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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瀟灑羅馬——記兩度榮膺意大利共和國總統授勳的華僑萬子美

  引言

  2002年10月23日。

  享有“露天曆史博物館”之譽而聲名遐邇的意大利共和國首都羅馬。

  此刻,在位於羅馬城南著名的古代驛路阿爾德阿蒂納大道起端不遠處一座被綠樹與鮮花簇擁著的考究別墅裏,年已花甲的萬子美因再次授勳,榮膺“意大利共和國加勳大騎士”(commenda tore)桂冠而專程從祖國首都北京飛抵羅馬,參加定於今日在共和國議會所在地蒙泰奇托裏奧宮(MONTECITORIO)為其舉行的加勳儀式,盡管由於一連幾日接待來自祖籍湖北省武漢市專程參加授勳儀式的嘉賓而分外忙碌,但他那難以掩飾疲憊的神色裏仍洋溢著發自內心的喜悅與自豪,而顯得精神矍鑠。

  怎麽會不令萬子美由衷地感到欣慰與驕傲呢?萬子美早在1993年就榮獲過意大利總統斯卡爾法羅授予他的共和國最高榮譽——功勳騎士,並在意大利駐中國大使館舉行了授勳儀式,由大使羅西代表總統給他頒發了證書與勳章。

  意大利共和國的榮譽稱號分為四個等級:騎士(Cavalliere)、騎士長(Ufficiale)、大騎士長(Gran Ufficiale)、加勳大騎士(Commendatore)。加勵大騎士意為“對意大利共和國建立功勳的騎士”,是國家的最高榮譽。

  自1861年建立意大利王國後的長達一百四十多年間,將國家的最高殊榮授予一個外國的僑民,除萬子美外亙古至今絕無僅有。因此,萬子美足以豪邁地堪稱所有在意大利的外國僑民中獲此特殊獎賞者第一人。

  據僑居意大利多年的一位華人介紹,休要說外國僑民獲“加勳大騎士”在萬子美之前的長達百年隻能是可想而不可遇,就是意大利本國人獲此殊榮者也是鳳毛麟角,寥寥無幾。

  不僅如此,萬子美榮膺的這個“加勳大騎士”較之其他“加勳大騎士”還擁有一個愈發瑰麗璀燦的光環,即被國內一些媒介稱作的“三位總統‘加冕’的無冕之王”。

  那年,意大利總統科西嘉決定授予萬子美最高國家榮譽“功勳騎士”稱號,並在總統換屆之前批準了有關部門呈報的公文。接任科西嘉總統職務的斯卡爾法羅就職後,不久便與當時任意大利政府總理而今已是現任總統的錢皮一起在授予萬子美的“功勳騎士”的證書上進行了會簽。

  三位意大利總統為一個昔日被高傲的西方人鄙夷為“東亞病夫”的中國人授予共和國最高榮譽“功勳騎士”,焉能不使萬子美深感榮幸與驕傲!

  使萬子美感到愈發驚喜的是,2002年7月26日,他突然接到意大利共和國總統府秘書長加埃塔諾·吉福尼發給他的電報,言之意大利共和國總統錢皮已經批準為其加勳,第二次授予他“意大利共和國加勳大騎士”稱號,以表彰他為中意兩國民間交流所做出的貢獻。事隔三天,在中國駐意大利大使館舉行的“八一”招待會上,應邀蒞臨參加招待會的意大利共和國眾議院外事委員會主席古斯塔沃·賽爾瓦將其親自簽發的同樣內容的電報交給萬子美,並告訴他此次為其加勳的儀式將安排在議會大廈舉行。

  “謝謝,謝謝。”萬子美連聲道謝,那神態顯得頗有些受寵若驚。

  本來麽,不要說一個外國僑民企盼兩次被國家總統授予“共和國加勳大騎士”實屬奢望,抑或被鄙夷為白日做夢,何況為一個中國人授勳居然安排在議會大廈舉行,就更是使人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因為按慣例,授勳儀式都是在“騎士”家鄉所在地的省督府舉行。

  萬子美這次榮膺意大利共和國最高獎賞後,全國政協港澳台僑委員會、中國僑聯、湖北省省長張國光、武漢市市長李憲生、省和武漢市各個外事僑務部門,意大利總統秘書長加埃塔諾·吉福尼和意大利眾議院外事委員會主席古斯塔沃·賽爾瓦,以及意大利華僑華人(社團)聯合總會等三十多個華人社團和新華社羅馬分社、《人民日報》羅馬記者站、《歐華時報》等眾多新聞媒體,紛紛發來賀信賀電,慶賀他為華僑華人和祖國贏得了榮譽。

  這時的萬子美身穿小女兒萬萬給他購買的質地上好的深藍色米藍諾牌西服,雪白襯衫的領口處紮一條網狀的藍色領帶,一米七三的身高顯得魁悟而充滿陽剛之氣。他駕駛著深藍色福特牌汽車,出契訶夫路駛入哥倫布大道,在石塊鑲嵌的平坦路麵上疾馳。

  處於深秋時節的羅馬由於地處歐洲南部亞平寧半島中間地帶的西南部,瀕臨第勒尼安海,北部有海拔千米以上的阿爾卑斯山脈為屏障,氣候溫和嫻靜。深邃的天宇水洗過似的纖塵不染,偶爾有幾朵輕輕飄動的白雲,由於作為背景的天幕藍得明澈,所以很富有立體感。羅馬市區的行道樹多為地中海鬆和法國梧桐。地中海鬆樹幹挺拔,樹冠如傘如蓋,為人行道撐起遮陽的綠蔭。法國梧桐粗渾合圍,四處伸展的枝幹似虯龍騰挪,碩大而繁茂的葉子在微風吹拂下發出悅耳的“嘩嘩”聲。石塊砌成的路麵由於經年累月被汽車橡膠輪胎摩擦而變得烏黑鋥亮,在明媚陽光照射下宛如波光粼粼的河,潔淨而深沉。

  萬子美駕車由別墅前的契訶夫路至被民眾稱之為國會山的蒙泰奇托裏奧宮,沿途分布著眾多的神殿、教堂、柱廊、凱旋門、紀功柱、劇場和競技場等古代建築,雕梁畫棟,古色古香。反映公元十五至十六世紀意大利作為歐洲文藝複興發源地的大理石雕像比比皆是。尤其令人歎為觀止的享有世界八大名勝古跡之一的古羅馬鬥獸場和為紀念君士坦丁大帝於公元三百一十二年在密爾維橋上戰勝尼祿暴君而建立的羅馬最大的凱旋門以及始建於公元二世紀並至今保存完好的萬神殿等,這些古建築雖然已經蒼老,有些牆體斑剝,廊簷傾坍,但蒼老中卻顯風骨猶在,無不折射著羅馬這座具有二千七百多年建城史的古老、悠久而雄厚的文化底蘊。

  萬子美準時來到國會大廈,與已在高大的廊柱前迎候的意大利眾議院外事委員會的人士握手致意,並陪同來自國內和中國駐意大利大使館以及意大利各華僑華人社團的負責人等賓朋步入建國大廳。

  這座氣勢恢宏的蒙泰奇托裏奧宮,屬於巴羅克建築。斷簷、波浪形牆麵、重疊柱以及透視感很深的壁畫和恣意誇張的雕像,無不體現著鮮明的矯揉手法。整個建築的中央屋蓋係直徑近三十米的穹窿,穹窿上高高的塔尖直插天宇,昭示著上帝的至高無上。大廳內的穹頂和四壁飾以色彩豔麗的文藝複興時期的壁畫,雍容華貴,金碧輝煌。

  參加授勳儀式的各方人士之多是破例的。在授勳儀式上,意大利共和國眾議院外事委員會主席古斯塔沃·塞爾瓦,首先向萬子美表示祝賀,高度讚揚他作為作家、詩人、翻譯家和攝影家為促進意中兩國的文化交流和友好交往所做出的傑出貢獻,並代表錢皮總統將金光閃爍和圖案獨特的“加勳大騎士”勳章別在萬子美西服的左胸前,然後給他頒發了印製精美的由總統錢皮和總理貝魯斯科尼親筆會簽的“意大利共和國加勳大騎士”證書,立刻爆發出經久不息的掌聲。接著,中國駐意大利大使館政務參讚董誌仁代表因故不能參加的大使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賀辭。他說,意大利政府再次將標誌著意大利共和國最高榮譽的“加勳大騎士”稱號授予萬子美先生,這不僅是他本人的光榮,也是僑居意大利二十多萬華僑華人的光榮,同時也說明源遠流長的中意兩國政府與人民之間的友誼日益加深。他希望僑居意大利的華僑華人,應該像萬子美先生一樣,發揚中華民族親融友好、勤勞誠信、自強不息的傳統美德,為促進祖國與僑居國的繁榮昌盛做出不懈的努力。嗣後,萬子美在熱烈的掌聲中致謝辭。他激情滿懷地說道:“我在自己的故鄉生活了二十年,而在意大利生活了二十二年,意大利就像是我的第二故鄉,我對這個美好的國度、她的人民、她的文化懷著深厚的情感,特別是這次極為難得的第二次被意大利共和國總統加勳,我衷心地感謝意大利政府。但是,我要說,這一切應歸功於我的祖國,榮譽屬於我的祖國、我們的人民,屬於全體旅意僑胞。”他表示今後將再接再厲,為溝通中意兩國人民之間的友誼和文化交流甘當一名忠實的使者。

  授勳儀式在熱烈的氛圍中結束。

  這次為萬子美特地舉行的加勳儀式,其規格之高,場麵之隆重,或許有人設問:萬子美是何許人也?他兩次榮獲意大利最高獎賞至“共和國加勳大騎士”到底對意大利做出過什麽特殊貢獻?等等。殊不知,這一連串的問號劃出的軌跡,正是本文將沿著時空的隧道探求萬子美那非同尋常的人生旅程。

  第一章

  糠菜麻鞋二十年,

  布衿一卷上京燕。

  未敢懸梁錐刺股,

  確曾麵壁鏵磨錢。

  貧賤無移天下誌,

  富貴豈忘桑梓田。

  坐井隻知井口大,

  臨嶽方識天外天。

  這首飽揚書生意氣,但又不乏略帶傷感的詩句,是1963年時為二十歲的萬子美考入北京外國語學院時的激情抒懷,是品咂家事苦澀的呐喊,是在人生羈旅中掙紮和超越後的慨然詠歎,也是向新的目標攀登衝刺的鞭策與砥礪。

  那一年,萬子美一舉成為其祖籍湖北省黃陂縣(現為武漢市黃陂區)的高考“狀元”,是全縣莘莘學子中惟一一個闊步跨入首都高等學府門檻的佼佼者。為此黃陂一中將本年度高考錄取光榮榜放置在最寬闊的人民會場前,萬子美的名字傲然矗立榜首,並且每一個字寫得足有碗口大,五十米外便灼人眼簾。

  萬子美考到北京的喜訊傳到他生長的村莊馮李灣,不啻於山溝裏飛出了個金鳳凰,且不講他的父母笑得合不攏嘴,就是全村男女老少也喜心樂懷,奔走相告。這些莊稼漢雖然沒有到過北京,但他們從耳濡目染的楚劇裏演過的《打金枝》、《斬黃袍》、《楊八姐遊春》、《大登殿》等劇目,知道京城就是皇帝呆的地方,皇帝呆的地方就有金鑾殿,也是考狀元當大官的地方。所以,看著萬子美長大的長輩人無不讚歎:“我早說了,這孩子從小就聰明,長大一定有出息。”

  “是呀,這叫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栽下梧桐樹不會結石榴。”

  “話是這麽說,可是想想這些年他們家的處境,有多難呀!要不是這孩子硬是咬牙堅持,早就像別的孩子一樣把書就著粥喝了。”

  的確,萬子美從上小學到讀中學的那些年,家境十分貧寒。用他現在的話講:“真是不堪回首話當年。一想起那時候的苦日子,心裏就發酸。”

  萬子美除了父母,還有兩個姐姐。就是這五口之家,由於父親萬漢森身患痼疾,常年不能下田勞作,母親家務纏身,兩個姐姐又是女兒家,所以窮得除擁有三間土坯房,可謂家徒四壁,一貧如洗,時常是糠菜半年糧,吃了上頓沒下頓。“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萬子美在生活的逼迫下,從五六歲起就幫助家裏放牛和打豬菜,放學後撂下書包就下田幹農活,插秧、割稻、擔肥、錮草,凡是田裏的活計他都幹過。萬子美分外傷感地說,從他記事時冬天就沒穿過棉襖,直到十四歲他上初中時才有一位堂嫂送給一件其丈夫穿過的夾衣,她母親拆開剪裁後絮上棉花,他才穿上第一件棉襖。還有,他曾經有不少次放學和幹完農活回到家,看到父母為無米下鍋而爭吵,父親那愧疚無助的麵容像通紅的烙鐵一樣深深地烙在他那脆弱而難以承受的心上。

  但是,麵對過於拮據的家境,萬子美的父母謹記“地貧栽鬆柏,家窮子讀書”的古箴,再苦再難也硬撐著叫他上學。尤其是萬子美那十八歲就當了鄉長的二姐萬鳳梅,深感沒有文化的苦衷。她雖然每月的津貼隻有五萬元(為現在的五元),仍竭盡全力資助他讀書。她時常勸告萬子美:“小弟,你盡管好好念書,不管有啥困難,姐都會幫你。”

  “嗯。”萬子美每次聽到二姐充滿關愛的鼓勵,眼裏噙著感激的淚花,表示決心地連連點頭。

  萬子美痛切地感到,長大以後決不能再像父輩一樣過“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苦日子。但是,要改變自己的命運,就必須有文化。而要使自己有文化,又必須發奮讀書。雖然自己不能像古人那樣鑿壁囊螢,刺股懸梁,但必須要“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肯吃別人不能吃的苦,肯花別人不肯花的氣力,並且持之以恒,才能聚沙成塔,集腋成裘。

  萬子美在上小學時,就萌發和向往將來長大成為一個作家、學者和科學家。

  富於想象和憧憬的孩子如鳥之兩翼,心存高遠,不甘平庸與沉淪。

  萬子美為鞭策和砥礪自己,曾不止一次地把“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的格言抄在日記本上和貼在牆頭。不知有多少個夜半更深,萬子美就著母親做針線活的如豆燈光讀書和寫作業。窗外明月如盤,銀光瀉地,蟋蟀撕鳴,蝙蝠起舞。室內黑黝黝的屋頂,暖融融的燈光,母親飛針走線,兒子專心捧讀,活脫脫一幅農村月夜苦耕圖。母親見萬子美睡眼惺忪,心疼地說:“美兒,白日累一天了,明天還上學哩,睡吧。”本來已倦顏鎖麵的萬子美強打精神地或用手搓搓臉,或跑到屋外舀瓢涼水衝衝頭,回來嘻嘻一樂:“媽,我不睏,再看一會兒。”說罷又埋下頭讀書。還有,每當課間活動,蹲廁所就成了萬子美讀課外書的契機,往往一蹲就是半個多小時。萬子美如饑似渴地讀書,縱橫裕如,似海納百川,廣收博取。如《紅樓夢》、《三國演義》《水滸傳》、《東周列國誌》、《呂氏春秋》、《史記》、《聊齋誌異》、《封神演義》、《阿Q正傳》等,凡是他能借到的,他都讀過,從而打下了堅實的文學基礎。

  在萬子美報考大學填寫誌願時,居然發生了其語文老師許月娟與外語老師鍾道芳爭得臉紅脖子粗的“事件”。語文老師許月娟認為,萬子美古漢語功底紮實,想像力豐富,且悟性高,文筆雋永。在過去的作文中,謀篇布局,如扣連環;鋪張排比,勾勒提掇,頗得要領。遣詞用字,準確生動,情景交融,頗有境界。所以,主張萬子美在第一誌願上報考北京大學等全國名牌大學的中文係;外語老師鍾道芳卻持不同意見,認為萬子美在外語上有獨到的天分,又鑒於我們國家與越來越多的國家建立外交關係,尤其是歐洲一些國家,所以,力主萬子美第一誌願報考北京外國語學院,並且第一誌願的第一選擇則是新開設的作為小語種而處於冷門的意大利語。

  這樣一來,兩位老師各執一詞,並且唇槍舌劍,隻爭得額頭上青筋直暴。

  最後,他們達成一項協議,彼此不再對萬子美施加影響,讓其獨立思考,自做決定。

  “萬子美同學,何去何從,你可要三思而行呀!”語文老師許月娟對自己鍾愛的學生隱語告誡。

  “對,萬子美同學,希望你站在國家發展的角度,把眼界放寬,來權衡利弊。”外語老師鍾道芳暗使秋波。

  萬子美以崇敬的目光看著兩位對自己充滿愛心與熱望的老師,雖然一時囁嚅地難以明說出自己的心願,但經過兩位老師的再三鼓勵,還是鼓足勇氣地講出自己想報考北京外語學院的願望,爭取將來當一個出色的外交官,周遊世界。

  開明的語文老師許月娟聽罷,喜悅地拍拍萬子美的肩膀:“好樣的,應該有鴻鵠之誌,展翅九霄。”

  “謝謝老師的教導。”萬子美激動地向許月娟老師和鍾道芳老師深鞠一躬,以感激兩位老師對自己的辛勤培育。

  最後考試的結果,萬子美以第一誌願第一專業被北京外國語學院錄取。

  這是萬子美對老師最為崇敬的回報!

  這是萬子美對父母及兩個姐姐最為珍貴的告慰!

  可是,萬子美的父母起初得知兒子中了“榜”,上了“京”,高興得多皺的臉上如臨風傲放的秋菊,但是當老兩口冷靜下來一尋思,臉上立刻由晴轉陰,愁雲密布,急得不禁直拍大腿。根據當地鄉俗,誰家遇到喜事,都要擺上幾桌酒席,請一請親朋好友和街坊四鄰。雖說鄉村置辦酒席掏換不到山珍海味,美饈佳肴,但總要有大魚大肉和敞開肚量喝的大壇子大壇子的酒吧!可是,這對於平日裏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的萬子美的父母,就其購買這大魚大肉和大壇大壇的酒卻恰似麵前橫亙著一座難以逾越的巉岩壁立的大山。如果不置辦幾桌酒席,萬子美的父母又是要臉麵的人,怕叫鄉親們笑話。唉,置辦酒席沒有能力,不置辦酒席又臉麵過不去,這可怎麽辦是好呀?老兩口為此愁得直躥火,牙床子腫得一蹦一蹦的疼。

  萬子美看出父母的心思後,便勸告地說:“爸,媽,你們就聽我的。有些鄉俗是好的,有些鄉俗也不一定對。再說,在什麽山唱什麽歌,有什麽條件辦什麽事情。我們家本來就窮,可窮卻並不丟人。我們一不偷,二不搶,窮是因為家裏沒勞力,鄉親們又不是不知道。相反,如果我們硬是打腫臉充胖子,靠借錢擺酒席,反倒會叫鄉親們說我們擺譜兒。再說,要是為擺酒席拉下饑荒,我到北京上學心裏也不會踏實呀!”

  萬子美這番人情人理的話,如一股清風,吹散了父母臉上的雲翳。

  可是,萬子美的母親還有一粧心事:萬子美從小到大,是“窮居衣單薄,腸中常苦饑”,至今還沒有穿過一身像樣的新衣服。以往,不論是上小學還是上中學,都是在本鄉本土,學校裏的學生大多數都是莊稼人家的孩子,誰也不會笑話誰。可是這一次萬子美要上京,總要叫孩子穿身新衣服吧!

  這次,是萬子美的大姐萬鎖梅替母親排解了憂愁。她給萬子美送來了夠做一身衣服的她親手織的粗布。

  於是,萬子美的母親連夜趕製。

  萬子美看著母親在昏暗的燈光下常年累月被艱辛的歲月摧殘得過早變白的頭發和蒼老的麵容,以及一針針一線線全神貫注地給自己縫製衣服的神態,大腦屏幕立刻浮現出唐朝詩人孟郊吟誦母子離別時的千古名句:“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不禁聯想起父母二十年來為自己終日操勞和倍加疼愛的一幕幕往事,又想到自己馬上就要孑然一身地離開生於斯養於斯的故鄉和日漸衰老的父母雙親,說不定自己哪年哪月才能回家探親,再也抑製不住的心潮頓時巨浪般洶湧,猛烈地衝撞著喉嚨、鼻腔和頭頂,鼻子一陣陣酸辣難忍。他怕自己萬一哭出聲叫母親聽到會引起老人家更大的傷懷,急忙雙手蒙麵,上牙死死咬住下嘴唇,因過於用力下嘴唇被咬得失去了知覺,兩腮也因憋氣暴出一條堤壩似的肉棱子,如濤澎湃的嗚咽被堅不可摧地禁錮在胸膛裏,成串的熱淚隻是順著手指縫奔騰流瀉。

  離家赴京的日期到了。清晨,萬子美由於晚上被離家前的興奮與憂思交織而成的紛亂思緒攪得幾乎徹夜未眠,但他為了振作精神,到院裏做廣播操似的舒臂擴胸。隻見晴朗的天空被噴薄欲出的旭日鍍上一層金箔般的彩霓,明媚而豔麗;習習晨風挾裹著田野莊稼特有的香甜氣息,冷津津的,沁入心田似啖甘怡;鳥兒也從酣睡中醒來,在高出牆院的樹枝上忽閃著翅膀,啁啾鳴叫,從這個樹枝蹦跳到另一個樹枝,歡快地在晨光中起舞;一隻矯健的公雞站在院子的牆頭上,殷紅的雞冠似火焰燃燒,不時引頸報曉,那昂揚的雄姿,宛如一個整裝待發奔赴征程的戰士。

  此時,已經天不亮就起來的母親叫萬子美到堂屋去洗洗臉,吃完飯好去趕火車。

  萬子美從馮李灣到北京,先要步行到幾裏外的祁家灣乘坐鐵罐式火車到漢口,再從漢口乘坐直達北京的火車。那時漢口到北京的火車大多都是慢車,中途需要在火車上“咣當”二十多個小時。

  “哎。”萬子美應一聲,到堂屋洗漱完畢,穿上母親做好的粗布新褲褂。

  萬子美的家鄉也講究“送行的餃子接風的麵”。他吃完母親昨天晚上用純一色的白麵給他包好的餃子,爾後用父親給他準備好的一根木棍子,一端插進像軍人的背包一樣捆好的鋪蓋卷上,一端掛上盛著搪瓷臉盆和書籍的尼龍網兜,像挑水的扁擔一樣放在肩上,說聲:“爹,娘,我走啦!”急忙甩開大步走出了家門。

  萬子美所以這樣疾步奔出家門,是因為昨天晚上他與父母達成一項“協議”,今天他離開家時,父母不僅不要送,而且連屋門都不許出。一來防止母親哭哭啼啼,二來他也不願叫鄉親們看到他因母親流淚而黯然神傷。家裏人要送他,隻能是他二姐萬鳳梅。萬鳳梅是鄉長,開通豁達,不會給他施加負麵影響。

  當萬子美走出家門,不少親朋好友和街坊四鄰都聚集在門外等著為他送行。萬子美知道,這些明通事理的鄉親之所以不肯進屋,一來知道他們家院落過於狹窄,二來是不願進屋打破他們一家人話別時那短暫而濃烈的親情。

  萬子美在鄉親們的一再叮嚀下走到村頭,表示謝意地放下“扁擔”,身子站直,雙臂下垂,恭恭敬敬地向家鄉父老和親朋好友一躬到底,而後毅然挑起行囊,一路大步流星。他心裏暗暗說道:鄉親們,回去吧,我萬子美要是不混出個人樣來,絕不回來見你們!

  萬子美的二姐萬鳳梅一直將他送到漢口至北京的火車上,在站台上告誡道:“子美,以後就靠你一個人自己管理自己了,北方四季變化大,要注意根據不同的季節換衣服,要不病了誰來照顧你。吃飯也不要太省,要是缺錢,就給姐來信,姐會想法給你寄去。記住,到北京馬上寫封信回來,省得爸媽惦記,記住啦?”

  “記住了。”站在擁擠的車廂裏的萬子美隔著半開的車窗向站台上的二姐萬鳳梅用力一點頭,眼圈頓時紅了,但他暗自使出渾身氣力憋著一口氣,脖子上的喉結一聳一聳地急速劃落,將發自肺腑的一陣猛似一陣的熱辣辣的大浪強行壓製住,而不願在這位可親可敬的二姐麵前把眼淚流出來。他知道,十七歲就參加了中國共產黨,十八歲當鄉長的二姐萬鳳梅,性格潑辣倔強,無論幹什麽都有一股子從不服輸的勁頭,又熱心公益,盡管文化程度不高,但鄉長卻當得呱呱叫,全鄉十裏八村的男女老少提起她沒有不翹大拇指的。她雖然每月的津貼微乎其微,但對自己上學多會兒也是傾囊相助。所以,萬子美隻有在二姐萬鳳梅麵前顯得很堅強,才會免得使她為自己擔憂。

  明察萬子美心境的萬鳳梅覺得該叮囑的話都叮囑了,別的話諸如要好好學習呀對於好學上進的萬子美都是多餘的,覺得自己再多呆一分鍾就多一分對萬子美情感的折磨,所以她還沒等開車的鈴聲響,佯裝爽快地向萬子美一揮手:“我走啦,記住一到北京來信就行了!”

  就在萬鳳梅離開的一霎那,萬子美急忙轉過身去,因為他那強忍的淚水立刻決堤似的洶湧而至。

  萬子美困乏地在火車上站立了二十多個小時,實在太累了隻能在車廂的連接處蹲一會兒。列車抵達北京火車站,已經是深夜時分了。他走出出站口,隻見寬闊的廣場空蕩蕩的,說明在火車站接站的北京外國語學院的人員早已經撤離了。

  此時此刻萬子美並沒有害怕,也沒有覺得孤獨,而是興奮不已地站在廣場中央,如醉如癡地觀賞在璀燦的燈光輝映下高大巍峨的作為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北京“十大建築”之一的火車站,那仿古造型和閃閃發光的琉璃瓦,充分張揚著“六朝古都”的皇家氣派。他覺得仿佛自己的整個身子往上一聳,真的像鯉魚跳入了“龍門”,興奮與豪邁頓時在胸臆間鼓起奮進的風帆,身上的疲倦也頃刻被蕩滌得一幹二淨。

  於是乎,情緒昂揚的萬子美,走一路,問一路,於黎明時分來到北京外國語學院,從而泊進了他漫漫人生征程中蓄勢待發的港灣。

  第二章

  1970年至1979年的九年間,位於北京紫竹院一帶一座筒子樓第三層一個十多平方米的房間,無論是北風肆虐的嚴冬,還是炎熱如蒸的酷暑,除去因房間男主人在1973年至1975年銜命赴索馬裏中國援建項目貝布公路擔任翻譯外,每到夜晚便從窗口飄溢出桔黃色的燈光,柔曼卻有力度,飄逸卻不乏堅韌,並且常常升發到子夜過後,將“三更燈光”的奮發進取演繹得多彩而迷人,將“宵衣旰食”的不竭努力變奏得生動而充實。

  這個充滿溫馨與追求的房間的男主人,便是先後擔任北京人民畫報意大利語文組編輯與組長的萬子美。

  那麽,萬子美是怎樣由北京外國語學院到人民畫報社工作的?這些年他總是大半夜大半夜地點燈熬油在幹什麽?

  答案是這樣的。

  萬子美自1963年跨入北京外國語學院的門檻,的確如他二姐萬鳳梅充滿自信地認為的那樣,萬子美十分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學習機遇,心無旁騖,埋頭苦讀,學習成績一路飆升,在古漢語、現代漢語、世界曆史、世界地理、哲學、政治等,門門功課都名列前茅,並且生活節儉,樂於助人,尊重師長,被學院視為品學兼優的高材生。他還一直是班裏的團支部書記。與此同時,萬子美的身高也由初入校時的僅為一米六,到兩年後便似雨後春筍般拔高了十五公分,由身體矮小變成了那個年代的“大個子”。他酷愛體育運動,尤其是長跑,每天黃昏都從學院跑到運河,一來一回足有十來公裏,從而成為學院萬米長跑的運動員。所以,他發育得挺拔健壯,加之眉清目秀,成為正處青春期妙齡女大學生眼中的“白馬王子”。故而,身體內荷爾蒙屬健康指數的萬子美,與出身於老紅軍家庭並與萬子美同在意大利語班且擔任班長的像貌清麗可人的肖曉明相愛了。因此,萬子美在緊張的攻讀之餘,也有與戀人肖曉明在頤和園碧波粼粼的昆明湖上“我們蕩起雙槳……”的忘情,也有在北海太液池畔相依相伴的浪漫,也有徜徉於婀娜多姿的柳絲間的款款絮語,更有對不久畢業後未竟事業的暢想。

  但是,就在萬子美告別北京外國語學院學習生活的前一年,一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的暴風驟雨降臨了。在這場空前的浩劫運動中,知識大貶值,文盲成“英才”,“白卷先生”大行其道,“甲申由”不辨者卻儼然“站在高坡上,揮手指方向”。萬子美在那人性變獸性的瘋狂年代,卻切身認識到,像他們這個隸屬於外交部的北京外國語學院意大利語班,雖然隻有十五個學生,可是學院卻給他們選配了五名老師,其中兩個是外籍老師,三個是專門從國外進修回來的老師,可見國家對培養屬於小語種的外語人才是多麽的重視和不惜花費昂貴的代價!這豈不是有力地說明我國在世界上的地位日益提高,也豈不是恰恰說明我國負責外交工作的領導人的遠見卓識麽?

  因此,萬子美在這場靈魂的洗禮和良知的回歸中沒有“忘恩負義”和“恩將仇報”。他們參加的“造反派”組織被對立麵稱之為陳(毅)老總的“駱駝大隊”。在一年後的“複課鬧革命”時,萬子美他們要畢業分配了。

  此刻,對於萬子美這些國家培養了四年多的外語人才,麵臨著命運的抉擇。根據當時的政治風潮和價值取向,他們很可能做鳥獸散,分道揚鑣,各自回各自的省市一些工礦企業,接受工人階級的再教育。然而,就在這時卻傳來了敬愛的周恩來總理的指示,要外交部將萬子美他們這幾屆外語人才采取“儲備”策略。於是,他們便被統一分配到位於河北省唐山地區的四五八四部隊,即屬於北京軍區管轄的柏各莊軍墾農場。

  柏各莊農場雖然隻是種植水稻,但農場前麵加“部隊”,就增加了軍人素質的錘煉與養成。萬子美他們這些一介書生,要縮短與軍人的差距無疑將要付出巨大的痛苦為代價。

  萬子美他們到農場後按部隊的連、排、班的基層建製分配,班長以上的職務全部由現役軍人擔任,大學生表現再好也隻能當個副班長。所以,萬子美他們到農場的生活作息完全是軍事化。

  起初,他們要像剛參軍的新兵一樣進行嚴格的隊列訓練。

  “解散”、“集合”、“立正”、“稍息”、“向左看”、“向右看”、“齊步走”、“正步走”等這些動作看似簡單,但要達到令行禁止,整齊化一,一絲不苟,步調一致,每一個動作都需要反複練習上百次,才能符合規範。比如被人視為最簡單不過的“立正”動作,則要求雙腿並攏,兩個後腳跟磕在一起,雙腳尖距離為四十公分,吸氣挺胸,腹內斂,兩眼平視,雙臂自然下垂,雙手微攏,中指緊貼褲縫,而聽到“集合”的一聲口令,眨眼間要達到《隊列條令》上所要求的,不練習成百上千次是絕對不行的。所以,幾天下來,不少人腳底板打了泡,腿腫了,但必須要發揚軍人“輕傷不下火線”的硬骨頭作風,咬牙堅持。隊列訓練是軍人的必修課,也是由老百姓到成為軍人的初考。因此,一個“齊走步”,一聲“立正”,抬臂投足間便有了氣勢,有了散慢與嚴格的比照,也有了“指到哪裏打到哪裏”的紀律養成,使形式的雄壯變成內在素質的力量。萬子美雖然不是軍人,但他卻處處以軍人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所以贏得了連隊領導的青睞,加之他平時辦事有板有眼,認真細致而縝密,不久便破天荒地當上了班長。又過了不久,由班長改為擔任給養員。給養員的職責,是負責購買柴米油鹽和蔬菜。可萬子美除完成本職工作外,隻要一有空隙時間就幫助夥房刷鍋洗碗。那些年,每到冬天瀕臨渤海的柏各莊農場的氣溫不像現在這樣暖和,常常是零下十多度,腳上穿毛皮大頭鞋還凍腳,手上要帶毛皮手套。一個連隊上百號人,清洗涮都要與水打交道,所以他的兩隻手整個冬天都裂著小孩子嘴似的血口子。再過了不久,萬子美更是破格擔任了與排長為同一級幹部的司務長,掌管整個連隊的吃穿,成了連隊的“後勤部長”。

  部隊是座大熔爐。時下有種說法:“當兵虧三年(掙錢少),不當兵後悔一輩子。”萬子美經過長達三年部隊農場的錘煉與淬火,使他這個倔強的農民的兒子,意誌愈發彌堅,進取精神愈發強烈。

  1970年,隨著“文化大革命”漸成青萍之末,林彪折戟沉沙,“四人幫”已屬“秋後的螞蚱”,久經蹂躪而凋敝的國勢開始複蘇,如初春時節樹木花草雖然尚未返青但陽氣卻開始在地脈中運行。萬子美似久旱的禾苗突逢甘霖,他被告之被分配到北京,並且進了北京人民畫報社。北京人民畫報在全國的畫報界中首屈一指,每期除中文版外,還用十七種文字出版對國外發行。同時,已經在柏各莊農場與萬子美結婚並生有一女的肖曉明也被分配到北京,在外文出版社工作。

  “Viva!”性格屬於外向型的萬子美聽說後抑製不住高興地高舉雙手又蹦又躥地用意大利語高呼“萬歲”!

  萬子美所以欣喜若狂,因為這是他企盼已久的“歸隊”,將實現他當初報考北京外國語學院意大利語係的誌向與抱負。

  “青雲道是不平地,還有平人上得時。”萬子美自從進入人民畫報意大利語組,雖然工作很重,一天下來覺得身體很勞累,但每到夜晚他都在燈下伏案筆耕,翻譯意大利文版的文學藝術類的書籍。那時,我國直接從意大利文翻譯過來的書籍幾乎等於零,居然連在我國被視為經典並一版再版的《神曲》和《十日談》也是從英文版和法文版轉譯過來的。像《神曲》和《十日談》本來由意大利文翻譯成英文和法文已經與原著差別不小,我們再從英文版和法文版轉譯過來就更是大相徑庭了。過去,我們不是不想直接從意大利文翻譯成中文,而是意大利語在世界屬於小語種,我國精通意大利語的人就更少了。萬子美是北京外國語學院新開設的意大利語的第一屆大學生,所以,他覺得把意大利文版的優秀文學藝術著作直譯成中文介紹給國內廣大讀者為義不容辭。

  此時的萬子美年近不惑,已是兩個女兒的父親。他愛人肖曉明是職業型的女性,怕家務過重牽扯他們太多的精力,先是把大女兒萬肖送到四川成都父母身邊,待小女兒萬萬出生後,把已經六七歲的萬肖接回來,又把才“咿呀”學語的萬萬回送到成都,之後又送到湖北黃陂的馮李灣。

  萬子美先是翻譯意大利小說《天使鳥》,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接著又翻譯了被列入“外國文學名著叢書”並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先後出版的意大利喜劇《老頑固》和《女店主》,其中《老頑固》由北京人民藝術劇院搬上舞台,作為文化部和意大利駐華大使館為紀念哥爾多尼誕辰五百周年而聯合舉辦的活動。他從報刊上看到一條消息,說意大利著名女作家艾爾莎·莫蘭黛創作的長篇小說《曆史》,成為風靡世界的暢銷書。萬子美立刻托意大利的朋友購買了原版意大利文的《曆史》一書,為了爭分奪秒,以饗國內廣大讀者,邀請了兩位朋友,每天開夜車操觚不綴。

  大凡深諳筆譯的人士都清楚,翻譯外國作品不但是個苦差事,而且要頗具功力。尤其是直接翻譯外國的文學作品,不僅要熟悉其作品反映的時代背景,諸如該國的政治、經濟、軍事、曆史等,還要具備表達作品文學風格的素養以及人物性格化的語言,否則翻譯出來的作品要麽淺嚐輒止,捉襟見肘;要麽直露蒼白,索然無味。

  為此,萬子美感慨良多地說,翻譯外國的作品可不像有的人認為的那樣把外文換成中文抄過來就是了,那還不快?每天蹓蹓躂躂也能抄個五千字。殊不知,真實情況完全不是這麽回事兒。大的方麵不講,單說外國人的語言表達方式就與我們中國人相差甚遠,有的完全南轅北轍。尤其是意大利的文學作品,由於過去我國直譯過來的很少,想找點參考書都沒有,隻能由自己把握。所以,常常為了準確而生動地表達一個詞匯,要苦心冥想,有時一憋就是幾十分鍾。但是,直接翻譯外國文學作品又苦中有樂,一旦找到一個恰當的詞匯,或譯完一個精彩的細節,那個高興勁兒就像看到自己呱呱墜地的女兒,禁不住振臂歡呼。

  萬子美的愛人肖曉明現為中國外文出版社社長和總編輯,從出版範疇講萬子美與其屬於同行,由此及彼地感到萬子美上了一天班夜晚再爬格子實在太辛苦,同時又知道萬子美幹什麽事情都像個“拚命三郎”,太“恨活”。比如家裏的大衣櫥、寫字台和三屜櫥等家具,都是他一手做的。按說,這些家具,有則不多,沒則不少,有沒有都不影響居家過日子,不像一日三餐一頓不按時吃也不行。再說,他沒有學過木匠活,初幹肯定不熟練,需要慢慢地邊幹邊學。可他卻不,隻要一有空兒,外衣一脫,隻穿件襯衫,拉鋸推刨,鑿榫組裝,放下這個拿那個,那急火火的樣子,好像誰端著槍硬逼著他幹似的。每次幹活都是滿頭大汗,背後的襯衫濕得像從水裏撈出來一樣。常常是飯做熟了,不催他兩三遍不肯停下來。吃飯時,狼吞虎咽,一碗米飯,三扒兩口,幾分鍾就裝進肚,嘴一抹連口湯都不喝,抄起工具又幹了起來。明明十天半月才能幹完的活,可他硬是三兩天就做完。他翻譯意大利的文學藝術作品也是一樣,隻要P股在寫字台前一坐,保證兩三個鍾頭不動窩。茶是沏上了,可要是肖曉明不提醒,他準忘了喝。眼下,萬子美翻譯的意大利文本的這部長篇小說《曆史》,字數多達五十萬字。雖說請了兩個朋友,但主要工作量還是由他本人承擔。況且,翻譯外國文學作品,需要二度創作。水平不同,理解就不一樣,落在稿紙的文字,差別也比較大。所以,那兩位同誌翻譯的章節,最後還要由萬子美“統”一遍。還有,他在翻譯水準上,從不馬虎敷衍,每句話,每個詞,都再三斟酌,反複推敲,直至再也找不到更恰當的詞句為止,工作量是很大的。

  “子美,你都快四十歲的人了,老這麽開夜車,明天又要按時上班,長此以往,身體怎麽能吃得消!”肖曉明雖然也屬“夜貓子”,但是與萬子美相比,隻能望其項背,自歎弗如。每天吃飯後,她在飯桌上給大女兒萬肖輔導完功課和檢查完作業,因為隻有一間屋子又隻有一個寫字台,便隻能倚在床頭看會兒書,考慮到明天上班還有一大堆工作,到十點來鍾就睡下了。可是一覺醒來,一看表都淩晨兩點了,萬子美還在寫字台前翻譯,“身猶書卷裏,人在漏聲中”,又如一個飽啖桑葉的春蠶在不知疲倦地盡情傾吐,便不無嗔怪地告訴他該馬上睡覺了。

  “再有一會兒就完。”萬子美頭也不抬地回答。

  “再有一會兒是多會兒?”肖曉明知道萬子美全部心思都沉浸在小說裏,回答她的話隻是心不在焉地推脫,所以話出口明顯地帶有質問。

  萬子美聽出愛人肖曉明的不滿,急忙回過頭嘻嘻一笑:“就還有一段。”

  “一千字是一段,幾句話也是一段,你說的這一段有多長?”身為圖書編輯的肖曉明一言中的。

  萬子美見搪塞不過去了,知道妻子逼著自己休息,是心疼自己,於是便明確地答:“我就再翻譯完這句話,馬上就休息,行吧?”

  肖曉明“撲哧”一樂:“多會兒不硬逼著你,多會兒你也不注意勞逸結合。虧你還在部隊鍛煉過幾年,兵家之道,一張一弛,一忙起來你就全忘了。”

  以萬子美作為第一翻譯者的意大利文版的長篇小說《曆史》交由外國文學出版社出版後,首版印數就多達十萬冊,一時間出現“洛陽紙貴”般爭先購買的現象。

  萬子美將《曆史》翻譯出版後,又先後翻譯了由外國文學出版社出版的意大利中短篇小說集《佩斯卡拉的故事》,由春風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外國文學大辭典》意大利條目,由世界美術雜誌先後發表的學術性文章《巴亞酒神》和《兩尊古希臘銅像的發現與研究》以及《利皮的生平與創作》,由科普出版社出版的意大利的服裝工藝介紹《穿》,由山東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意大利中篇小說《安娜姑娘》和由九洲圖書出版社出版的意大利中篇小說《少女奧爾索拉》,等等。

  當時曾有人議論,說萬子美這麽玩命地翻譯意大利的書籍,是為了掙稿費。

  用唯物主義的觀點看,這種議論並沒錯。

  但是,與萬子美很知心的朋友卻引經據典地反駁了上麵的議論:燕雀戲藩柴,安識鴻鵠遊!

  第三章

  1979年對於萬子美的人生旅程,是一個不平常的歲月。

  這一年,《光明日報》為了走向世界,要在意大利建立記者站。其建站的首席記者經過嚴格遴選,最後鎖定在萬子美的名下。

  不能不說,《光明日報》選定萬子美有一定的偶然性,但是偶然卻存在於必然之中。

  試想,如果萬子美沒有翻譯出那麽多意大利文版的文學藝術作品,而這些譯作又在中國的外國文學翻譯史上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閃爍著華美的文采,以及映射出萬子美對寫作的酷愛和對意大利的稔熟,他能夠從眾多的人選中脫穎而出麽?

  萬子美為此興奮不已。他依稀覺得自己報考北京外國語學院意大利語係似乎就是為了實現這個願望,全身心地去飽覽這個與中國一樣具有悠久曆史和燦爛文化的國度。尤其是對中世紀作為文藝複興發源地的意大利所湧現出的燦若星漢的傑出人物,如但丁、彼特拉克、薄伽丘、伯魯涅列斯基、喬托、波提切利、芬奇、拉斐爾、提香、米開朗琪羅、帕萊斯特裏那等,還有公元一世紀曾經雄踞歐、亞、非大片疆域的古羅馬帝國留下的氣勢非凡的古建築,所含儲的深厚文化底蘊以及資本主義的國家經濟結構及其發展規律等,需要去飽覽,需要去探究,需要去揭示,把他們介紹給國內的人們。

  萬子美“實話實說”般地講,當時他聽說自己要到《光明日報》工作並將作為首席記者被派往意大利,又高興,又有些憂慮。因為新聞寫作這一行對於他過去幾乎是一無所知。不說別的,就是連“消息”的基本五要素,即什麽時間、什麽地點、還有什麽人、發生了一件什麽事兒、結果如何,都不知道,更甭提寫什麽特寫、通訊和評介性的文章了。

  接著,他又欣慰地說到,不過他這個人肯於向別人誠懇請教,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不能不懂裝懂。你越虛心,別人越肯幫你。古人曰:“人譽我謙,又增一美;自誇自敗,還增一毀。”事情就是這樣,你要是不會裝會,必然要自大其事,自尚其功,故作高深,不啻於拒人於千裏之外,別人能幫你也就不肯幫助了。因此說,滿招損,謙受益。

  萬子美心存感激地進而提到,他自從當記者後,有兩個人對他幫助最大,他將沒齒不忘。一個就是他到《光明日報》後在出國前的半年記者實習生活中,如同“啟蒙老師”的張西洛。張西洛當時是萬子美實習所在的文教衛采編部的主任。他在“延安時期”就是記者,資曆深,功底紮實,是《光明日報》有名的“筆杆子”之一。

  起初,他對萬子美實行“傳、幫、帶”,很快就使萬子美能夠獨立工作了。之後,他又對萬子美單獨采寫的稿件逐篇幫助修改,使萬子美的寫作水平一步一個台階。另一個令萬子美在新聞寫作中“茅塞頓開”的人物,則是新華社駐意大利資深記者譚岱生。萬子美在事隔二十年後仍記憶猶新的是,他到意大利采寫該國風光名勝的第一篇通訊稿時就教譚岱生的情景。

  這篇通訊反映的是1982年2月7日萬子美應意大利文物環境部邀請,采訪意大利考古工作者最近在羅馬帝國時代的古城埃爾科拉諾的一個重大發現。早在兩三千年以前,由希臘移民、桑尼族人和伊特魯裏亞人等古老民族的先民在氣候宜人和景色優美的埃爾科拉諾定居,至羅馬帝國稱霸時代這裏已成為王公貴胄和達官富豪們的府邸,因而也就嬗變而成帝國的一個行政中心。市內整飭的商店酒肆,氣派輝煌的戲院神殿,蓋世絕倫的雕刻壁畫,儼然一座富麗而繁華的都城。埃爾科拉諾與同時代興起的古城龐貝相依相伴。公元初期,這裏的居民已多達五千多人。公元79年8月,維蘇威火山突然歇斯底裏地狂暴噴發,怒濤般的岩漿和颶風似的火山灰頃刻之間將這座城市與龐貝一起吞噬了,釀成了震驚千古的人間慘劇。當從外地趕來的人們遠遠地駐足瞠目呆視,映入眼簾的卻是高出比原地麵六公尺多厚的冷卻並凝固的堅硬岩石。龐貝古城,意大利政府於1748年開始挖掘,至1960年基本完成,麵積約六十三公頃的五邊形台地城苑中的古羅馬建築物、工藝品及其生活遺跡保存完好,使其一舉聞名於世。而對於同樣具有豐富遺存的埃爾科拉諾,卻沒有引起意大利人如同對待龐貝一樣的重視。隻是到了1709年,有人在埃爾科拉諾遺址上打井,偶然發現一個古代劇場的廢墟,並挖掘出一些雕像和大理石裝飾品,從此方拉開了對埃爾科拉諾大麵積開掘的序幕。但是,在前二百多年間,挖掘出來的隻是大量的雕像、碑文和壁畫等,因此意大利的曆史學家和考古界人士普遍認為,由於埃爾科拉諾瀕臨大海,較之龐貝距維蘇威火山又遠一些,火山噴發後,居住在埃爾科拉諾的人們潮湧般奪路或是乘船或是從陸地逃走,更多的人可能被大海吞沒,故而埃爾科拉諾的遺址下不會有人的遺骨。誰知,三年前考古工作者卻意外地在二十公尺深的一處遺跡中發現兩具人體骨骼,後經兩年多的發掘,又挖掘出一百四十餘具人體骨骼和許多馬匹的屍骸,從而打破了統治兩個多世紀的埃爾科拉諾無人被維蘇威火山埋葬之說。這一稀世考證,立刻轟動了世界考古學界。為此,萬子美根據介紹並通過實地參觀,懷著對人類及人性的深刻體認和祭奠般的憑吊,以及由此而產生的巨大吸引與震撼,感奮不已地揮筆寫了一篇通訊,便驅車來到新華社駐意大利首席記者譚岱生的辦公室。

  “譚老師,我寫了一篇稿件,想請您給指正一下。”萬子美開宗明義,言語懇切。

  年長萬子美的譚岱生雖然知道他到意大利不久,但彼此畢竟是同行,《光明日報》也是國內名列三甲的大報,另外他也得知萬子美過去曾翻譯過不少意大利的文學名著,在外國文學的翻譯中頗有建樹,所以謙遜地連連擺手:“不敢當,不敢當。”

  萬子美見狀,進一步懇求道:“譚老師,或許您知道,我到意大利來前半年才剛剛跨入到新聞工作者的行列,所以一切都得從頭學起。我的這篇稿子,是我到意大利來采寫的第一篇通訊,務必請您給指點指點,看看怎麽修改得好一些。”

  本來素有一副熱心腸的譚岱生見憨態可掬的萬子美一副誠心誠意向他請教的樣子,喜悅地一麵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一麵接過了萬子美遞給他的稿件。

  “寫得很好嘛,條理清晰,事情的原委交待得很清楚,行文流暢、洗練,不錯,不錯!”譚岱生看罷稿件,邊鼓勵萬子美邊在稿件的開頭加了一段話:“傳說中的埃爾科拉諾城的居民們到哪裏去了?這個兩千年的謎現在終於揭開。”然後還給萬子美,說:“我冒昧地加了一段話,不知合適不合適,僅供你參考。”

  萬子美看過譚岱生加寫的這段話,頓覺眼前似天霽雲開,豁然大亮;又如醍醐灌頂,頓覺醒悟。也足見譚岱生幫人之誠懇及人格之品位。他覺得,這句話雖然文字不多,卻是神來之筆,起到提綱挈領、畫龍點睛和震聾發聵的作用,醒目地體現了人類共同的命運關懷,極大地增加了文章誘人的魅力,便感動地說:“譚老師,您這段話加得太好了,謝謝!謝謝!”

  由此,萬子美舉一反三,反複揣摩,深得寫作通訊的“個中三昧”,從而深切體會到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蘇東坡所說的“傳神之難在目”的題旨。譚岱生加寫的那段文字不正是傳神之“目”麽?

  之後,萬子美采寫了一係列諸如《重歸蘇連托——訪美人魚和塔索的故鄉》、《比薩——伽利略的故鄉》、《又一個“龐貝”》、《神秘的“龜人”屍骸》和《斯卡拉——“歌劇之麥加”》等通訊,分別被《人民日報》、《工人日報》、《大公報》、《自然之謎》、《課外學習》、《環球》和《光明日報》等報刊采用,也得到譚岱生由衷的讚譽。

  萬子美在任《光明日報》駐意大利首席記者期間,集“四員”之長於一身,即報務員的手,通信員的腿,打字員的P股,話務員的嘴。他不僅腿勤、嘴勤、手勤,而且還坐得住。冬去春來,歲歲年年,萬子美宛如一輛開足馬力在高速公路上行駛的汽車,在意大利三百萬平方公裏的廣袤疆域上奔馳穿梭。北自綿延一千二百多萬米長的歐洲最高大的阿爾卑斯山脈,南到西西裏島最頂端的科倫蒂島角;西起與法國接壤的無名小城切薩納托裏內塞,東至遠離亞平寧半島內陸而散布在亞得裏亞海汪洋中的聖多米諾島和皮亞諾薩島等,無處不留下他匆促而又堅實的腳步。為此,萬子美不無自豪地講,這麽說吧,不要講外國駐意大利記者像我這麽經年累月地往外跑的不多,就是意大利本國的人像我把他們國家的犄角旮旯像篦子一樣都梳理了一遍的也為數不多。

  由於萬子美勤奮敬業,不辭辛勞,在他十年的駐外記者生涯中,在國內和香港數十家報刊發表了上千篇反映有關意大利的新聞報道和學術類文章,同時還有上百幅照片,可謂碩果累累。

  在談到向國內發送這數以千計的稿件時,萬子美麵露甘苦地說,他們那時候向國內發稿可不像如今在電腦上發“e妹兒”,一點鼠標眨眼之間就傳到國內了,下載後便可以編發刊用。那時先在稿紙上寫完稿,再對照國際上通用的明碼電報一個字一個字地翻譯成代碼。過去他又沒學過報務,因此將原稿翻譯成電報代碼比寫稿件還費時費力。最後還要跑到附近的郵局,請意大利的報務員再發到國內,麻煩極了。這就不難想象,萬子美采寫和譯發這麽多稿件,以第一時間、第一速度,敏銳而準確發回國內,將耗費多麽大的精力呀!

  不僅如此,萬子美另一個切身感受是,要當好一個恪盡職守的駐外記者,還要忍受得了在燈紅酒綠的西方世界難以忍受的孤獨與寂寞。

  萬子美作為《光明日報》駐意大利首席記者,領導上為照顧他們的夫妻生活,經與他愛人肖曉明所在工作單位外文出版社商洽,以借調的名義,肖曉明陪同萬子美來到意大利。可是,過了不久,肖曉明就按捺不住地向萬子美坦露了胸臆:

  “子美,我想回國。”

  “為什麽?”萬子美雖然知道肖曉明時常惦念留在國內的兩個女兒,也間或流露出客居他鄉的失落,但對她提出回國還是思想上準備不足。他以為,是自己在外麵跑得太多,使肖曉明感到孤獨,所以馬上又問了一句,“是不是因為我的原因?”

  “不!”肖曉明回答得很明確。

  “那究竟是為了什麽?”萬子美不解地問。

  “我是想回國工作。”肖曉明的語氣很堅定,顯然她這種想法已經醞釀已久。

  “噢,明白了。”萬子美知道肖曉明是個事業心很強的人。她不甘心在意大利當“家屬”,她有自己的事業,有自己的人生追求。常言道,知妻莫過夫。且不講萬子美與肖曉明在北京外國語學院同窗四年多,就是從被“儲備”到四五八四部隊鍛煉期間結婚,至今相濡以沫在一起生活也有十多年時間了。三千多個日日夜夜呀,數不清的碰碰撞撞,道不盡的傾心交談,還有誰在人生的羈旅中能夠比萬子美更了解自己的妻子呢?所以,當肖曉明提出“想回國工作”這句話時,萬子美知道肖曉明這個想法與其說是征求他的意見,莫如說是向他宣布自己的決定了。夫妻之間貴在理解,而理解源於平等和通情達理。本來麽,男人與女人隻是性別的不同,在對待工作的向往和事業的追求上應該是絕對平等的。如今社會上存在著的女人依附男人的現象,一個是殘存的男尊女卑的舊傳統觀念作祟,另一個原因也是有些婦女缺乏向社會向人生向命運抗爭的精神。所以,萬子美壓抑著難以割舍的情感而語調平緩地說:“那你想什麽時候走?”

  “既然決心已經下了,那就年底之前吧。”肖曉明公開了自己的行程。

  所以,萬子美從到意大利之後大都是過獨身生活。

  一個人在國外,平時跑跑顛顛,忙於采訪和寫作,還覺不出有多麽寂寞。但是,每到逢年過節,那空落落的滋味實在難以忍受。

  抑或是肖曉明離開意大利後的一個聖誕節。華燈初上,羅馬這個擁有教堂和修道院七百多座,還有七所天主教大學,市內又有天主教教皇和教廷的所在地梵蒂岡,從而成為天主教聖地的城市,慶祝“主”的誕生的隆重景象是其他國家信奉上帝和耶穌基督的城市難以比肩的。

  淩空傲放的煙火,五彩繽紛,姹紫嫣紅,將夜空親吻得如醉如狂,魂迷神倒。萬子美居住的羅馬市城南著名的古代驛道阿爾德阿蒂納大道兩廂的酒巴和飯店霓虹閃爍,如嫵媚的笑靨,招徠“蹦迪”和飲酒作樂的俊男靚女。尤其是在阿爾德阿蒂納大道起端的山坡上那一座座被綠樹鮮花簇擁著的別墅內,鞭炮劈啪,彩燈柔曼,無不升騰著充滿家庭溫馨的濃鬱氣氛。

  晚十時許,當在朋友家做完客的萬子美踏上返回自己別墅的歸路時,獨自步行在寂靜的小道上,刹那間便覺得自己的心被一隻凶桿的大手猛地掏空了,又仿佛感到自己被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無情地拋到一個荒無人煙的孤島上,還抑或冷丁地掉到寒徹砭骨的冰窟裏,是那樣的孤獨,那樣的淒寂,又那樣的無助。萬子美知道,這種在特定景況中產生的特有心理,是自己的心理與周圍的氛圍產生太大的反差造成的。畢竟,他是一個有家室的男人呀!凡是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男人,誰不企盼此時此刻有妻子的歡顏和女兒的嬌嗔呢?還有隻能由家庭才能釀造而出的特有的溫情與甜蜜。因此,此刻的萬子美,覺得自己是一個鰥夫般的獨行者,是一個不懂得享受人間快樂的苦行僧,也是一個對妻子與女兒不能帶來歡樂的不稱職的丈夫與父親。

  陷入孤苦與自責的萬子美,雖然從朋友家到他居住的別墅充其量不過二百米的路程,可他覺得自己的兩條腿像灌滿了鉛,沉重地硬是邁不動步。他不知道自己步履蹣跚而滯重地走了多長時間,才心情鬱悶地回到了別墅。幸虧此刻他愛人肖曉明適時地來了個問候與惦念的電話,方如一陣清風把他鬱積在心裏的孤寂與失落吹走了。他放下電話,自我安慰地學著影片《列寧在十月》中的一句話:“麵包會有的,奶油也會有的!”

  情感的積儲與釋放總是離不開分別、牽掛、守候、期待與重逢。當萬子美的小女兒萬萬來到羅馬後,從聖誕節到春節的一個多月時間,萬子美幾乎天天邀請朋友來家做客和舉行“Party”以及玩耍,以期將過去失去的歡樂加倍予以補償。

  因此,萬子美作為一個駐外記者,十年間獨身一人采寫這麽多稿件著實難能可貴!

  萬子美采寫的這些稿件,如果按同類項編纂,可分為人物專訪、綜合新聞、友好交往、文化藝術、企業經濟、教育、科學技術、體育、風光名勝、學術研究以及社會問題與思潮等,當你總覽過這些文章,就會覺得萬子美好像是一個激情四射的戰地攝影記者,冒著戰火硝煙捕捉一個又一個稍縱即逝的戰鬥場麵;又似一個具有冒險精神的探險家,帶著似“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的狂喜去涉獵一個又一個尚未被認知的地帶;同時也宛如一個具有理性的學者,在意大利這個具有燦爛曆史文化的古老國度探賾索隱,廣征鉤沉。所以,敏銳與篤行,激情與智性,慎思與領悟,信仰與明辨,賅博與翔實,構成了他新聞寫作非同一般的品格與境界,釋放著如同威尼斯人馬可·波羅扮演的將西方的文明帶到中國又把中國的文明介紹給西方的和平與友誼的使者的渴求與情懷。

  幾年前,萬子美在上千篇文章中精選了一百一十九篇,以《透視意大利》為書名在國內出版,並且兩年之內二次再版,引起了意大利政府的關注與喜悅,認為萬子美這部著作如果從一個外國記者向世界上擁有人口最多的國家中國全麵介紹意大利的角度講,其價值不亞於當年《馬可·波羅遊記》所發揮的使意大利人對中國古老文明的了解。所以,萬子美的斐然功績,在外國駐意大利的記者中無與倫比。

  為此,意大利全國攝影家協會授予萬子美“功勳攝影師”稱號。

  為此,意大利總統斯卡爾法羅授予萬子美意大利共和國最高殊榮——“共和國功勳騎士”稱號。正如前文所述,由意大利駐中國大使羅西代表總統給他頒發了證書與勳章。

  為此,意大利政府特地在名為奎利納萊宮的總統府舉行極為隆重的贈書儀式,總統科西嘉親自從萬子美手中接過《透視意大利》一書。

  那天,羅馬城陽光明媚,到處是鮮亮欲滴的綠,空氣中升發著微醺的暖香。萬子美意氣風發地走進金碧輝煌的總統府,見年近七旬的總統科西嘉正微笑著迎接他,立刻搶步上前,握住科西嘉總統的手,感動地說:“總統閣下在百忙之中為我舉行贈書儀式,十分感謝。”已經鶴發稀疏的科西嘉總統一麵翻閱《透視意大利》一書,一麵慈祥而謙然地說:“你把意大利介紹給具有五千年文明的古老而偉大的中國,意大利政府應該感謝你,意大利人民應該感謝你。”萬子美邊聽邊恭敬地向科西嘉總統頷首:“謝謝總統的褒獎。”接著,科西嘉總統叫萬子美麵對而坐,與他拉家常似的長談了一個多小時,那親和而溫暖的氣氛與當時社會上尤其是來自西方國家對中國的寒流形成了巨大的落差。因為那年,發生在北京的政治風波過後不久,一些西方國家對華關係驟然降溫。因此,這次贈書活動的意義則非同尋常,也足以顯見意大利政府對萬子美的高度褒獎。

  為此,作為意大利國中之國的聖馬力諾共和國國家元首泰倫奇舉行就職儀式,不僅致函特邀萬子美參加,而且在就職儀式中專門接見了他。

  為此,在萬子美任《光明日報》駐意大利首席記者期滿即將回國時,意大利總統科西嘉專門為他舉行了一次告別儀式。意大利共和國總統為一個外國駐意大利的報社記者舉行離任前的告別儀式,這在所有外國駐意大利記者中除萬子美外是絕無僅有的。

  通過以上這麽眾多的“為此”,萬子美在意大利贏得了多麽崇高的獎賞啊!

  第四章

  1991年,由於曆史的特殊原因,萬子美心存依戀地離開耕耘長達十載的新聞工作領域,雖難為之,但又不可不為之地毅然返回意大利棄文從商,“撲通”一聲“下海”了。

  不過,萬子美起初下的是“公海”。

  但是,由於“公海”浩淼,有碧波蕩漾,也有雲譎波詭,魚龍混雜,鯨鯊稱雄,所以他遵循“識時務者為俊傑”的信條,在“不辱使命”的前提下,不得不遊出了“公海”。

  可是,萬子美覺得兩手空空地回國,又覺得無顏見“江東父老”,因此便一咬牙,一個猛子紮進了“私海”。

  人說:“文人下海,十個九敗。”

  萬子美是純粹一個知識分子,從家門進學校門,從學校門進報社門,又是個地道的“三門”幹部,在競爭之慘烈程度酷似戰場的商戰中能有作為嗎?況且由文人變商人,這個角色的轉換僅僅靠學會經商技巧是難以完成的,還有“質”的蛻變。那麽,儒雅多半生的萬子美是不是一時頭腦發熱而心血來潮?或者說是自不量力?

  沒有失去理智的萬子美曾這樣捫心自問。

  頭腦依然清醒的萬子美也曾獨自憋悶在房間裏自問自答。

  但是,用萬子美的小女兒萬萬在回答筆者提問的“你認為你爸爸的個性表現在哪些方麵”時說過的一句話:“我爸爸不知給您講過沒有他上大學時,每天傍晚非一口氣跑到自己給自己規定的目標運河不可,這就是他的個性。”那麽,進退維穀的萬子美自問自答的結論是:既然決定了的事情,就不要前怕狼後怕虎,彷徨徘徊,優柔寡斷。要橫下一條心,要幹就幹出個樣兒來,不達目的不罷休!

  然而,幹的決心萬子美是鐵定了,但幹什麽他卻一時還拿不定主意。

  油鍋都燒熱了,還不知炒什麽菜,這是不是萬子美太唐突了?

  不,這恰恰是萬子美老練的表現。經商如同打仗,一定要選擇好主攻方向,尤其是要選擇好突破口,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以己之長,克敵之短,才能戰而勝之。所以,萬子美為了避免盲目性和一著不慎而全盤皆輸,張開如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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