咖啡館,他自己可能有點感冒,不礙事。萬一有事情,再打電話叫她。

  “你可要好好休息。”瑪芝莉叮囑過後,就離開家去修女街的咖啡館了。

  結果到了晚上七八點鍾,陳素勇感到呼吸十分困難,憋得渾身大汗淋漓。他意識到情況不妙,急忙撥通了咖啡館的電話,結果接電話的不是瑪芝莉。他正要講要馬上轉告瑪芝莉趕快回家時,拿電話聽筒的手已經失去力量地鬆開了,電話聽筒“咕咚”一聲掉在地上。與此同時,陳素勇歪倒在地板上,頓時失去了知覺。

  幸虧瑪芝莉及時趕了回來,見陳素勇倒在地上,又驚又怕地蹲在陳素勇身邊,“勇——!勇——!”地喊叫了幾聲,又搖晃了幾下陳素勇的肩胛,見陳素勇毫無反應,急忙打電話叫來救護車,火速將陳素勇送到醫院。

  醫生一看陳素勇的症狀,分秒必爭地把他送進手術室,立刻切開了他的喉嚨,才從死亡線上把他拉了回來。

  後來,給陳素勇做手術的外科醫生傑克遜先生告訴陳素勇,他要是再遲到醫院來幾分鍾,就會窒息而亡。

  待陳素勇康複後,他與瑪芝莉在自己的餐館宴請傑克遜先生和他太太,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傑克遜先生說:“陳先生,你首先應該感謝你太太,要不是她冷靜地采取果斷措施,你到不了醫院,就先到天堂見主,去了。”

  “我知道。芝莉,親愛的,我一輩子都會感激你!”陳素勇立刻情感熾烈地吻了自己的愛妻瑪芝莉。

  “中國人有句老話,叫作‘大難不死,必有厚福’。來,我提議,祝我們大家都健康幸福,幹杯!”瑪芝莉說著端起酒杯。

  “對,幹!”四個人的酒杯碰在一起,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

  七

  陳素勇康複後,似乎得到一種人生的徹悟。他覺得,以往的生活過得太苦了,也太單調,太乏味了。自己簡直就是一部整日開足馬力的機器,不間歇地高速旋轉,不知道疲勞,不知道休整。又像一個苦行僧,不懂得生活的樂趣,不懂得人世間還有許多需要享受的東西。這次很平常的感冒,要不是搶救得及時,自己將一命嗚呼,走完了人生的大限,結果什麽也就沒有了。另一方麵,已經與瑪芝莉結婚10年了,除了每日少得可憐的時間和她在一起,自從結婚幾乎沒有陪伴她玩過,更不用說遊覽英國的名勝古跡乃至世界的美麗風光了。為此,他覺得很對不起自己的愛妻,並下決心要盡力補償。

  於是,陳素勇找到在一家旅行社工作的朋友幫助選擇一條旅遊路線。

  “你自己打算都到哪些國家觀光?”這個朋友首先征求陳素勇的意見。

  陳素勇沉思片刻,說:“我想前往遠東,再取道美國回英國。您看怎麽樣?”

  “這條路線不錯。”這位朋友表示讚同。同時,他告訴陳素勇,“可能旅行的時間要長一些。”

  “多長時間?”

  “三個月。”

  “可以。”

  “以往短途旅行你都說忙,離不開,怎麽這次舍得花這麽長時間?”

  “此一時彼一時嘛。我剛病了一場,也該放鬆放鬆了。”“對,對對。”這位朋友馬上補充道,“不過,希望你要盡快成行。”

  “為什麽?”

  “因為現在不是旅遊旺季,費用是一年之中最低的。”

  “那就這麽定了。”

  “你要不要先回去給你太太商量一下?”

  “不需要,她肯定聽了高興。”陳素勇認為,瑪芝莉還從來沒出過國,這次安排的這個旅遊路線又這麽便宜,而且時間還這麽長,豈不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她聽了一定會高興得蹦起來,所以他向他的這個朋友說得很自信。

  然而,當陳素勇興衝衝地回家告訴瑪芝莉要到中東和美國做長途旅行時,瑪芝莉聽後卻大聲驚呼:“你是不是瘋啦?”“怎麽啦?”

  “你說怎麽啦?這得要花多少錢,你計算過嗎?”

  “我計算過。況且,我們結婚十年,我還沒帶你出過國哪。”

  “那又怎麽樣?”

  “我覺得很對不起你。”

  瑪芝莉聽完陳素勇的話,才理解他對自己的一片愛心,也就不再反對了,隻是擔心陳素勇的身體能不能吃得消。

  陳素勇告訴她,醫生說他需要好好放鬆放鬆,不但對恢複身體有好處,對治療過去的神經衰弱也有裨益。

  “那你就安排吧。”瑪芝莉莞爾一笑。其實,她何嚐不想陪伴陳素勇到國外去遊玩呢?過去之所以不敢想,隻是覺得陳素勇為掙錢建房太辛苦,如果再提這方麵的要求,豈不是給陳素勇出難題,也未免太不識時務,對丈夫太不體貼。

  初春,利物浦的天氣像陳素勇的心情一樣,晴空萬裏,陽光明媚。殘冬留下的積雪在暖風的催化下開始融化,上升的蒸氣氤氳得似一層薄薄的霧,清徹而透明,顫微微的,像軟綿綿的輕紗,柔曼極了。樹上的枝條,被暗暗流動的液汁灌得滿滿的,先是變得柔軟,接著開始綻出枝芽,有的像絨球,有的像豆粒,有的像咖啡豆樣的棕色,有的嫩綠嫩綠的,形狀不一,色澤不同,但一天一個變化,都好像掙脫束縛和桎梏似的,顯示著無所畏懼和不可戰勝。宅院裏和街頭公園裏的花草,慢慢變綠,有的報春樣的開了花,青草和花的芳香,招來嗡嗡叫的蜜蜂,在花朵上采擷花粉。鴻雁不時在空中排成隊和列成行,“嘎一嘎一”地鳴叫著,好像告訴人們“春來了”。這裏,那裏,到處都洋溢著春的氣息,到處都顯示著春的生命,到處都給人一種蓬勃向上的力量。

  陳素勇與瑪芝莉先是乘坐輪船到了新加坡。在新加坡接待他們的名叫鍾榮光。鍾榮光過去曾在英國國王學院讀藥學學位,經常在陳素勇開的玫瑰餐館就餐,與陳素勇成了好朋友。他學成後到了新加坡工作。新加坡國家很小,是國家、首都、城市和島嶼的統一體,商業非常發達,街景非常美麗,難怪被譽為“世界花園城市”。新加坡的形象標誌是魚尾獅像。水牛車是華人的聚居地;小印度彌漫著印度人特殊的焚香氣味及茉莉花的幽香;阿拉街則無處不充滿著純粹的穆斯林國家的氛圍。此外還有植物園、龜島、聖淘沙等遊玩的去處。他們玩得很開心,尤其是瑪芝莉整天快樂得像個孩子,驚奇地不時大呼小叫,手舞足蹈。他們雖然在新加坡停留的時間不久,卻使他們終生難忘。

  泰國的首都曼穀也是令陳素勇和瑪芝莉樂情忘懷的地方。這座享有“東方威尼斯”之稱的都城,市內河流縱橫,水道密布,舟楫如梭。曼穀也是“廟宇之都”,錯落於樓房和泰式高腳屋之間的大小廟宇多達三百多座,身穿黃色袈裟的大小和尚來往於大街小巷之中,空中飄浮的煙塵嫋嫋彌漫升騰,加之誦經聲不絕於耳,活脫脫的一個佛的世界。陳素勇陪同瑪芝莉每到一座寺廟,瑪芝利都要模仿東方人的樣子,焚香磕頭,一舉一動,學得很是像模像樣,然後興奮得似個小鳥。陳素勇看到瑪芝莉這樣開心,精神也格外好,玩上一天,也不覺得疲憊,而且晚上沾枕頭就睡,似乎過去的失眠症被徹底治愈了一樣。第二天一覺醒來,陳素勇發現自己整整一個晚上睡得那麽香甜,高興地說:“芝莉,我發現用一種辦法能治好我的失眠症。”

  “什麽辦法?”

  “這叫旅遊療法!”

  “對,親愛的,太對了!”瑪芝莉喜悅地直拍巴掌。

  最使陳素勇這次旅遊企盼的,還是在香港的那些日子。

  香港,是陳素勇揚帆起航的港灣。

  香港,是陳素勇認識世界的啟蒙老師。

  香港,是陳素勇親情的歸宿。雖然,他年邁的父母早已過世,但在香港,卻有他一母同胞的姐姐和妹妹,還有他的外甥和外甥女。他的姐姐和妹妹,過去想到英國去看望他,卻一直沒能成行。這次陳素勇和瑪芝莉來到香港,她們怎麽不十分高興呢。所以,她們叮囑她們的兒女,一定要讓陳素勇夫妻玩得開心。所以,他們整日陪著陳素勇和瑪芝莉到香港遊玩和購物。盡管瑪芝莉才三十五歲,穿著打扮又入時,顯得很年輕,但是陳素勇的外甥女還是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上台階和爬山坡。

  “勇,請你不要叫你的外甥女們把我當小孩子好嗎?我能自己照顧自己。”瑪芝莉再三懇求陳素勇。

  陳素勇解釋地告訴瑪芝莉:“我們中國是禮儀之邦。孔聖人講:‘天下之至仁者,能合天下之至親也。’荀子講:‘仁者愛人,義者循理。’你雖然不比我這些外甥女們大,但你卻是她們的大舅母,她們焉有不孝敬你之理呢?”

  “原來如此。”瑪芝莉明白地一笑。

  陳素勇與瑪芝莉結束了幾天快樂而充滿親情的觀光遊玩,然後乘船到了日本。

  陳素勇像每到一個城市一樣,都要認真到不同的餐館考察他們經營的菜肴,品嚐後覺得合適英國人的口味,就詢問廚師的烹飪方法,在日本的餐飲業他發現了一個秘訣,即從餐館的老板到侍生都竭盡全力讓顧客在就餐中受到尊敬和重視,並且盡其所能使他們快樂。還有一點,日本的菜肴並沒有多麽特別的地方,但是做工卻十分精細,放在餐桌上就像一件藝術品,使人先觀賞一番,再吃起來倍覺有滋有味。這是日本人的精明之處,也是日本獨特的經營技巧。這一點對陳素勇啟發很大。

  根據最後的行程,陳素勇偕瑪芝莉又到了美國的檀香山、溫哥華和舊金山。他們在美國的收獲並不大,遊玩的興趣也不大,覺得比起在亞洲的幾個國家來除了樓房高以外,沒有多少特色。相比之下,還是東方文化有神韻,底蘊也深厚。

  陳素勇和瑪芝莉乘船停泊在英國的南安普敦,後回到紐卡斯爾。

  “芝莉,我們這次度假,你覺得最大的收獲是什麽?”陳素勇有感而發地問。

  瑪芝莉沉吟片刻,答:“看到了像泰國和日本一樣的異國情調。”她回答完,馬上問陳素勇,“你呢?”

  陳素勇感慨良多地說:“行萬裏路,勝讀十年書。”

  “什麽意思?”瑪芝莉表示不理解地一搖頭。

  陳素勇一笑:“你以後看我怎麽樣改進我們的餐館,就明白我指的是什麽了。”

  “噢,明白了。”聰明的瑪芝莉也笑了。

  八

  陳素勇與瑪芝莉“周遊世界”回來不久,他就向瑪芝莉提出要辦一家工廠。

  “辦工廠幹什麽?”瑪芝莉知道陳素勇從旅遊度假回來就開始想入非非。

  “經營咖哩調料,以展示我們商店的‘玫瑰’產生。”陳素勇回答得很具體。

  “人家能承認我們的調料嗎?”瑪芝莉缺乏信心。

  陳素勇信心十足地說:“我們跑了幾個國家,凡是經營好餐飲店的,都有自己的特色。中國有句古話,叫作‘一招鮮,吃遍天’。這話雖然指的是手藝上的絕活,但用於食品也一樣。我們的玫瑰餐館已經闖出了一定的名氣,再加上我們的宣傳,一定會打造出自己的品牌來。”

  “這就是你說的‘勝讀十年書’?”瑪芝莉從陳素勇的話語中聽出了端倪。

  “你真聰明。”陳素勇表揚了愛妻一句。

  “那咱們就幹幹試試。”瑪芝莉很相信陳素勇的判斷力和魄力。

  於是,他們立刻開辦了一家“美生食品有限公司”,設七股,陳素勇占四股,另外三股為兩個朋友和他的四弟。

  這項推銷“玫瑰”牌的咖哩調料起動起來很困難,可是他們都矢誌不渝,半年以後卻獲得了很大的成功。

  這就是勤能生財。

  陳素勇這樣說。

  陳素勇還說,做生意,隻要是認準的事兒,就要當斷則斷,不然將後悔莫及。那是陳素勇和瑪芝莉去參觀蒙特利爾博覽會。

  在那裏,他們應邀參觀一家中國人的豆芽和麵條工廠。在參觀中陳素勇發現蒙特利爾所有的超級市場都賣這家工廠生產的小包裝的豆芽,並且很受顧客青睞。

  “芝莉,我們也生產和推銷豆芽吧!”陳素勇回到英國,馬上向瑪芝莉提議。

  “我們能成功嗎?”瑪芝莉所以提出這種疑問,是因為心裏沒有底數。

  “那我先找幾個朋友問問。”本來陳素勇生產經銷豆芽的決心已定,但聽完瑪芝莉的疑問,信心又動搖了。所以,他去找了幾個批發商方麵的朋友,結果一問,一個個都將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為什麽不行?”陳素勇驚奇地問。

  “你也不看看,哪個超級市場有賣豆芽的?”

  “正因為哪個超級市場都沒有,我才是第一份。”

  “嘁,聽你這話,好像剛到英國來的人一樣。你還不知道,英國佬兒有多保守,多固執。要叫他們接受一件新東西,比登天都難。”

  陳素勇一聽,這幾個批發商朋友說的是實情。隨之,他經營豆芽生意的決心就徹底被擊碎了。

  誰知,沒過幾年,紐卡斯爾的所有蔬菜市場都有了豆芽,並且成了被英國人垂青的蔬菜。

  “唉,我們當初要是經營豆芽的生意的決心不變,準會賺很多錢。”陳素勇為此後悔不迭。

  但是,陳素勇又說,經商就像在大海中航行,要觀察好天氣,如果冒冒失失啟航,遇到惡劣氣候,大海憤怒起來,巨浪洶湧,鬧不好就要被大海吞噬。

  這也是陳素勇的切膚之言。

  那是陳素勇在龐特蘭德買了一座帶很大花園的美麗平房。就在這座平房的不遠處,有一塊空地。瑪芝莉的弟弟湯米建議陳素勇將這塊空地買下來,建一座新廠房,以圖生意上更大的發展。

  可是,在買不買這塊空地並建新廠房的問題上,陳素勇與瑪芝莉意見相左。

  瑪芝莉認為,他們剛剛買了新居,再建新工廠,肯定要向銀行貸款,這意味著就欠了別人的錢。要是萬一國家經濟有個風吹草動,拿什麽還清銀行的貸款?不如等自己賺夠了錢,再根據生意情況,建新工廠也不遲。

  陳素勇雖然也有這個顧慮,但是他考慮到當初做豆芽生意由於優柔寡斷而失掉發財的良機,認為這次再也不能前怕狼後怕虎了。做什麽事情都成敗參半,十拿十穩的事兒是很難做到的。

  兩個意見爭執的結果,還是以身為公司總經理的陳素勇來了個一錘定音。

  於是,他們從銀行裏貸了一大筆款,建起了一座相當氣派的工廠。

  誰知果然天有不測風雲,新工廠建起不久,突然發生了通貨膨脹。許多小公司都倒閉了,陳素勇的公司也岌岌可危。

  更為嚴重的是,陳素勇的公司需要訂的貨物,必須提前兩個月下訂單,而這些貨物所需要的原料又變得十分緊俏,如果不隨著訂單支付按常規應支付的款項,貨物將不可能如期到貨。

  還有,就是必須按期如數償還銀行的貸款。否則,長期建立起來的信譽將毀於一旦。

  怎麽辦?

  怎麽辦呢?

  瑪芝莉急得再三質問陳素勇。

  陳素勇也像個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急得團團轉。

  “當初我勸你不要這樣做,可你就是不聽,非固執己見,結果倒黴了吧?”瑪芝莉憤憤的責怪聲直衝陳素勇的耳鼓。

  “都怪我被勝利衝昏頭腦,而忘乎所以。芝莉,相信我,我會想辦法渡過難關的。”陳素勇知道妻子瑪芝莉身體不好,最近,常常昏倒,他怕瑪芝莉為此再受刺激,身體更受不了,所以再三耐心安慰她,並保證一定使公司轉危為安。

  瑪芝莉知道通貨膨脹已成定局,公司麵臨的困難也是板上釘釘,再責怪陳素勇也沒有用,要緊的是使陳素勇冷靜下來,從容應對,挽狂瀾於既倒。所以,她不再怨恨陳素勇,而是變成勸告他拿出渾身解數,保住公司不至於破產。

  “減少董事的薪水!”陳素勇毅然抉擇。

  “董事們會同意嗎?”瑪芝莉問道。

  陳素勇說:“隻要能保證他們的基本生活需要,又告訴他們把工資差額作為信貸資金,他們會同意。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大家必須團結一致,共度難關。”

  “還有什麽辦法?”瑪芝莉又問。

  “節約生產成本,杜絕浪費!”陳素勇拿出了第二招。

  “嗯,這個辦法也不錯。”瑪芝莉滿意地表示讚許。

  “再有,就是要賣掉玫瑰餐館和廬山咖啡館!”陳素勇說出這第三種決斷時,兩腮痛苦地抽搐著,幾乎每個字都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似的,足見需要巨大的決心和勇氣,還有難以割舍的極大悲痛。

  “什麽?你瘋啦!”瑪芝莉聽罷從沙發上彈了起來,瘦弱的身體像枝被風搖撼的幼樹,要不是陳素勇急忙攙扶住她,她會跌倒似的。

  “莉,親愛的,你不要急,你聽我說。”陳素勇知道瑪芝莉之所以舍不得賣掉玫瑰餐館和廬山咖啡館,是因為它們是他們夫妻二人耗費了一二十年的心血經營起來的,並且像兒女一樣成為他們心目中的寶貝,傾注了他們太多太多的感情。他們曾為有它們而自豪,他們曾為有它們而驕傲!今天,陳素勇要把它們賣掉,作為對它們飽注母愛情感的瑪芝莉怎麽接受得了呢?

  但是,瑪芝莉畢竟是個通達事理的女人。當她聽罷陳素勇的勸告和富於理智的分析,雖然依舊難割難舍,但還是同意了。

  事後證明,陳素勇這種忍痛割愛的決斷是對的。他們不僅如期向供貨商發去了訂單,並如數及時付了款,而且還如期如數交付銀行的貸款,從而樹立起巨大的威信,贏得商界朋友的高度讚譽。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岸花明又一村。”陳素勇在洪水猛獸般的通貨膨脹中頑強地挺過來了。

  “峰回路轉!”陳素勇從困難中崛起。

  “大江東去!”陳素勇的生意如日中天,興旺發達。

  九

  陳素勇在生意上日益興隆,並隨著在華人華僑中的聲譽日益提高,他被推選為英國“東北華僑聯合會”會長。

  陳素勇在經商的同時,熱心華僑聯合會的工作,幫助不少華人同胞扶危解難,做了許多公益事業。

  就在1982年7月20日,陳素勇和瑪芝莉突然收到一封印製精美的請柬。他展開一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隻見上麵印製的字句是:

  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宮務大臣謹奉女王陛下之命誠請彼特陳素勇先生陳素勇夫人出席白金漢宮皇家花園招待會1982年7月20日(星期二)下午4:00~6:00禮服、製服或日常西裝莫不是有人開什麽高級玩笑吧?不然怎麽會得到女王陛下的盛邀呢?而且,還要受到女王伊麗莎白二世陛下的嘉獎。瑪芝莉苦笑著搖搖頭,她堅信這一定是有人搞惡作劇。

  “不會吧!”陳素勇不相信有人會給他開這種玩笑。

  “為什麽不會?”瑪芝莉問。

  “因為我們在紐卡斯爾沒有得罪過誰呀。”陳素勇若有所思地答。

  “那除了紐卡斯爾呢?”瑪芝莉又刨根問底地說。

  “除了紐卡斯爾也沒有。”陳素勇這次回答得很自信。

  “這麽說,這個請柬就是真的啦!”瑪芝莉臉上綻出驚奇。

  “我想應該不會錯。”陳素勇向瑪芝莉堅定地一點下頦兒。

  “你的根據是什麽?”瑪芝莉想徹底明白究竟。

  陳素勇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沒有說出口。他想,之所以判定這封請柬是貨真價實的,除了他在事業上的成就外,更重要是他熱心於華人社團的工作。由於他任會長的期間“東北華僑聯合會”的工作開展得有聲有色,對於促進紐卡斯爾整個地區的和諧及繁榮起到了很大作用,這大概是他獲得被女王邀請出席在白金漢宮皇家花園招待會殊榮的原因。

  “0K!”瑪芝莉聽完陳素勇的分析覺得有道理。盡管她疾病染身,臉上還是興奮得燦若紅霞。

  “那咱們得好好的準備準備。”陳素勇明白,他獲得出席皇家花園招待會並接受女王嘉獎的榮耀,不僅代表他本人,從根本上說是代表了英國東北部的整個華人社會。陳素勇還明白,盡管他和幾乎所有在紐卡斯爾的中國人都加入了英國國籍,可是在英國血統的英國人眼裏,血管裏流淌著中國血統的英籍華人永遠是中國人。這是難以改變的客觀事實。難以改變就不去改變它。當一個英國人眼裏的中國人不同樣自豪麽?關鍵是你能不能當一個有質量的中國人,一個出類拔萃的中國人,一個有種的中國人!

  “那咱們都準備什麽?”瑪芝莉問。

  “你打扮得漂亮點呀!”陳素勇告訴妻子。

  “那好。我必須買一件新的連衣裙,還有新帽、新鞋子和新手套,叫他們看看我陳素勇的太太也很高貴。”瑪芝莉一麵說一麵拍手掌,那手舞足蹈的樣子像個喜形於色的孩子。

  “好,都買,並且還要買質量最好的。”陳素勇鼓勵妻子,因為近來他很少看到患病的瑪芝莉這麽高興。

  “那你要些什麽?”瑪芝莉問陳素勇。

  “我嘛,也像你一樣,買一身新西服,新襯衫,新皮鞋,還有漂亮的新領帶。”陳素勇也說出一連串的“新”字,一方麵博得瑪芝莉的高興,一方麵也是到了白金漢宮顯示一下中國人的氣質與風度。

  7月20日這天,天空藍得透明,陽光異常燦爛。因為有習習的風,空氣一點也不燥熱。馬路兩邊的行道樹,鬱鬱蔥蔥,十分茂盛。雖然頭頂上的陽光明晃晃的,可是經過樹冠篩落下來,在路麵斑斑剝剝地形成由白的黑的藍的灰的色調織成的圖案,漂亮極了,使人看了賞心悅目。

  打扮得既大方又入時的陳素勇,在漂亮妻子瑪芝莉的陪同下,健步走進了白金漢宮氣派壯觀的大門,享受著在英國人眼中一個中國人的榮光。

  十

  1985年9月,是陳素勇心目中最黑暗、最殘忍、最無情和最難度過的歲月。

  因為,就在這個月,凶惡殘忍的病魔無情地奪去了陳素勇的愛妻瑪芝莉的生命。

  人的生命怎麽就這麽脆弱呀!

  我的瑪芝莉才剛滿57歲呀!

  陳素勇曾對天大聲疾呼。

  就在1983年,陳素勇見瑪芝莉身體虛弱,並不時伴有暈眩,堅持要帶她去看醫生。

  “我不去,我不會有大病。”瑪芝莉認為自己身體不適,是過去太勞累的緣故。

  “那也得去看看,看過以後沒有大病不是更好嘛。”陳素勇知道瑪芝莉不願去看醫生,一來怕影響他們的生意,二來萬一檢查出大病對陳素勇會造成致命的打擊,所以她采取回避策略。

  “我說不去就不去。”瑪芝莉臉一沉,表示不悅。

  “不行,這一次你必須聽我安排。”陳素勇強行把瑪芝莉帶到醫院。

  結果,經檢查,醫生告訴陳素勇,瑪芝莉患了乳腺癌。

  “醫生,這怎麽可能呢!”陳素勇聞聽似五雷轟頂,隻覺得腦袋一陣發暈,眼睛一陣發黑,情不自禁地向醫生大聲質問。

  他所以這樣失態,是因為他明了要是他的愛妻瑪芝莉患上癌症將意味著什麽。

  了解患者的親人會出現這種反應的醫生耐心地向陳素勇介紹,瑪芝莉患上乳腺癌是不會診斷錯的。

  “天哪,這怎麽辦呀!”陳素勇感到上帝對他與瑪芝莉太殘酷了。他覺得,他怎麽能夠失去瑪芝莉呢?瑪芝莉不僅是他的妻子,還是他心心相印的朋友和生意上的夥伴。

  無論是在平時的生活中還是在生意上遇到什麽坎坷,他總是毫無保留地把心中的苦悶和盤托給瑪芝莉,瑪芝莉總是溫存而體恤地勸告他,安慰他,理解他並幫助他。

  他們如今的這番家業,無一不滲透著瑪芝莉的艱辛、智慧、勤奮和毅力,凝結著她幾十年如一日的寶貴心血呀!

  為了他們的玫瑰餐館,為了他們的咖啡館,乃至為了他們的美生食品有限公司,瑪芝莉與他有多少個不眠之夜在商談,在謀劃,在歎息,在高興不已;又有多少個白晝在奔波,在勞作,在拚搏,在掙紮,在開拓。

  瑪芝莉與他結婚整整三十年了。三十個春秋,一萬多個日日夜夜呀!她與他在生活的羈旅中,雖然有時有拌嘴,也有意見相左,甚至有時還有爭吵得臉紅脖子粗,但這都是為了生意的發展,為了更好地建立一個美滿的家庭。可是兩個人即使一時不愉快,那也隻是“一時”而已。更多的時間,或者說三十年當中的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瑪芝莉所給予他的是相濡以沫的溫情,是火辣辣的愛,是通達事理的寬容與理解。

  像瑪芝莉這樣好的妻子、朋友和夥伴,他怎麽能離得開呢?

  陳素勇想到這些,他感到自己要發瘋,要絕望,要歇斯底裏,他甚至想詛咒上帝。

  醫生見陳素勇這樣失態,這樣痛苦,告訴他一定要冷靜,要理智,不然瑪芝莉看到他這種神態會更受不了,會加重病情的惡化。

  “噢!”陳素勇聽了醫生的告誡,如夢方醒,立刻意識到不能這樣沮喪,這樣落魄,一定要振作起來,要愉快起來,才能幫助瑪芝莉樹立戰勝病魔的勇氣與信心。

  “要不要把病情如實告訴瑪芝莉?”陳素勇問醫生。

  醫生給陳素勇分析道,現在患癌症的治療手段主要是化療,這已經變成常識性的問題。如果瑪芝莉進行化療,她立刻會明白自己得了什麽病。不告訴她,她會認為醫生和你在欺騙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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